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生3个儿子后，她和同病房的室友换了个女儿……

2013年1月13日中午，陕西省西安市公安局莲湖分局政工科民警曹金生在食堂里打了饭，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突然旁边治安大队的一位同事说起话来：“哎，老曹，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们个忙，我们那来了一个失忆的姑娘，找不到家了，比较棘手的是，她连自己的姓名都不记得了。”

曹金生是个热心肠的人，简单了解了失忆姑娘的情况后，便痛快地回复道：“行，吃完饭看看去。”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打这件事开始之后，他的业余生活就都被寻人这事儿给占满了。（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2020年5月20日，曹金生入选陕西省十大公益大使。（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失忆女一家终于团聚了

曹金山初次见到失忆姑娘时，是在女民警的宿舍里。对方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人瘦，皮肤白，穿了件浅蓝色的毛衣，看上去水葱般清爽。曹金生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姑娘不像是流浪人员，便随口问了几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

“不记得了。” 对方说起话来有些腼腆，但应答自如，普通话很标准，给曹金生的印象像个城里的姑娘。

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怎么办？陪同曹金生一起的女民警说自己姓刘，而同宿舍另一位民警姐姐也姓刘，所以，她们把失忆姑娘称作“三妹”。曹金生开玩笑地说：“叫刘三姐不是更好，那样阿牛哥就会来找她了。”

其实，在三妹来莲湖分局之前，她落脚的地方是在西安鼓楼跟前的麦当劳里，她的包里，手机、钱包、身份证统统都没有，而来莲湖分局求助，也是因为她在麦当劳里待得太久，经人指点后才找来。“我想回家！”三妹把跟民警说过多次的话，又跟曹金生一再念叨。

如何让三妹找到自己的家人，曹金生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微博。2012年那会儿，他看新媒体挺火的，自己也开通了微博，别人起网名，都玩玄的，比如叫“像雾像雨又像风”，他却萝卜、土豆般脚踏实地起了个“西安莲湖曹警官”的网名，直接把警服穿在了网上。

曹金生想，要是把三妹的照片发到微博里，会不会有更多人能够关注到这条寻人消息，他边想边迅速掏出手机，给三妹拍了几张照片，配上一段文字说明后，就把这条微博发出去了。当时他也没敢抱太大希望，毕竟之前发过几条普法类的微博，都像雨落到水洼里，没多大动静。（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白天工作时间，民警手头都有事，各忙各的，三妹在宿舍待着无聊，悄悄溜回麦当劳，结果把民警吓了一大跳。如果再走失，万一出个状况，回头怎么跟她的家人交代呢！治安大队领导念叨着，得赶紧给她找个落脚的地方。

西安市灞桥区狄寨镇迷鹿村内有个回归儿童村，把三妹暂时放那儿，有吃有住，也不会跑丢，民警跟三妹一商量，她也同意，曹金生跟着去跑了一趟。当他们到达回归儿童村时已近中午，坐了一会儿，就到了饭点，曹金生发现，三妹眼里还挺有活儿，她一看工作人员在忙着给孩子们打饭，便马上系上围裙，跑过去给人家帮忙，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三妹的这些举动，曹金生都看在眼里，心里也逐渐踏实了下来，安排好各种事情之后，他便从回归儿童村出来，直奔火车站，赶赴回山东老家探亲的火车。

虽然是休假，不过没事儿时，曹金生也在手机上刷新三妹寻亲的消息。让他意外的是，“三妹寻亲”的这条微博转发量特别大，一些“大V”也在转发，其中包括陈士渠、明星艺人王力宏、舒淇等人，最多时，有八千多万次的点击量。

在微博发出后的第五天，有人联系了曹金生，这人不是阿牛哥，而是三妹的亲弟弟，他人在河南商丘，从微博上看到三妹的消息后，和家人连夜买了到西安的火车票，第二天就随治安大队民警来到回归儿童村。失忆的三妹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妈妈和弟弟，三个人抱在一起痛哭。

