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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的古田乡愁

2020-10-22 10:4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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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的古田乡愁

也许,此刻,一片枫树落叶刚脱离高高的枝桠,飘落在窗台上,叶柄带着撕裂的疼痛,随风游移着,似乎不愿再掉落于窗下的地面。林耀华手抚窗台,听着忽远忽近的寒蝉凄切,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遥远东方的那片生养他的故土,那座故土上他的“金翼之家”。

1940年,30岁的林耀华哈佛大学博士毕业,正想与妻子一同回国为饱受日寇侵略之苦的人民献力,怎奈妻子病重住院,无法同行,只好先留在哈佛供职任教。他伫立在哈佛大学图书馆的窗前,怀中抱着馆藏的《玉田识略》,这套古籍是他家乡福建省古田县的明末史志孤本,清末被八国联军抢掠去的。在他的眼里,这是无价的珍宝,因为这不仅是家乡千年文化的所在,更饱含着他无限的乡愁。那一页页故纸,宛若一片片乡思,又如窗前落下的片片秋叶,扑入怀中,嵌在心底,带着几许惆怅,并些许温暖。

记忆中的故乡往事,

历历在目,

宛如一张张旧照片一般,

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呈现……

一片是冰。那年林耀华5岁,在村里的私塾读书。一个冬日清晨,他早早起床,穿上棉衣棉裤,蹦跳着穿过几重院落,出了正大门,径直向坡下的水田跑去,他要去田里找“玉”,因为祖母昨晚告诉他,满天星光的次日,田里会有玉洁的冰。梯级的水田在他家下方不远处,田里果然结满了层冰,在晨曦下泛着亮光。他伸出冻红的小手,捡了块小石子,敲开一块巴掌大小的冰,冰片不厚,与一块银元的厚度差不多。他用石子打磨冰片的外沿,磨成圆形的“白璧”。然后找来一根稻杆,掐头去尾,留一段小管子,一手握着冰块,一手拿稻管子对准冰块的圆心位置,嘟着小嘴往管里吹气,热气渐渐融化了那里的冰,冰水随着小气流向四周漫开,不一会,“璧心孔”形成了。他拔来一根小钱线似的野草茎,穿过孔子,将两头系在一起,一条“白璧项链”就“制造”完成了!他欣喜若狂,把“项链”往脖子上一挂,载欣载奔,朝山边的家里跑去,他要向祖母求赞领奖呢。

远在哈佛的林耀华已很久未见到故乡的冰了,在异国寒冷的清晨,他时常想起老家晨曦下田野里闪着银光的冰,这冰,代表了他童年乡村生活的无限乐趣。

一片是马蹄笋。一个盛夏的晌午,烈日当空,6岁的林耀华正躲在家门前的树阴下找蝉蜕玩儿,舅舅让人从闽江边送来了一篮子刚从黄田挖来的竹笋,耀华好奇地跟进门去。只见他的母亲亲自来到厨房,挑捡了一个最鲜嫩的笋子,掰去上面还粘着湿黄土的黄青色笋皮,再将掰好的约有小碗大的笋肉放入清水中荡涤几下,一个洁白无瑕的笋球便像玉雕一般被放在了砧板上,母亲拿起菜刀熟练地一阵推切,笋球随即变成了一片片整齐排列的小白玉牌子。母亲捏起一片笋肉递给耀华,耀华接过后便往嘴里塞。“好甜、好嫩、好脆啊。”耀华吃了一口笋,舔着小嘴唇对母亲说:“这叫什么笋呀?”母亲微笑着对他说:“这可是黄田的马蹄笋哦,可以生吃的,听说皇帝都喜欢吃呢。”

想到这,静立窗前的林耀华顿时口齿生津,似乎正吃着当年母亲递给他的那块洁白甜脆的生马蹄笋片儿。

马蹄笋收获季 倪巧屏 摄

一片是铜书签。这片书签至今还夹在他背过的《三字经》书本中,珍藏在老家的书柜里。书签为黄铜所制,一面精刻“司马光睡圆枕”图,另一面镌着篆体“诚、谨”二字,这书签是他的老塾师林秀才赠给他的。林耀华清晰记得:一天夜里,他正在书房里的油灯下读书,林先生悄悄走了进来,在他身边站了许久,他因专心致志,浑然不知旁边有人。忽然,他感觉眼前亮了许多,抬头一看,才知道先生正在帮他挑灯芯呢。先生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下,给他讲古人勤奋学习的故事,讲诚实、严谨的为人、治学态度,并把他珍藏的祖传铜书签赠给了他。先生希望他将来能青出于蓝,同时相信他一定能。那年耀华7岁。

金翼景区一角 吴庆锋 摄

一片是鱼鳞瓦。林耀华8岁时,私塾学业完成,被父亲送到镇上的教会学校读书。那年暑假,他的三哥带着省城英华书院的同学香凯来家里玩。一天傍晚,耀华跟着三个哥哥和香凯一起在房后的山坡上玩耍。从屋后上方看自己家的三落大厝,层层叠叠、排列有序的屋瓦顺着院落向下、向远处延伸开去,气势恢宏,蔚为壮观,那密密匝匝鱼鳞般的灰色瓦片在夕阳的照射下映着一层金光。突然,香凯惊叹道:这山形正似一只“神通广大”的金鸡,而你们的房子正处在金鸡翅膀的保护之下呢!所以房子的“风水”是极好的,他还给房子起名,叫“金翼之家”。因为香凯是位有学问的读书人,耀华一家人都很尊重他,认同他的论断,从此耀华的家就被称作“金翼之家”了。

金翼之家 陈瑜 摄

如今的林耀华远在美国,他无法在这异国他乡如山如海的建筑中看到故园的风貌,哪怕是一片形似的家乡屋瓦,而又有谁知道,这一片毫不起眼的鱼鳞瓦,却是他所魂牵梦萦的呢?

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少年时的林耀华立下大志,要去追寻更远的地方、更大的城市、更高的学府,因为那里有更多的成功机遇,有时甚至想忘却那故土的狭小、鄙陋与空寂。然而,如今却是越想忘却越忘却不了,相反地竟日思夜想起来,他想起那家乡田野里的冰、母亲鲜切的马蹄笋、塾师的铜书签、故居屋顶上的鱼鳞瓦,还有那两鬓霜花倚门期盼儿早归的母亲,那满额皱纹终日奔波的父亲。

他伸手拾起窗台上的那片红枫叶,放入怀中的衣袋,转身在窗边的阅读桌前坐下。他打开《玉田识略》,书中赫然显现:“古田县”“建安乡”“和平里”“四都”,他的故乡便在四都,岭尾村。他闭目冥思,此时的岭尾村,在他心中已不只是那个生养他的岭尾村,而已是那“黄土地上黄皮肤族群的大村”了,对,应该叫她“黄村”。

于是,林耀华展开笔记本,开始写他的童年乐园“金翼之家”,写他的“黄村”,写“黄村”的山和水,人和事。这,既是他的工作所在,更是他的乡思所在。

1941年,林耀华的小说体社会学著作《金翼》完成,不久后便在世界人类学界引起轰动,被奉为经典,影响极为深远。全书正是以林耀华父母家族的发展变迁为线索,事件的主要发生地“黄村”的原型便是林耀华的故乡岭尾村(今金翼村),人物“小哥”的原型便是林耀华自己。

吴 谨/文

来源:闽东日报

原标题:《哈佛的古田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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