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寻隐·纪念｜土屋昌明：追悼施舟人先生

接到法国高万桑（Vincent Goossaert）老师的联络，得知施舟人先生于2021年2月18日去世的消息。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我感到震惊与难过，并且为因新冠疫情而迟迟未能恢复的日本与法国间的研究交流活动而感到非常遗憾。也让我想起了不久前先生与北京的友人们在一起小酌时的身影。

对施舟人先生学问的追悼交由他人（他的门生）来写，我就写一些作为先生友人的追忆（先生对友人的深厚情谊）吧。在北京一起小酌是2018年10月24日，在北京清华大学召开“洞天福地”筹备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工作会议的时候。欢迎会的开场，施舟人先生右手执着白酒杯，以清华大学推进“洞天福地”的研究和保护的情况作了祝辞发言后将酒一饮而尽。除了他流利优秀的中文，从他的发言中能感受到与友人一起探索“洞天”的幸福，我感动于其人生竟能到达如此的境界。一位为他斟酒又顾虑其高龄的中国友人见到他将酒意犹未尽地一饮而尽时又惊又喜，这个样子也让我感到非常愉快。

我在这之前与施舟人先生一起饮酒是2017年3月在巴黎召开的第2次日、法中国宗教研究者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会议结束的时候我收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la coupole、日期以及签名。这家圆亭咖啡馆是一家有着悠久历史的老店。袁冰凌夫人和施舟人先生邀请了三浦国雄先生、田中文雄先生（这两位都曾于20世纪八十年代与福井文雅一起参加过巴黎的日、法研讨会colloque）、森瑞枝女士和我去品尝那里的海鲜和白葡萄酒。美妙的场所与美味的食物让来自日本的我们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款待。我们尽情谈论了“Fukui”（即福井文雅先生，是施先生上法国大学时的好友，曾经是早稻田大学教授，2017年5月去世。对福井文雅这个姓名，他绝不敢使用汉语发音，每次特用日语发音）的话题、日本友人的话题、“洞天”的话题。先生喝了不少酒后，仍乘坐地铁，在巴黎北站转乘特急列车回到荷兰的阿姆斯特丹，这让我非常的惊讶。

初次听到施舟人先生关于“洞天”这一题目的学术发表是2014年3月12、13日我在东京的专修大学里举行的第一次日、法中国宗教研究者会议的基础演讲。他演讲从熊猫至今的生存是仰仗于天师道的力量这个话题展开。一开始我以为只是玩笑，但其实先生是从道教信仰，及其圣地“洞天山岳”自然环境的历代保护出发，来主张洞天思想在环境史上的重要性的。

就这样，在7年时间里，我只有三，四次机会亲聆先生讲话的声音（另一次是2015年在法国欧苏瓦市，施先生80岁寿辰的活动）。其实，1996年我在北京时便曾听到过他讲话的声音。当时是我在中国人民大学任教时的某一天，在劲松桥古玩城闲逛时，听到一家古董店里传来关于汉代陶器的议论声，惊讶于论述水平之高。因为好奇我走了进去，让人惊讶的是，原来店主是与一位外国人用中文在讨论。这位外国人给我写着“Kristofer Schipper”的名片后更是惊讶。先生问我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天宁寺，我立刻就答应了，并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了小纸条上给了先生。可是第二天却没有接到先生的电话。

17年后的2013年秋的一天，我在上课时手机接到了一个国际号码的未接来电，下课后我回了电，竟然是施舟人先生。先生与我始终用中文通了话，先生主要是对日本学者对“洞天”的关注以及与法国学者们的合作研究表示了感谢。他说：“希望你准备举办日、法中国宗教研究者会议时，一定邀请曾经与我参与过日法研讨会colloque的日本老师们再次参加你这次的会议，我很想与他们会晤。”最后，先生说到“很抱歉向未曾谋面的你提出这样的请求”时，我告诉先生其实96年的时候我们在北京的古董店里就见过面，那时先生邀我一同去天宁寺，但很可惜没有等到先生的电话。先生听后非常惊讶的“哦”了一声，解释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年轻人啊。我弄丢了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之后也没能去天宁寺参观。”

我之所以会申请有关“洞天”研究的日本国家科研工作，也是因为2000年在芝加哥举行的道教美术展览会上受到了施舟人先生的启发。展览中所展示的并非洞天主题，但整体都贯穿了“山岳”这个主题。之后拜读了Stephen Little主编的Taoism and the arts of China（按：《道教与中国艺术》）中刊登的施舟人先生的论文，认识到应该重视道教对山岳信仰的这一特征。

我们洞天研究班每年都会出版一册名为《洞天福地研究》的报告，这些都因与施舟人先生的结缘而开始，所以每期都会邮寄到他在阿姆斯特丹的家中。在第4号·（2013年）里，我翻译刊登了先生的《第一洞天：闽东宁德霍童山初考》。今年值得纪念的第10号即将出版，但施舟人先生却没能等到就仙去了。

第一届日、法中国宗教研究者会议结束后小酌的情形，前立者为施舟人（Kirstofer Schipper）先生，先生手中所持肖像为酒吧中一位画家所作；左一为森由利亚，左二为洪怡沙（Isabelle Ang），右一为高万桑 （Vincent Goossaert）。土屋昌明（Tsuchiya Masaaki）/摄

土屋昌明 Tsuchiya Masaaki

日本东京，专修大学国际交流学院教授，专攻道教文化史研究。2008年为法国实践研究学院访问学者，2009年起受到日本国家科研资金的赞助，开始研究“洞天福地”，并做过多次洞天福地的实地考察，发表文章都刊登在《洞天福地研究》第1号至第10号。曾与高万桑（Vincent Goossaert）合编有Daoist Sacred Sites and Local Gods（按：《道教圣地与地方神明》）, 东京：东方书店，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