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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美双陷“闺蜜门”?吃瓜群众在女性领导人身上的围观悖论
朴槿惠的“亲信门”和希拉里的“邮件门”近日风靡了朋友圈,让中国群众看得好不热闹,戏言二者情节离奇,堪称年度大片。如一篇直接把“朴槿惠”和“邪教”一同放在标题的文章所说:
十一月有美国“最露骨”的总统大选,有“被邪教控制的韩国总统”两场国际政治好戏看。看外国这些媒体,政客互相扒对方老底,好过过政治瘾。
作者深谙国内观众隔岸观火的爱好,事件本身的离奇程度并不需要特别地添油加醋,就可以呈现一台好戏,无论你叫它“闺蜜剧”还是“宫廷戏”。作者的讲述角度是和吃瓜群众站在一起的,目的就是去“观看”对岸的闹剧,去“过眼瘾”。只要把“观”之愉悦推到“瘾”之高潮,目的就达到了。然而作者却没有去检视“观”背后的犬儒主义,以及“瘾”背后的父权框架。


时评作家侯虹斌撰文称,无论从朴槿惠事件还是希拉里事件中摘出“闺蜜干政”这种词,都让人觉得好笑。这样的词汇简单粗暴地把领导人的失误归因于她们的性别,这和历史上常见的“红颜祸水”的表述十分相似。然而这种逻辑里面既存在着明显的双重标准——没人戏言男性幕僚是“哥们干政”,也存在隐含的对女性权利的嘲讽——女人当总统了就说明性别足够平等了,但目前看来,她们可能还配不上这种“平等”。
对于今年接连不断的梨花女子大学学生的抗议浪潮,吃瓜群众可能就会说“看来让女人当总统也解决不了女人的问题”,或者摇摇头笑着说“女人斗女人,别当真”。无论哪种说法,都隐含着把男人放在人类文明与生活的坐标位置上,用这个标尺去度量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女人。女人如绕膝的猫,偶尔让她坐上椅子喵喵叫两声,高兴了就可以下去了。猫坐上了人的椅子,难道不是已经实现平等了吗?猫要打架,难道人还要当真吗?性别平等就在以宠幸代替聆听的过程中,开了倒车。

回到侯虹斌的文章,她强调吃瓜群众要有正确的观影姿势,“性别不代表(政客的)天然的立场”,要看到政治、政策的复杂性,而不是聚焦在女性领导的生理特征。那么在侯笔下被称作“墙国里的井底之蛙”的吃瓜群众,他们看戏的行为又维护了什么?拒绝了什么?为什么观看是认知与行动的对立面?不被图像所虏获的观众又可以有怎样的表现?
朴、希两桩事之所以构成“戏剧”,原因有二。其一,事件本身足够狗血,让韩美以及全世界瞠目结舌、大跌眼镜。而第二个原因似乎更重要——那就是,“戏剧”之所以成为“戏剧”,是因为有观众(看客)的存在。观看虽然是一个即时的、反应性的活动,但却是从历史生产的另一面对历史进行重塑,无论历史的讲述有多真实或多虚假,都在被接收的过程中演化为观众脑中的真实。
从“闺蜜剧”和“宫廷戏”二词中,可以把脉到吃瓜群众的看剧心态,此后简称“吃瓜心态”。这两个词让人瞬间感觉到“女人的气息”扑面而来,而这里的“女人”不是现实中各色各样的女性,而是概念化的女性。被关在想象中的女性要符合被关在闺房和宫廷中的女性形象,幽闭而不可捉摸,精致且神秘莫测。
女性角色用其被动的地位去挑逗——而非挑战——站在主动位置的角色,而对女性“勇气”和“智慧”的呈现,往往充斥着极端性,以极端性构成一道值得被凝视的景观。
这种对于女性的审美标准之所以可以成为核心,因为它是公领域唯一被认可的,而且公领域也是评判事物可行与否的唯一检验场域,严重排挤着私领域。但是私领域遭排挤,并不代表它里面没有审美标准的渗透和控制;它反而是以审美为工具的权力较量的重地。

作为景观的女性角色要符合父权文化的凝视需求。在这样的设置中,女性角色既要呈现视觉的愉悦(婀娜多姿,精雕细琢,琳琅满目,甚至歇斯底里),也要包含叙事的带入性,也就是让女性气质对虚构的、想象的空间开放。虚构空间的维持就要倚赖从女性气质引申出来的情色与离奇之感。
“闺蜜干政”恰好同时满足了两种吃瓜心态的需求,一是对闺阁的窥视,另一是对金銮殿的观望,继续把虚构空间阴性化,把公共空间剧场化。一旦按照自己的偏好成功地把故事讲通,就可以一边吃瓜一边说闲话了。

吃瓜心态的父权框架前面已经讲过,就是用概念化的女性形象去构建女性气质,等待着观看女性带着其“特有的”极端情绪和做事风格与公领域要求的情绪控制冲突起来,从而证明男性“特有的”男性气质是公领域权力把握的唯一选择。因而当女性进入政治场域,不管她自身如何,观众都会给她预设好表现和动机,预先忘记她作为政治家犯的错其实男政客也会犯,预先判断她的错大多因为她是女人。而更值得探索却始终被忽略的是,到底有多少政治上的抉择和行动,是与性别挂钩的?
吃瓜心态的犬儒主义,也就是对金銮殿的观望,要有一个自认为有安全保障的距离,确保自己不要看到太过真实的东西,以免在真实中颤抖。
威权教育的目的是在有知者和无知者直接建构不平等的关系,为了让群众意识不到自主的思考力与行动力,就要用剧场或屏幕把群众变为观众,最好让观众自己学会把现实场域变为剧场,观而不思、视而不动,吃瓜就好。因此吃瓜群众在面对男政治家的贪腐等问题时,首先自动关闭了情色主导的虚构空间,其次认为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觉得思考也没有用,行动就更费力不讨好了。
吃瓜群众对公、私领域的切割与缝合,在面对掺进性别的政治舞台时,显得尤为老练和自如。无论是随意拾起对女性领导人的嘲弄和指摘,还是随意放弃对男性领导人的评价和判断,最后都无非变成无动于衷的政治冷漠。

没错,我们生活的世界就是一部又一部相互连接和重叠的戏剧,要成为一个好的参与者,首先要抛弃的就是观众的心态——忙不迭地在观看中把自己标榜为聪明智慧的代言人,游走于窥视的、侵犯式的愉悦和观望的、退缩式的冷漠。
过多地将现实概念化,其实是砍去了现实的复杂性,反而会在意识到自己遭遇现实的时候变得仓促狼狈。比如有人幻想伊万娜·特朗普(美国大选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之女)成为美国总统的女儿或者未来的美国女总统,因为她是“有财富、有背景、有姿色、有家庭”的四有女青年,然而对她成功的幻想同样也预设了在她失败时将泼去的脏水。这既是吃瓜群众“才智”的表现,一举两得地评价了女性领导,也是“智力懒惰”的表现,完全自宫在白人中产阶级美国梦的幻境中,放弃了去感知现实的能力,在剧场中变成不能动的观众。
既然我们逃不出观看与被看的逻辑,那么在这个纷杂的社会剧场里还可以做的就是,将景观还原到其与生俱来的生命体当中,用生命而不是性别或其他框架去做更全面的了解。即便改变不了剧情,也可以去重构剧场,让观众从凝视与被凝视的僵局中逃脱,回归生命本来的能动性。
(本文为“女权之声”微信公号genderinchina授权澎湃新闻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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