原来，三妹姓宋，原先在青岛打工，五年前感情受挫，从此与家里失联，这些年里，家人在苦苦寻找她，却没有半点消息。据家人推测，她的失忆可能是因为头部受过硬物的击打造成的，至于谁打了她，这五年里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故事，也许永远都是个谜了。

自从三妹成功找到家人的消息传开之后，就老有人找到曹金生，请他帮忙寻找失散的家人。而在三妹被接走半个月后，有对北京的老夫妇还专门跑到西安找他。（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虽然来自首都，但曹金生发现，这对老夫妇衣着简朴，看得出来，他们的日子过得紧巴，八年来，女儿的失踪带给老两口带来了沉重的精神和经济压力。不忍心老夫妇带着落寞与失望离去，曹金生留下他们女儿的照片，答应也帮着他们找人，不过曹金生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而易举就被找到的。

从线上寻人到线下寻人

有一年夏天，一位87岁的老人跟着女婿在小南门理发，就在女婿到旁边菜摊买菜的工夫，一扭头老人不见了，家人苦苦找了三天，没有结果，听说曹警官能帮忙找人，立刻跑来向曹金生求助。

从家属的描述中，曹金生了解到这位老人不光患有老年痴呆，身体还有好多疾病，而且才做过手术不久，身上还挂着尿袋。曹金生一听，急忙把寻找老人的消息发在了微信朋友圈里，不久，就有好心人跟家属联系，说在长安区马王街道办事处附近的高速公路上，见到了这样一个老头儿。好心人发来一段老人走路的视频，家属认为，就是他们家的老爷子，可是等他们赶到视频中的高速公路附近，老人早就没了人影儿。而且天气预报说当晚有雷阵雨，一想到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在高温天气里走失好几天，体力肯定早就透支了，如果再淋上一场雨，后果不堪设想。曹金生赶快在朋友圈、公益群里发布了“动员令”，号召爱心人士加入寻找老人的队伍。

自从寻人的事情有了开头，这类事儿就变得越来越多，尤其是看到那些心急如焚的家属，曹金生也经常跟着一起着急，本来他只是在网上发发寻人消息，结果很多时候，他也参与到了线下的寻找行动。（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咸阳一市民通过曹金生找到了来西安看病走失的4岁儿子。（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曹金生帮助找回一名精神抑郁男子，安抚其跟随家人回家。（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比如寻找这位走失的患病老人，曹金生与志愿者、老人家属约好大家在马王街道附近碰头，当晚，二十七八个人组成的寻人队伍，一共分成五组，从最近的村子里开始拉网搜寻，可是整个村子都找了一遍，也不断打听，却没人见到过这位老人。

出村口，东边不远处就是高速公路，曹金生从旁边一个村子里打听到，有人的确见到了一位老人，朝着西南方向走了。顺这个方向，前面两公里有一个皂河湿地公园，沿皂河狭长展开，面积足有二百多公顷，曹金生向公园保安讨来公园平面图，组织大家三人一组继续拉网搜寻。公园里，一道道手电光与家属们的声声呼唤交织在一起，闷热的树林、草丛间，大家忍受着蚊虫叮咬，挥汗找了三四个小时，仍无结果。

好在当天晚上那场雷阵雨没有下，给搜寻队伍赢得了寻找的时间。曹金生他们也不甘心放弃搜寻，从公园北门出来，他们又去了西北方向的一个村子，在一片犬吠声中，他们又把这个村子搜完了，眼看天快亮了，大家这才上了来时的车，各自散去。

第二天早上8点，才眯盹着的曹金生被一个电话吵醒，有个省警官学院的实习生告诉他，她从朋友圈里看到西北大学西门外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从照片上看，被撞伤的老人和曹金生他们正在找的老人长相、衣着都很像，听说老人已经被送到了医院，曹金生赶紧将照片转给了家属。

