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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天骥|陈志勇《明传奇佚曲全编》序

中山大学中文系 黄天骥
2021-08-01 1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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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传奇佚曲全编》,陈志勇辑校,中华书局,2021年3月版

陈志勇博士完成了《明传奇佚曲全编》的文稿,嘱我写点读后的感言。看到了他捧出经过多年辛勤工作终于结出的硕果,再三展读,实在由衷地高兴。

近四十年,我国对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趋于成熟。无论在理论创新,还是古籍整理等方面的工作,都取得了可喜的进步。中国古代戏曲,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部份,就整理戏曲文献的工作而言,近年也取得了十分可观的成绩。除了国内外多位学者发现和搜集整理出版了多种珍贵的戏曲资料、文本外,在1996年,由王季思教授主编出版了《全元戏曲》。中山大学古代戏曲研究团队,在他的指导下,也得到了整理古代戏曲的经验和锻炼。

在2010年,我们承担了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全明戏曲》编纂及明代戏曲文献研究”的工作。这项工作,规定了我们要尽可能呈现明代戏曲文本的全貌,进一步校勘不同版本,编纂整理出版。这既为保存祖国丰富的文学遗产,也为今后学者们研究明代的历史文化,提供翔实的文献。

明代的戏曲,有杂剧和传奇两种体裁。即就传奇而言,傅惜华先生在《明代传奇全目》一书中,己列出存目有九百五十种之多。但经我们统计,现在保存下来的全本传奇,只有三百种左右。因此,要认识明代戏曲的全貌,还有必要细致地搜集全本之外的散佚曲文,以及散见于各类笔记典藉中的剧目,才可大致摸索到明代传奇的全豹。这一项繁琐复杂的工作,就落在志勇博士的肩膀上。

其实,在此之前,志勇已留心对明代传奇佚出、佚曲的搜集。近十年,志勇更结合参预《全明戏曲》的编撰,既四出访书,又爬梳现存各种诸如曲谱、曲选等资料,吸取海内外学者发现的新成果,经过长期的努力,终于完成了明代传奇辑佚的工作。十年磨一剑,志勇所完成的这项繁杂的工作,为整理明代的戏曲文献,作出了贡献。

编纂《全明传奇》,对研究明代文学史和戏曲史,批判继承传统文学遗产,当然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和价值。除此以外,完成这项工作,对人文学科和社会学科,深化研究明代的社会、文化,乃至语言、文字等工作,也可以提供宝贵的资料。困难的是,有些重要的线索和材料,往往又会遗留在现存全本传奇以外的佚曲佚出中。现在,这些佚曲散出,经志勇努力搜集,竟有二百四十多种。志勇把这些佚曲散出,乃至散见于各种笔记中载录的曲目,和现存全本传奇迭加起来,便大大地丰富并加深我们对明代文学和历史文化的认识,有助于人们对明代戏曲有更全面的理解。

从古代戏曲研究的角度而言,志勇的辑佚工作,更有重大的价值。我们知道,明代有些传奇,现在保存下来的全本文本,其中的一些出目,存在残缺的情况。通过志勇的辑佚,便可以补足存本的残缺。更重要的是,明代传奇往往存在着剧名相同,其实内容完全相异的情况,像人们熟悉的孟称舜,写有《节义鸳鸯冢娇红记》,演申纯与王娇娘相爱的故事。但在《群音类选》等传奇选本中,又有沈龄所写的《娇红记》。沈本的全本,虽己不存,却还保存《雨阻佳期》《深闺私会》《云雨酬愿》等出,其内容,则不同于孟本。把这些佚出辑出,说明了明代至少有两位剧作家,都对申纯和王娇娘爱恋的故事产生兴趣,是否还可以说明,这意味着明代社会的作者和观众,普遍对申、王故事深感兴趣?显然,这一现象的出现,颇值得治戏曲史者和治社会史者,作进一步的思考。

