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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一个诗人,都有一株属于他自己的桂花

2021-11-02 16: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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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汤世杰 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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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闲桂花落

那一带长江边,自先秦至唐宋以降,来来往往,走过了无数诗人。如是秋天,那些乘一叶扁舟“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诗人们,不可能不闻到江边的桂花香吧?

长江岸边,桂花悄悄地开了。

桂花乃一种寻常又不寻常的花。它一直活在古老的神话里,月亮上的那株桂花,吴刚砍了千万年,也没砍尽;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有如此非凡的想象。这想象的难点,在于把一株桂花树,与人类从未抵达过的月亮联系在了一起。月亮上到底有没有桂花?此事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它就那样漂浮在我们的头顶,漂浮在月亮上,一漂几千年。它也一直活在唐诗宋词里,那一片诗的汪洋大海,生长着数不胜数的桂花,几乎每一个诗人,都有一株甚至几株属于他自己的桂花。更多可观可嗅可触的桂花,终归还在烟火人间,在一个个寻常不过的庭前屋后,也在某个笙歌款款或荒败落寞的院子里,孤独地生长,无须任何竹石花草的陪伴与亭台楼阁的布置。

吴昌硕绘《桂花》

人闲桂花落,

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

时鸣春涧中。

——王维《鸟鸣涧》

平时,桂花从来都是不怎么显眼的,它花朵细碎,在花形上并不具有与百花争艳的资本。它只是自言自语地活着,在风里点点头,晃晃身子,在雨里无遮无盖地淋个透湿,鸟儿会不打招呼地随意歇落在它的枝头,虫子也可以在它身上悄无声息地爬来爬去……直到秋天,到了秋天的某一时刻,它才被人们悠然地甚至突然地想了起来。所谓“某一时刻”,便是秋天。那是一个古老的农耕民族,忙完农事之后的季节,这时的人,才有了点儿闲暇,突然闻到了桂花的香气,也看到了桂花。作为诗人,王维似乎最早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那句与桂花相连的名句,便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诞生了,诞生在那首《鸟鸣涧》中: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春山夜半,夜色宁静,山野空寂,他竟听到了簌簌桂花飘落。细斟,发觉王维真想说的,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桂花,而是春山之夜的那点“闲”,那点“空”——山寂冥,人闲适,他才听到桂花飘落,月洒青山,山鸟夜飞,不时撒下的几声鸟鸣,一直在春山里回荡。也就那样,诗人赢得了一点道心,

闲,是《鸟鸣涧》的出发点,也是它的落脚处。而我再次想起桂花,却是秋天,正在故乡滨江步道上悠悠而行——自然,也是闲着的。

齐白石绘《桂花》

移舟泊烟渚,

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

江清月近人。

——孟浩然《宿建德江》

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沿江一带密麻的绿植里,也有桂花树。我根本就没想过——有或没有桂花树,都不奇怪。但那个清晨,幽隐的桂花香气,不时迎面扑来。淡淡秋阳下,我一抬头,就看到了高大的桂花树,挂满了淡金色的桂花,一嘟噜一嘟噜,煞是好看。而放眼望去,桂花树不止一株两株,而是一直地绵延开去。早些天,傍晚溜达时,就闻到过淡淡的幽香,料想是该有桂花树的,到了这个清晨,才发现江边的桂花树,竟有如此壮阔的阵容——一边是浩荡却无声的长江,一边是一道隐形却博大的花香,如是,人行其间,感到的,便是这样的秋日那有些特异的魅惑,以及甚为开阔的舒爽了。

不禁想,充盈于《鸟鸣涧》里的闲,到底是什么呢?闲,或不完全是个时间概念,它首先是个心理概念,心先得“空”,得淡。淡,据说是一种品味。王维是一例,孟浩然是另一例。当功名心渐渐淡下来时,那首《宿建德江》便问世了——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做这种近乎白描的诗,是孟浩然的拿手好戏:“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与其说是孟浩然诗,倒不如说是诗的孟浩然。”(闻一多语)诗如此,花亦如此。桂花,恰好开在闲适季节。农事完毕,稼禾归仓,要不,我们的先人,哪有心情去看月亮,赏桂花呢?

恽寿平绘《清桂花》

月缺霜浓细蕊干,

此花元属玉堂仙。

鹫峰子落惊前夜,

蟾窟枝空记昔年。

破衣山僧怜耿介,

练裙溪女斗清妍。

愿公采撷纫幽佩,

莫遣孤芳老涧边。

——苏轼《八月十七日天竺山送桂花》

这是我头一次在桂花飘香季节,走在家乡那条滨江大道上。在远方,我住的院子里,也种有桂花,据说是新品种,四季桂花,一年到头都会开。我日常都会从那里走过,平时几乎没见有人去搭理它,我也一样——人们走路时脚步匆匆,总是很忙。有一天,也是偶然,在一个夜晚路过那里,闻到了桂花香,才觉出桂花开了。记忆中的那种桂花香,似乎没长江边的桂花这么浓郁,这么博大。毕竟大江边的桂花,只是慢慢生长,蓄积了整整一年,一直让花香憋着,憋着,憋足了劲,直到秋天,到人们大都闲了下来,或至少在心理上闲了下来,它才尽情怒放。

那一带长江边,自先秦至唐宋以降,来来往往,走过了无数诗人。如是秋天,那些乘一叶扁舟“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诗人们,不可能不闻到江边的桂花香吧?

桂花跟梅花一样,花都细碎,却质胜于形,跟梅花一样,以馨香取胜,俗称“桂魄梅魂”是也。我们真的很少去注意它们的外形,享用的只是它们的芬芳。那天从江边走回来,路过菜市时,一个估计来自近郊的老农,蹲守在一个小提篮后,篮子里面装满了细细碎碎的、暗金色、颗粒状的东西。我愣看了几眼,问是什么,回说是桂花。问是卖的吗,多少一斤,答说五十。想想,一斤,就是一大堆桂花了,卖五十元也不算贵。猜想老农大约也是秋后得闲了,才去采摘桂花的,但他的闲,跟写“人闲桂花落”的王维,肯定不一样——爬高下低地去采桂花,料想不会是件轻松的事。他未必读过王维的诗,兴许他只是有点喜欢桂花,知道城里有些人也喜欢桂花。便趁着那样一点“闲”,去费心费力地采了,又跑到城里,想卖给那些喜欢桂花,也懂得桂花的人。这么一想,倒觉着那略略有点佝偻的身子里,也有点灵魂的芬芳了。可惜,不是每个人都真懂得那点闲、那点淡——包括我。简单的事情,其实又很复杂——不管是王维的诗,还是老农的桂花。

稿件责编:何晶 新媒体编辑:李凌俊

图片来源:摄图网 资料图

原标题:《几乎每一个诗人,都有一株属于他自己的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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