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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皆知苏轼宽广,“不应有恨”是他一生笃定的处世姿势
原创 周闻道 文学报
日/照/苏/轼
苏轼的宽广性格,从何而来?
命运多舛的苏轼,何以内心如此宽广?他的性格是怎么修炼的?作家周闻道聚焦于位于黄海之滨、山东半岛东南侧的日照,得出一个结论:日照苏轼——苏轼的宽广植根于人格基因,拔节于日照的峻山阔海,烛照于文化的星空。“不应有恨”,也是他一生笃定的处世姿势。
文/周闻道
刊于2021年4月29日《文学报》
作为眉山人,我一直以乡人苏轼内心的宽广为楷模。但我也一直没有解开一个迷:命运多舛的苏轼,如此性格是怎么修炼的。要知道,在写“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时候,正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谪黄州之际;而在吟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时,则是苏轼与王安石等人因政见不合自求“备员偏州”以“脱网罗之患”之时。他的受挫要么是莫须有的罪名,要么是因直率磊落不善伪装所致。
这次到日照,我终于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日照苏轼。
这里的“日照”,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名词,不仅仅是那个位于黄海之滨、山东半岛东南侧的现代都市,它还是一个主谓词组,一种阳光的出发与指向姿势。既然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说法,那么,为什么就没有近日者光明宽广?当想到这一点时,我开始还有点心虚,担心是不是望文生义,可当我进一步了解日照的地理人文历史,了解了苏轼在日照所经历的一切之后,我变得笃定。
我把目光聚焦于苏轼的日照时光,聚集于他的到达与离去,指向宋神宗熙宁七年至熙宁九年。我发现,正是在此时,苏轼完成了他人生旅途上重要的跨越之旅,成就了他的立身立命。
苏轼39岁进入密州和日照时,还处于“三十而立”的末端。我想,那当是他当立未然的时候;或者说即便已有建树,他也一定不甚满足。而他41岁离开这里时,正是不惑之年的开始,这里的不惑更接近于哲学上的逆命题——人往往就是这样,对世间之事懂得越多,就越畏惧于还有许多不懂;越是明白,越感到还有许多的迷惑;涉世越深,越是觉得世事之深。难能可贵之处在于,苏轼于日照,是带着当立未如愿的遗憾而来,带着不惑的笃定,或者说笃定的宽广磊落离开的。是日照,成就了苏轼的宽广秉性,不只是诗文,更重要的是独立的人格精神。
因为航班的原因,我赴日照那天凌晨四点就出发了。出发时,天下着濛濛细雨,有点凉飕飕的倒春寒意。加上天黑,让本来就阴郁少晴的成都平原,更拥有了一种阴郁的压抑。在这样的天气里待久了,再明亮的心情也会变得潮湿。可当我在飞机上打个小盹醒来,舷窗外已是朗日高照,澄澈透明。团团朵朵的云,似莲花,带着仙气,飘浮于空中。机翼下,山水静好,空旷阔远,时而奇山怪石,铁骨铮铮,尽显阳刚之气;时而海天一色,苍穹如壳。即便渺小的我,也有哈姆雷特的果壳之王的感觉。
日照的阳光艳而不烈,媚而不俗,日照之处,尽是柔软的温暖。虽然我心中并无什么块垒,但当我来到日照,攀援于苏轼当年攀援过的山,面朝苏轼当年面朝过的海,听着当年苏轼听过的传说的时候,心门还是倏地被打开了,一种开阔怡然的感觉弥漫于身心。世间皆友好,仿佛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什么过不去的人和事。