在辑佚的过程中,志勇也觉察到另一种“同名异曲”的现象,即作家采用的剧名,完全相同;而从其佚曲看,又发现它们所写的内容,彼此毫不相干。像明传奇中有两种以《金环记》命名的剧本,有三种以《分钗记》命名的剧本,有四种以《存孤记》命名的剧本。以《分钗记》为例,在《群音类选》中,有纪红川所撰的《分钗记》佚曲,以《月露音》本与它参校,可以知道它所写的,乃是方景龙踏青游春,遇到妓女玉堂春,一见钟情的故事。而在祁彪佳的《远山堂曲品》,所记谢天瑞撰的《分钗记》,则写的是“贾云华毁容事”;张濑滨撰的《分钗记》,演的乃是伍经和史二兰的故事。在这里,“分钗”的戏剧动作,一定在情节发展的进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乃至于明代三位传奇作者,不谋而合,都以这一戏剧动作点题。由此可见,通过某一具体的细节或情节,把矛盾冲突绾串起来,让故事更有戏剧性的创作手法,已经常常被明代戏曲作者所采用,乃至有多位作者均着意突出某种具体的细节,作为情节连贯的线索,鲜明地以此点题。也正是剧作家们共同积累起创作的经验,让明末清初的李渔有会于心,从而在《闲情偶寄》有关戏曲情节结构的阐论中,总结出一套相当完整的理论。显然,从明传奇存在看“同名曲异”的情况看,我们大致可以发现戏曲作家创作的审美观念。

志勇还搜辑到有好几种散出,在现存明清传奇全本的各种版本中,都没有收入。然而,它们却散落在明清戏曲一些选本或曲谱之中。像《荆钗记·孙汝权假装卖花》,见于《徽池雅调》,而为诸种明刊本的《荆钗记》所无,也与《风月锦囊》及其他选本所录《荆钗记》不同。又如所辑录的《琵琶记·爹娘托梦》,见于《玉谷新簧》等选本,也为各种版本的全本《琵琶记》所无。这一流佚在选本里的散曲,很可能是流落在民间的演出本。这类佚出的存在,同样可以引发研究者们对明代剧坛演出的状态,乃至对作者和剧本的整理者的创作思想,作进一步的思考。

志勇是中山大学戏曲研究团队的骨干。他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勤奋聪颖,写出了高质量的毕业论文《广东汉剧研究》。为了写好这篇论文,他既到粤东地区作了深入广泛的社会调查,又掌握了大量的历史文献资料,在正确的理论指导下,论文脱颖而出,受到好评,其后成书出版。2011年,志勇作为“博士后”学者,重到中山大学与导师合作。出站后留校,参与中国戏曲研究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的教学、科硏工作,任职以来,成绩斐然。在教学之余,他发表了多篇学术论文,整理出版了好几种古籍文献资料。由于课堂教学受到同学们一致好评,而且工作踏实,思路缜密,勇于担当,我和康保成、欧阳光、黄仕忠等诸位教师,一致认为他是很有发展前途的杰出的青年学者。

中山大学古代戏曲研究团队,长期形成了团结友爱、紧密合作、共同前进的传统。团队成员在指导博士研究生时,除指定负责的导师外,还坚持集体辅导的办法,每隔一周,所有指导老师与研究生们一走讨论座谈,大家可以环绕着共同感兴趣的问题,纵横议论。我经常发动同学们在学术讨论会时,可以“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意在让同学们在学术问题上敢于质疑,敢于独立思考,养成独立思考和创造性思维能力。记得有一天的晚上,我们在一起讨论古代戏曲脚色的问题。那一段,我在《文学遗产》上发表过《论“丑”和“副净”》的论文,引起大家的关注。在讨论会上,不少同学也赞成我的说法。惟独志勇提出完全和我不同观点,并质疑我在论文中有所疏虞的地方。当时,志勇刚入学不久,我们还未稔熟,但他勇于提出和教师不同的学术见解,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课后,我即和志勇的指导教师康保成教授“交头接耳”,提请他注意对志勇的培养。其后志勇提出返校进入“博士后”工作站,考核合格,我当然倒屣欢迎。

志勇留校工作后,我们的接触多了,我知道他日日夜夜都在伏案工作,效率奇高。2010年,我们着手《全明戏曲》的编纂工作,志勇除了协助黄仕忠教授负责对该项目的组织工作和协调各种有关事务外,还独自编纂了《明传奇佚曲全编》。这本书,实际上也是我们所承担项目的组成部分。当我看到志勇完成的书稿,看到他长期辛勤劳动有所收获,看到他基础的扎实,看到他快速的成长,兴奋之余,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我们的团队后继有人,各个梯队都有像志勇那样刻苦勤奋,并且陆续取得成绩的年轻学者。我相信,在继承王季思、董每戡老师学术传统的基础上,新一代的年轻学者,必将能进一步开拓创新,为弘扬祖国优良文化,特别为深化古代戏曲和俗文学的研究与文献整理,做出新的贡献。

 

    责任编辑:黄晓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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