“送哪个医院了？我们上哪儿去找呀！”家属挺着急。

“查一下120的记录，看看这个时间段哪辆车去了西北大学门口。”曹金生给他们支了个招儿。

上午10点左右，家属从省人民医院反馈回信息，伤者并不是他们家的老人，不过两小时后，家属又来了电话，激动地告诉曹金生，老人终于找到了。原来还是曹金生发布出去的信息起了作用，发现老人的是高新区糜家桥一家羊肉泡馍馆的老板，中午吃饭时，店里来了一个老头儿，看上去很虚弱，他来店里讨口面汤喝，给他吃的，他却摆了摆手，老板猛然想起手机里看到过的信息，就翻出来对照，然后就给家属打了电话。

当家属赶来见到老人时，全都哭了，老人的一双鞋子已经磨出了两个大洞，而网友在马王高速公路上拍的那段视频，也确实是走失的老人。这四天来，他几乎像永动机一般，一直在不停地行走，尽管糊涂了，可老人却还尽量地保持着尊严，别人给他水，他喝，别人给他吃的，他却坚决不吃，他不肯沦落成一个要饭的。（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女儿抱着找到的87岁老父亲痛哭。（图片来源：受访者供图）

在寻亲中见识人情冷暖

打球的，有球友，下棋的，有棋友，这找人的，也一样会扎堆儿。比如在陕西省慈善协会旗下， 200多个服务队中就有曹金生的“曹警官志愿者服务队”，里面有四百七八十号人，来自社会各界的志愿者，也有因为找到家人后成为志愿者的人。为了方便联系，曹金生还专门建了个群，把大家都拉了进去，其中一位叫“飞天”的网友，曾经和曹金生一起搭档，找到了一位离家出走的小伙子。

飞天家住电视塔附近，平时对街头的流浪汉就比较关注，今年疫情期间，他下班几次经过长安路省电视台附近时，发现路边长椅上躺着一个乞丐模样的小伙子，头发很长，又黑又瘦，身上衣裳油光锃亮，但和人打交道时，却十分警觉。飞天每次见到他，都给他发根烟，慢慢地，小伙子终于跟飞天聊起了自己的身世。

小伙子的家在河南，在海南上大学，因为发现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受不了这个刺激，半年前离家出走，从新疆流浪到西安时，已经成了个拾荒者，当飞天套出小伙子妈妈的电话后，悄悄地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小伙子的妈妈是农村人，没来过西安，怕她找不到地方，飞天就托付曹警官到高铁站接一下人，然后带着小伙子与他妈妈会面。（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当地铁快到会展中心时，曹金生给飞天打的一个电话把小伙子惊动了，一看到妈妈出现，小伙子甩开飞天，当街狂奔起来，如果让他跑了，大老远从河南过来的妈妈就白来了，想到这里，曹金生和飞天在后面使劲追。

“绑架，有人要绑架我！”小伙子声嘶力竭的喊声引来了一辆警车。曹金生那天正好又没带警官证，于是，他们和小伙子一起，被带进了长延堡派出所。

经过小伙子妈妈的介绍，小伙子姓张，他确实是抱养的。小张的亲生父母是山西人，生他时，亲妈和养母正巧住同一个病房，养母连生三个女儿，想儿子想得要疯，而亲妈连生三个儿子，想要的其实是个闺女，亲生父母与养父母在病房做了个交换，把小张抱到了河南，而养父母的女儿被带到了山西。

从小到大，小张一直被养父母当亲生儿子宠着，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先让给他，两个姐姐只有羡慕的份儿，家里不仅供他上了大学，还咬牙给他在县城买了房，可无意间得知自己身世后，小张崩溃了。从派出所出来，小张跟着妈妈去了一家宾馆，洗了澡，换了衣裳，第二天又去理了发、买了手机，没想到重回“人间”没多大工夫，他居然又从酒店跑掉了。

飞天联系上他，知道他的心结在哪里，就和曹金生商量，是不是应该把他的亲生父母找来，解开他这个心结呢？

那么，那对山西夫妇究竟愿不愿意来西安认小张呢？

小张妈妈手上一直有山西那对夫妇的电话。多年来，虽然不曾联系，但毕竟自己的亲骨肉在电话那头儿，曹金生电话一打，没想到山西夫妇十分通情理，马上答应来西安，不仅他们来，还带着养女一起来了。