我不是环境决定论者,但我相信唯物主义,相信环境可以影响人,改造人,毁掉或者成就人;相信日照于心,心当澄明。攀九仙山以仰奇石,登五莲峰以观沧海,立黄海湾以抚古今,都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浩瀚宽广。当看到海烟舒卷,流云肆意,山岚隐约,再心地狭窄的人,也不管积怨有多深多久,都会被这种浩瀚宽广所融化。即便不能像苏轼那样“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也可以选择一个秋日的午后,约上三五挚友,抛开一切杂碎烦恼,把酒临风,凭海观潮,以诗遣性。
于是,我相信,生性豪放的苏轼,在人生的重要转折关头,选择了日照,与其说是一种机缘巧合,不如说是天道人愿。当然,在苏轼到来前,朗朗阳光,并没有给日照带来政通人和,安居乐业。恰恰相反,摆在他面前的日照,“蝗灾肆虐,盗贼渐炽,饥年频仍,民多弃子”,举目之处,皆是惨不忍睹。
苏轼震惊了。他的震惊不是没有道理。饱读诗书的他,当然知道日照的地理文明,随便拾起一块历史碎片,都会令人肃然起敬。他想起了这里的史前文明,早在龙山文化时期,国家还没有形成,这里北部的聚落权贵们,不管是出于权力的本能,还是为提高民望,总之已知道为其成员提供精神与实际行动上的保护,亲密往来,米酒交箸,宴欢同饮。他想起了战国时期齐威王在这里实施的政治经济改革,不仅使封建集权加强,还使经济、文化、军事等发展达到鼎盛。还有大禹的忧民救水,赴大越、上茅山、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越王勾践为国复兴的卧薪尝胆,称臣于吴,寄人篱下,卑身待士,施必及下;及权势者梁鸿的坚守初心,六谢不娶,拒绝绢绸,亲近布衣……
苏轼明白,为政之道,最灿烂的阳光,莫过于德政。
苏轼到密州和日照后,并没有因为心怀不满而疏于政事,而是“勤于吏职”、“视官事如家事”,“凡百劳心”而“朝衙达午,夕坐过酉”。他询问灾情,鼓励百姓下田灭蝗除卵,还亲自下田灭蝗。苏轼用诗,记录了他所率领和参与的这场治蝗之战取得的积极效果:“县前已窖八千斛,更看蚕妇过初眠。”苏轼在诗的自注中说:“蚕一眠,则蝗不复生矣。”面对盗贼横行,百姓百不堪其苦,苏轼专门向朝廷写了《论河北京东盗贼状》,对盗贼产生的深刻社会根源,做了精辟深刻的分析,认为天灾人祸互为因果;对治理之策提出了积极建议,指出治盗必须治本,并与治事、治吏相结合,挖掉盗贼产生之根,才能真正做到止盗。苏轼还冒着危险冲在治盗第一线,“磨刀入谷追穷寇”。
为了解救弃儿,苏轼带头节衣缩食,盘量劝诱米,得出剩数百石别储之,专以收养弃儿。他认为,养者与儿,皆有父母之爱,遂不失所,“所活亦数千人”。以致时过十年的元丰八年,苏轼知登州途经密州时,那些曾被收养的弃儿及其养父母,都闻讯赶往州衙,叩谢苏轼当年的救命之恩,场景感天动地。
在苏轼的治理之下,日照回归了阳光之治。苏轼在为民中创造了朗日,在政通人和中求得欣慰,以德政唤醒日照阳光,在治理中成就了日照;又以这里的阳光之治,驱除了心中的失落与忧郁,加固了内心的宽广之本。日照,也在昌明中成就了苏轼。
从此,苏轼不再有恨,宽广磊落更加笃定。
日照苏轼,成就了苏轼。他的宽广植根于人格基因,拔节于日照的峻山阔海,烛照于文化的星空。“不应有恨”,是他一生笃定的处世姿势。记得2015年在眉山举行的“穿越千年,对话东坡”在场对话中,谈到林语堂《苏东坡传》中的苏轼,宦海沉浮之中也曾有过怨恨时,评论家谢有顺断然指出,不,那书里面的恨是作者加的。是作者看到苏轼受到的那些冤屈,难禁愤愤不平,把自己的情绪带到了书中。苏轼从来没有恨过。
非常有幸,今天,我也从眉山来到了日照。行走于日照山海之间,遥想苏轼当年,怎禁得撷一缕阳光,揣进怀里……
我相信,日照于政于人,一定有某种神示。
原标题:《人人皆知苏轼宽广,“不应有恨”是他一生笃定的处世姿势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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