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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逝世十周年|陈丹青:木心遗稿引

陈丹青
2021-12-21 12:11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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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今天是木心先生去世10周年纪念日。在木心目前已出版的所有著作之外,尚有相当数量的笔记簿与散稿,从未面世。这些文字小部分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部分写于九十年代和新世纪,直到他2011年离世,估计逾百万字。第一批木心遗稿日前由“理想国”出版。本文选摘自陈丹青为《木心遗稿》所作的“木心遗稿引”。

晚年木心 来源:理想国公众号

《木心遗稿》出版说明

在纽约的最后十年,木心寓所位于他学生黄秋虹的楼栋中。2006年归来时,这批稿本竟未带回,定居乌镇后,也从未说起。2009年之后,黄女士将全部稿本装了两大纸箱,邮寄乌镇,交还了木心。

据照应先生的乌镇员工黄帆、代威、杨绍波介绍,木心暮年几乎每天随手写写,稿本常散放于餐室或客厅的桌面,并不归置——其间的插曲是:2010年,木心曾请代威和杨绍波帮忙,在二楼客厅壁炉内烧毁了两三摞手稿散页——2011年11月中旬,木心病危,据代威回忆,10月间他仍在写作。

木心住院期间,黄帆和代威趁看护先生间隙,清理了凌乱的稿本和大量散页,存入陈向宏及时购置的保险箱。2013年底,刘瑞琳偕同三位编辑来到乌镇,将所有稿本分类、编号、拍照。2015年秋,木心美术馆落成,全部遗稿收存档案库。

这批遗稿的内容,宽泛杂多,不分章节,随写随止,殊少完整的篇幅。其中包括人名、账单、书单、目录、信稿,偶尔信手勾画简单的书籍设计,还有他自己的墓园。读者熟悉的俳句、随感、旧体诗、自由诗,约占半数,其余部分,介于杂记、备忘、叙事、忆旧之间,状若自言自语,不同于他已面世的所有作品。

这份遗稿的出版,若干史例可资参照。尼采、卡夫卡、加缪等的遗稿,经亲友整理,最终出版。鲁迅也为亡友整理出版过遗稿,他自己的遗稿又经许广平整理出版——过去数年,我们几度去到乌镇,分批阅读,为遗稿排序,最终委托木心暮年的青年朋友匡文承担录入工作,自2017年迄今,历时近五年,完成八十余万字。

为完好留存木心遗稿,黄秋虹女士、陈向宏先生、黄帆女士、代威先生、匡文先生、杨绍波先生,展现了可敬的淳厚与良知,在此谨表谢忱。

木心作品编辑部

木心遗稿引

陈丹青

(一)

鲁迅是不会善视我的,背后斥我为“资产阶级”。张爱玲是瞧不起我的,她会转身借用了苏青的话:“我又不是写给你看的。”剩下来的便是我对鲁迅的敬重和对张爱玲的赏叹。 

倘若顺利,木心遗稿的头三册下周就能付印了。逾千页清样,封腰印他的哪段文字呢,商量半天,编辑部的建议是以上几句。

这意思,老头子早说起过,说时,十二分诚恳地看着我,又带点逗我的神情。近来一页页过遗稿,忽然撞见,我又大笑了。这样子诚实的话为什么我会笑呢?三两句藏好几个维度,是木心的快感,也是他的本事。但诸位留心:他从不会将以上的话放进他的书。再看这段:

……晚年得福,安享天年,哪知现在想来,真正幸乐的还是从前月底领工资的日子。

这是出自《诗经演》、《素履之往》或《西班牙三棵树》的那位作者吗?一句“月底领工资”,哪个上海弄堂小职工没说过。在四十多册从未面世的稿本里,你直接见到这个人:

我有一个不幸的童年(听说这是好的)。少年遇上了更大的不幸(听说这叫天降大任)。

青年的不幸大而且深(因为夹入了爱情)。中年囚禁在牢狱中欲死不得(但后来我就是不想死)。老年我还是痛苦的(因为寂寞啊)。再以后没有什么了(不过我已有名)。也许快乐会近上来。

言及身世,木心总是讳莫如深,送去出版的文字更是抵死不诉苦衷。现在,他聊过的私房话,无遮无掩,进入遗稿。当年我要他写下来,他就咄道:“喔哟!这种话讲过拉倒,写它干嘛!”如今遗稿在眼,他到底还是写了,而且很不少。

韩波投奔巴黎,叶赛宁赶彼得堡,我也不免混入上海。都是十八九岁的糊涂虫,说什么前途光明,无非是挟一卷诗稿,天可怜见,那些诗后来都是作废的。

他常这样子聊到“孙牧心”,至于乌镇那位“孙璞”,更不在话下:

