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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队男孩》:不是谢尔顿,是1968年的孤独者

菠萝·硬猫
2020-10-25 16:35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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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乐队男孩》(The Boys In The Band)在百老汇上演时,“石墙运动”和艾滋恐慌还未发生。同性恋仍是危险的秘密,既未在波西米亚化的艺术场景中被接受,亦背负很多过时的恶毒标签。

电影《乐队男孩》(1970)海报

不能说《乐队男孩》的上演改变了当时的同志处境。它只是移风易俗的一小股力量,戏剧本身的魅力却奇迹般地未随时间衰减。1970年,剧本第一次被拍成电影。五十年后,Netflix再次将它搬上银幕,老瓶装新酒,顺利跨越从舞台剧到电影的藩篱。

Netflix版《乐队男孩》(2020)海报

电影的大部分镜头完成于迈克尔(吉姆·帕森斯饰)的纽约公寓。公寓分成三个空间:露台、客厅和二楼卧室、浴室。镜头一刻不停地跟随众角色游走于不同的空间,制造远多于戏剧舞台框景的空间层次。加上角色闪回的记忆,众人进入公寓前的行踪,空间的多变和视角流动令扁平屏幕的单一主景不再单调。 

《乐队男孩》截图

影片的主要魅力,仍然来自它的戏剧原型——封闭的小空间,逐渐加入的角色们,靠语言推进的情节。情节的核心张力不是“谁做过什么”及“将要发生什么”,而是“谁扮作什么”以及“他的真正自我是什么”。剧本通过不断地情感挤压,榨尽这群风流同志的魅力。他们一个一个高调登场,浪涌有多高,后来跌得就会有多惨。

《乐队男孩》截图

进入主要情节——迈克尔和众同志伙伴为哈罗德(扎克瑞·昆图饰)庆生之前,先是一场他和唐纳德(马特·波莫饰)的二人戏。他们互相调侃对方,试探性地进行了一场关于什么是“模范同志”的讨论。是像迈克尔,职业大概是电影编剧,尽管最近景况不佳,依然生活奢靡,品位绝佳;还是像唐纳德,如今过上简朴生活,辛苦工作拿45美元的周薪,不拖欠任何账单。聊到后来迈克尔渐入佳境,半真半假地发表了一通关于“荒废人生”的演讲。他似乎讨厌自己,亦自我怜惜,沉醉其中,话毕期待掌声。

如果没有迈克尔大学室友艾伦(布莱恩·胡奇森饰)的突然闯入,温馨的气氛或许会一直延续到派对之夜结束。闯入同志派对的“直男”艾伦,来自对这个群体毫无了解的“外面”世界。公开出柜的迈克尔在艾伦面前一贯藏掖,假装异性恋。

艾伦的突然降临打破欢乐氛围,迈克尔嬉笑怒骂的坚实盔甲失效了。本来关起门,老友们肆无忌惮的玩笑不需要掩饰身份。此时慌了阵脚的迈克尔犯了第一次错误:他让伙伴们装成“正常人”,先骗过说好只是短暂停留的艾伦再说。

吉姆·帕森斯 饰 迈克尔

有人配合,有人不愿意,脆弱的和平被打破。同时被打破的,还有吉姆·帕森斯给我们带来的“谢尔顿”错觉。前三分之一的影片中,帕森斯扮演的迈克尔温和、幽默、自恋、神经质,非常聪明(不用说),眼前俨然又一个“谢尔顿”。然而情绪变化的伏笔早已埋下,二人戏中他说过,“酒精会让我变得有攻击性”。

艾伦对同志特质的厌恶挑起他的怒火,这时我们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谢尔顿,是个生气起来无比尖酸刻薄,满腔愤懑和悲伤的孤独者。他左右挑衅伙伴,大家都不应战,只低头吃饭。门开了两次,外面敌意的空气流入封闭的派对宇宙。一次是外卖蛋糕送到,最嘴欠爱表现的埃默里(罗宾·德·齐泽斯饰)对着门外开黄腔,邻居夫妇惊讶又鄙夷地向屋内瞥了一眼,气氛瞬间冷冻。还有一次开门,进来的是查尔斯·卡维尔扮演的牛郎。傻小子肌肉饱满,智商不高,完全无法融入他们的对话。可见即便是同志圈内,知己亦难寻。

两次开门,加上艾伦闯入的那次,让观众看到这群看似其乐融融,时髦有趣有钱的同志,其实处境孤立。

《乐队男孩》截图

进入高潮,迈克尔提议的派对游戏,是专为孤独者设计的。他让每个人给自己爱过的人打电话,有人立即拒绝,有人真的拨通了。这场戏最使人共情,因为和同志身份的关系最小。前半场时而闹剧,时而喜剧的喧嚣沉淀下来,一场豪雨把他们浇回客厅老老实实地坐着。

酒精进入血管,电话接通旧爱,现实和回忆接轨。同志的爱情和异性恋的爱情原无二致,只是多了很多压抑和屈辱。

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了,陈旧的感情翻涌上来,像烈酒击倒了原本只是微醺的人。但故事还未结束,派对没有就此收场。迈克尔像变了一个人,从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变成恶毒的老太婆。他不仅攻击在场各位,还咄咄逼人地迫使艾伦承认自己是“深柜”。

《乐队男孩》截图

艾伦到底是不是同志,他为什么情绪崩溃,电影中始终没有交代。这个谜像同志生活中众多谜团的缩影,慢慢啃咬着他们。派对上每个人的一生中,会有多少次揣测别人的取向和心意,探寻自己真正的所欲所求?

派对中最聪明、复杂、戏谑的两个人,迈克尔和哈罗德,向对方倾倒最恶毒的话。自我厌恶和空虚、荒废的人生,外化作哈罗德满脸麻子的丑陋外表(其实并不丑)和对肉体美的病态追求,化作迈克尔梳头37次欲掩盖后退发际线的偏执。

今天看来,把痛苦的来源,归于无法认同自己而生的自我厌恶,有点像一百多年前大家爱把任何精神问题都往弗洛伊德的潜意识上靠,略显粗陋。但考虑到剧本诞生时的社会环境,当谢尔顿一般不可能被打败的迈克尔,在剧烈的情感起伏后缩成萎顿公鸡;派对还未到午夜就匆匆散场,52岁的哈罗德带着年轻肉体去享一夜欢愉,醒来继续面对镜中衰老的脸,嘴里好像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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