自从医院一别，这两对夫妇再也没有见过面。因为骨肉相连，他们双方都不曾更换过手机号码，听说亲生儿子出现了这样的状况，山西夫妇顿时感到揪心，早上接了电话，一家三口下午就赶到了西安，一路上，两口子都是久久地盯着窗外匆匆闪过的风景，话都很少，而身边的女儿乖巧懂事，他们从来不曾为有了这个闺女后悔过。

可是，儿子会变成什么样了呢？一见面，所有人都发现，小张和生父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仅模样像，神态举止也像。见到亲生儿子，山西父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总想摸一摸、抱一抱儿子，可惜，炭火遇到的却是一块寒冰，儿子毫不客气地躲闪着他们的触碰，就好像他们都是磁铁，却属同一极。（方圆公众号：fangyuanmagazine）

“你们当年为什么要把我换出去，就凭一时的心血来潮，就要改变我的人生吗？”小张横眉立目，像野兽一样恶狠狠地发出质问，任凭亲生父母怎么解释，别人怎么劝说，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另一边，从见到亲生女儿这一刻开始，河南妈妈就紧紧地盯着她看，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淌。听山西父母说，女儿已经出嫁了，她至今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河南妈妈连摸摸她的理由都找不到，只能这么呆呆地盯着她看，看得女儿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发飙了的小张却突然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他突然扭过头对这个妹妹说：“你根本不是他们亲生的，知道不？你是用我换来的。”山西妹妹立马石化了，愣过神后她才看看父母，又看看小张的妈妈，难过地低下了头。

西安的会面，成了山西一家人的一场灾难。山西父母气呼呼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们另找一家宾馆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往山西赶。而小张也像风筝断了线，又一次从宾馆跑掉了。

“都怪我，从小把他惯坏了。”小张养母哽咽着，不断地自责。她说小张性格乖张，曾经不止一次动手打他的姐姐，甚至跟她也动过手。自从养父母离异，小张对养母更是多了许多怨恨情绪。“真的劝不动他，只好由他去吧。”养母一声叹息，给宾馆小老板留下了600元，也黯然离开了西安。于是，流浪汉队伍里，就这么又添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通过帮人寻找亲人，曹金生见到过不少人情冷暖，也知道，很多人，即便千辛万苦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也未必有温暖的团聚。多年前，一位老人强撑着重病的身体挪到了莲湖分局找到曹金生，希望有生之年能见一眼当年送给别人的亲骨肉。那时，老人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把女儿送给了别人，现在，他的身体不行了，想见见亲生女儿，却遭到家人的反对。

还有一次，一位河北妇女在曹金生的帮助下，在西安找到了自己的亲爹，没想到自报家门才说完，亲爹一把把她推出门外，“嘭”的一声锁上门，拒不相认。是信息不准确，找错人了吗？曹金生反复确认过这位妇女提供的信息，志愿者也找到了对方的邻居和单位，最终这位父亲都不肯相认。

思来想去，曹金生猜测，这位亲爹一定有自己的难处，许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大家子人，也许家人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有过这么个女儿。何况，万一这个女儿要分他的财产，怎么跟其余子女交代呢？老人狠心，也许是不愿给自己晚年添麻烦。

从2013年至今，曹金生在7年多时间里，帮助800多人找回了失散的家人，身边的同事、朋友为此给他编了条广告词：“找人就找曹警官，找曹警官不丢人！”

寻人这事儿干上不久，曹金生就发现，此项工作其实是政府职能的一处空白，除非是涉嫌被拐卖的妇女，对于成年人失踪，公安机关只受理，不立案。但现实生活中，家人走失却不时发生，这其中，尤以失智的老年人、有精神障碍的成年人和问题家庭里离家出走的孩子居多。

曹金生觉得，别人信任自己，自己替人家发发微博、微信、帮忙搭个桥，是个积善积德的事儿，何况自己还是个人民警察。

编辑丨肖玲燕 设计丨刘岩

文丨胡杰

原标题：《连生3个儿子后，她和同病房的室友换了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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