我的故乡,按当时实况,不调查也公认我是最没出息的人。舆论之可怕,在于舆论日久便成为结论……但当年的实况却是我确凿无能。我自认为我是全镇最无能,以致最没有前途可言的人,这就更无还价地痛苦。

没出息的孙璞,长大了,坐牢遭罪,之后在上海弄堂小厂混。但他透露过藏在心里的莫大主张,老来下笔,如实招供了:

我的人生理想有三:1,不工作;2,没人管;3,单身汉。是故到得海外,三者立即如愿以偿,从此其乐无穷。世上极少有人敢于宣称“我的理想全部实现”,那是因为他们的理想伟大崇高,至少是很复杂吧,要完全实现是很难的。我的理想其实是一只鸟、一匹兽的境界……独飞独奔,随心所欲……做了“动物人”,此生志愿已毕矣……所以,近十年以来,我的生活真是非常满足,非常哈利路亚,非常感谢上帝的。

隔若干页码,他忘了他的“哈利路亚”,如前面的引述,坦白道:“老年我还是痛苦的”,“因为寂寞呀”。但经他写来,这类“寂寞”很具体:

冷盆,卤肝,鸭掌,三丝。热炒,炸虾片,蟹粉,麻婆豆腐,荸荠夹,干贝冬笋,芙蓉羹。大菜,八宝鸡,十景蹄髈。

他还说二十四种江南蔬菜,出国后再吃不到了。我表惊异,他就当场写出来。这便是“寂寞”吗?我以为是的。口腹乡愁,毕竟小事,木心暮年心心念念的头等大事,是有了读者,有了微茫的声誉。写于归国前后的那几本不断出现他的感慨,原句太多,单看下面这句吧:

再倔强的人,也会因受到赞赏而放声号啕大哭……

我从未见木心哭,除了在死床上目睹自己十九岁的照片。以上这句话没有第一人称,但我知道,那是自况。回乌镇后,外界对他作品的激赏、赞美、酸话、恶语,他多少有所听闻。他欣悦吗?受伤吗?当然!在遗稿中(并非目前出版的头三册)他默默写下许许多多短句(简直姿态万千),但也不为发表,不过写了自己看看,算是气过、笑过了。

我看破红尘么,我只看破二分之一红尘:关于艺术、爱情、友谊,我还远远没有看破,妄念多多,看破不了……谁要是喜读我的文章,我感动得五体投地七窍生烟——红尘啊红尘,这些都是只有红尘中才有的哟。

真的。他一辈子从未公开表达过委屈和激愤。但我实在为老头子隐忍够了。现在他仍以隐忍的语气,在他死后,叫出来。

汉语中特多成语,颠沛流离,家破人亡,朝不保夕……都曾用到我的身上了。2006年1月7日(木心大陆版才刚上市)《北京晚报》,“如日中天”这个成语落到我头上来了,我一点快感都没有,因为我已经“日薄西山”了。

(二)

期待木心遗稿的读者,可能(或许肯定)会失望的。陆续阅读遗稿的打样,已近两年,我还是不知道怎样评述这一大批写作——倘若闲言碎语能被视为“写作”的话——对比他初期的《哥伦比亚的倒影》到最后的诗集《伪所罗门书》,木心,卸下了他的礼帽和手杖。

不消说,你还是会立刻认出他——

吻是诗的,肌肤熨帖是诗的。絮语是诗的,抚弄是诗的,其他都不过是散文了。而交媾,交媾是论文,交媾与论文一样无不以失败告终。

但在大部分内容中,这位美文家出门见人的仪态,不见了,变回一位浙江老人。早先,但凡面世的任何文字,木心务求完美(原稿通常删改十遍以上),包括完美地抹去他不愿形诸文字的一切。这“一切”是什么呢?照他的说法:“那不是文学。”

《文学回忆录》算是文学吗?实话说,大半木心读者能进入的是《文学回忆录》,因为好懂——“No”,木心说,“那不是我的作品。”

现在,几乎每一页长短不拘的文字零碎,比他的讲席更好懂,更直白,完全不像他自我承诺的“文学”(比照他已出版的书),更不算“作品”(好多篇幅写到半路,放弃了)。不少逾千字的随感没标题,有篇设了题,叫做《饭米山》,一两百字后,只写下《浮生六记》的主角“沈三白与芸娘”,即留白,接续的文字似乎算是结尾:

米文化、饭文化的奥义是西方智者所不能参透的,即使在本国的中国,天天吃着米饭,也只知其饭而不知其所以饭。我对于米,对于饭,始终胸怀感激,心怀崇敬。

下一页又是几段聊米饭的文字,不晓得是续写呢,还是另起意思。再譬如:

秋天,我成名了。这像是秋天一件事,我,没什么,就这样一个快乐不起来的人。成名的意思是:再要无名是不可能了。回想那默默无闻的六十年,每一秒钟都是潦倒落拓的,但很静,很乐,很像人。街头小摊,几个朋友用一个杯子喝酒。

这是“文学”或“作品”吗?思路,句子,仍然很木心,但不再像他:

回想童年少年青壮老耆,一以贯之者,蠢。黑暗的甬道,半点光亮也没有,竟然活到现在。

木心“蠢”?且“一以贯之”?我不愿说他夸张,而是,为什么他变得率直。他想到会被人看见吗?显然没有,绝大部分遗稿的语气,只是说给自己听,写给自己看。

人生最大的不忍是“忍耐”,我整整忍耐了一辈子。

这话倒像是倾谈,跟前有个人在听。那是我吗——话锋一转,忽然他写到我了:

陈丹青的文章,既非少林,也不是武当,乃弄堂小子之乱拳,一时眼花缭乱,无从出招还手,被他打赢了。

妙不可言。不是吗。另一段话他也忍着(情辞动衷,与我诀别),也从未告诉我(多想听他当面对我说啊!),待我在稿页间猛然读到,他已死了八年。

无法猜透的是,他似乎不在乎这些碎稿。证据是:2006年秋撤空家当,办了海运,他归来定居的行李中,竟没有文稿。翌年我去纽约探母,看望了文学课同学黄秋虹——在她位于森林小丘的自家楼栋二层公寓,木心度过纽约的最后十年——她从柜子里拿出两三册稿本,说:怎么办?木心不要了吗?

我打开看,写满从未发表的文字:字字计较的木心居然扔下文稿,没给秋虹任何交代,太奇葩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关照秋虹放好,说是回去问先生——真是罪过:现在我不记得是否问了木心(想必问了),也不记得他怎么说。接下来的故事是侍奉先生的小代说的:

2009年年底,秋虹回国看望先生,小代不知道他俩是否谈及这批稿本。翌年秋,两大纸箱海外邮件来到晚晴小筑,木心很兴奋,以为是童明(他最冀望评论他的旅美学者)寄的,开箱看,却是他纽约寓所的全部稿本和散页。

好险啊。秋虹还是寄了。可是小代说,木心看了,一脸的无所谓。

那时他还有一年多生命。2011年12月,他进入重症病房(每天仅准许探视半小时),小代和先期侍护先生的姑娘黄帆(已离职,专程从湖南赶来照应先生)搜拢归置了全部遗稿,堆满餐室桌面。那是我第一次读到木心的遗稿。餐室阴冷,他在医院昏迷着,才读几页,我忍不住大笑,随即意识到木心垂死,我手中已是无主的稿本。

很快,乌镇公司老总陈向宏买来中号保险箱,我瞧着小代一本本塞了进去。2012年全年忙于录入《文学回忆录》,经理想国出版后,2013年,主编与三位编辑来到乌镇清理稿本,分类标号。2015年木心美术馆建成,全数遗稿归存档案库。

谁来录入呢?我老了,弄不动了,决定拜托木心暮年的小朋友匡文。他是中文系毕业的八零后青年,2011年初曾访木心并一起过春节,对他作品了如指掌。木心逝世后,特意来到乌镇,任职昭明书院图书馆,之后,全程参与了木心纪念馆和美术馆工作。

2017年始,理想国正式委托匡文录入全部遗稿。匡文好认真,每天伏案录入,整五年。以目前录入的八十余万字数估算(尚有至少五分之一未录),全部遗稿(数量仍未确认)应有逾百万文字。

 

晚年木心 郑阳 摄

(三)

12月初起手这篇稿子,入中旬,去东栅看他停了十年的骨灰盒。木盒在书架上,书架遥对他的床。床褥早已撤了,床沿有排柜子,在他够得着的位置钉了手帕似的布条,以便伸臂抓一把,借力起身。

乌镇,其始是我的故乡,其终是我的养老之地,但,很奇怪,在我原始的心理上,我十六岁一别故乡,从未有“归思”,每一念及,情同隔世。“回乌镇定居”,我拾不起这个概念。“浪子回家”是古人的伦常,我是属于“飞散型”一类的……这样强横的一个浪子就这样“回家”了么?

2000年乌镇子弟隔空呼唤这位“强横的浪子”,伫候整六年。我知道老头子心思,就对他凶:“侬要白相世界主义?世界主义也不过是概念啦。”他偏过脸,不看我,默默犟着。

所以我的思想至今还别不过来。誓不回而回了头,岂非是失信了么。To be or not to be,我希望有新的说法、新的角度来说服自己。或许我把这种“浪子不愿回家”的心声写出来,成为一篇奇异的散文,这样就疲乏而平服了。像一个年迈的瞎子,由人牵着我的手,在微雨濛濛中走回陌生的家,在家中等着我的是潮湿的空气。

将自己一变而成盲叟(由人牵着手),他趁势软化了:他的解药,还是文学。七十岁前他尚有豪情,写下“嘹唳在四海,志若无神州。”我特意冲他念了,平声劝他:“写过就可以啦,介好的句子!”沪语“介好”,即“这么好”。不久,稿本总算出现写给乌镇的信:

陈向宏先生钧鉴:今接大札,多蒙垂怀,欣愧奚如,所询关于孙家旧宅事,我意如下:一,残剩之迹,宜即拆除,此已属危险房屋,不宜近人。二,我暌离乌镇已有五十余年,于故乡无功无德,不足有“故居”之类建筑……

一来二去,后来的信,抬头换成“向宏弟”。而居停乌镇,童年的记忆,切近了:

方圆、老熊、六十、兆丁、陈妈、春香、莲香、顺英、秋英、海伯伯、管账先生、教师、阿祥、祖母、母亲、姊姊、我、姊夫、剑芬、溶溶,十八人。这样一个家,我只经历了五年。

八十多年前,这份人家天天在乌镇东栅做晚饭。其实,木心在晚晴小筑也仅五年光阴。镇上都知道他,但很少有人见过——2006年秋临近归来,他笑吟吟说:“回去么,上街散步就戴这顶帽子,碰到有人招呼……”他便做出西洋绅士略略抬举礼帽的动作。

其实他不出门。他喜欢想象出门,然后写下来,自己当真。

小代回忆,吃饭间、沙发上、卧榻周边,随处摊着稿本。2011年11月送医不治前,小代说他仍在写。上一年,老头子曾要另一位侍护青年小杨在壁炉升火,乐呵呵烧了几摞散稿。小代慌了,夜里给我电话,我知道老头子在玩儿焚稿的游戏,第二天电话拨去吼:赶快停下来!听到吗,不可以的!

他送医时我忘了这事,不久,便是餐室桌面上的大堆稿本。要是他临去清醒,有个交代,稿本会烧毁还是留存——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我猜,他也不知道。

2008年去乌镇,他递我《伪所罗门书》誊清手稿带交理想国。之后,他践行了不再出书的诺言,关起门来,转身在纸上自说自话。他说,他带着告别的心情看这个世界(他在等死),现在,他眷爱的,憎恶的,恐惧的(譬如“宇宙”),兼带远近的回忆,都在自言自语中告别过了。

但他似乎不想告别书写。那是度过残年的方式吗?我以为不是。多少老作家暮年笔耕不辍,区别可能在于(我是说:“可能”):他们仍有“文学界”意识,仍想写了传世。木心存有传世的一念吗?不敢说没有——很多段落、篇章,有针对,有所辩,显然朝向窗外的人间——但他为什么断然写下“张爱玲是看不起我的”,或者,“一以贯之者,蠢”?

我横竖猜不透。假定他有这意思,他不介意布满稿本的私房话吗?怪哉!他好像(我是说:“好像”)不怎么看重他的稿本。小代说他送医前头脑清楚,找烟抽。他并非猝死。就医期间,我坐他床头记下他的昏话醒话,一字不提那堆稿本。

那不是“作品”?对了。以他的自我专制,他不认为那是“文学”。忽然我想起——此刻才想起:狱中手稿。他早就沉溺于这么一种写作,就是:什么什么都不管,只顾自己写(从未有人像他那样表白写作的欲望:仅仅因为笔与白纸)。怎么我忘了呢(恐怕他也忘了),五十年前在囚禁中他就干这种事。

他向来偷偷写作,抱着(近乎愉悦的)绝望。固然,囚禁与临老的绝望,不一样,但写作是他活着的迹象,英语更简单:I am here。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将出书生涯称作“粉墨登场”。现在他闪身退场了。他早已中断与对岸出版人的合作。他放弃绿卡,回老家(换到乌镇居民证吗)。当理想国出齐他的书(合同概由我代签),他不再与主编联络。他渴望出名,但他是不要归属的人(一匹兽的境界)。

然而他无法遏制心里掠过的句子——“骷髅说,那末我没有脸了”——他无法抵御笔和纸页,直到衰竭,昏迷,苟延残喘。在重症病室叫他不应,我凑近看他,发现隔了一天,他的下巴仍然冒出胡子,就像他的俳句。

2021年12月5日—20日

写在乌镇 

    责任编辑:梁佳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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