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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孩子前途在何方,这位乡村校长选择素质教育

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实习生 成欢欢 发自云南腾冲
2017-03-29 16:50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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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头镇中心学校校长采访 摄影记者 罗昕 视频编辑 廉秀宇(03:17)
至今已有27年乡村教龄的熊国朝最常和孩子们说,现在不好好读书,以后会苦一辈子。

但他心里明白,成绩好的永远只有那一部分孩子,对更多农村孩子而言,毕业了,就是失业了。

这位腾冲市界头镇中心学校的乡村校长今年46岁。所谓中心学校类似于一个“教育办公室”,熊国朝要负责全镇2所初级中学、15所小学和25所幼儿园的教育管理。

很难想象的是,在许多城镇都不被重视的“副科”音体美,却因熊国朝的坚持,在这个只有4所小学有美术老师、15所小学只有共5位音乐老师、全镇只有7名体育老师的地方坚持下来。

熊国朝不同意副科被拿去上语数英,也不同意音体美老师还要兼职教别的科目。眼看老师不够,他干脆带着仅有的几位音乐教师到各校进行“巡回教学”。

对于他而言,走出大山是他和孩子们共同的梦想:“只有全面发展,我们才能发现农村孩子的特长,他们才有更多机会走出去。”

熊国朝从教室窗外看孩子上课。本文供图 澎湃新闻记者 罗昕

他也曾是课堂上声色俱厉的“魔鬼”

夜幕降临时,中心学校的几位老师会围在一起,喝酒聊天,不时开怀大笑。

唯有熊国朝不喝酒,他一人坐在火塘边上,安静地烤火取暖。

“我不大擅长社交。”熊国朝猛吸了口水烟。他说自己从儿时起性格就腼腆,总想着能进科研室,将来少些交际。

熊国朝家中兄弟姐妹七人,他排老六。中考那年,他可是全乡第一的成绩。无奈家境窘困,唯读师范才有补助,熊国朝只能碾碎了科研梦,进了中师。毕业后,他被分配到家乡最落后的山区村,任界头乡中牌小学“负责人”。

“一毕业就当负责人,不是因为我能力强,而是因为那边太苦了。”

熊国朝回忆,那是一个连自行车都无路可骑、马匹运货都无路可过的村。破旧不堪的学校有三所竹篱笆做墙壁的木房,狭小的院场也就是整个村的大路。全校有4个班、90多名孩子,包括熊国朝在内只有四个男老师。他们两个是编制内,两个是代课老师,每天除了上课还得做饭,被人戏称为“一窝公老鼠”。

熊国朝第一所工作学校如今已成旧址。

一度想弃教的熊国朝却无法抵挡孩子们带来的感动:这些娃娃一年四季光着脚穿着褴褛的单衣来上学,冷得鼻涕直流的脸上眼睛却清澈透明。他们自己要带着菜和米走十公里山路来学校做饭,却把摘到的最好的山果塞进熊国朝的讲桌里。

“我就想,要是离开学校,这些孩子谁来教?”熊国朝向澎湃新闻记者坦言,爱这些孩子,便更急切地期盼他们用知识改变命运。“有的知识点我讲了五遍、七遍,为什么孩子们还是不明白?我在课堂上成了声色俱厉的 ‘魔鬼’,结果欲速则不达。”

“我开始反思,或许是我的期望值太高。如果每个孩子都像我一样最多两遍就能懂,甚至老师不讲都能懂,那怎么现实?”熊国朝意识到,既然只有一部分孩子能通过读书“走出去”,那么对剩下的那部分孩子,是不是更该好好挖掘他们自身的优势?

界头镇的孩子们。

他让“素质教育”在这乡镇开花结果

熊国朝忙碌地为乡村孩子们寻找出路,而要打下“出路”的地基,素质教育、全面发展就是他眼中的重中之重。

在中国的大小城市,孩子们已经习惯了“体育课改上数学课,美术课用来上自习”。

但这在熊国朝所负责的界头镇,是不被容许的:“每一个孩子都有特长。挖掘孩子的 ‘唯一性’,比 ‘培养第一’更重要。”

界头镇的小学生在春游时放风筝。

熊国朝的工作学校曾有过数次调动,在上任中心学校校长后,他庆幸自己的教育理念在更大范围得以实施。

“更大范围实施”,简单的六个字,熊国朝付出了多年努力。

在熊国朝上任中心学校校长的第一年,他就组织起全镇第一届“文化体育艺术活动周”。师生们书法绘画,唱歌跳舞,倒也新鲜。

可到了第二年,镇上很多校长、老师就开始提出反对意见。“他们觉得做这些东西太累了,太耗时了。而且好像也没哪个孩子成为歌星、明星。”还有老师一再提议,要不就仿效世奥运会,每四年办一届算了。

“可孩子的成长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要是一届两届就能够出歌星,出世界冠军,那教育就不是百年树人的一项事业了。”在熊国朝的坚持下,“文化体育艺术活动周”还是一年一届地办下来了。

在画画的孩子。

当然,“各镇成绩排名”在腾冲市并不例外。熊国朝也担心过“发展活动”、“注重音体美”会影响教学成绩。

“虽然我们平时都在说寓教于乐,但没有经过实践,心里总会担忧。好在这些年的实践,已经让我排除了这份担心。”熊国朝说,农村一些孩子调皮捣蛋,其实是精力过剩的表现,“反而我们开展一些活动,让他们做有趣有益的事,把多余的精力消耗了。”

孩子们的成绩也让熊国朝宽慰。从他十年前坚持全镇全面教育到今天,界头镇优质高中上线人数从三四十人升为上百人,高考被一本院校录取人数稳定在了百人以上,“这几年我们镇的教学成绩稳在全市前十,最好时还拿过全市第五。”

“学习成绩也只是一方面,关键是孩子的成长发展更全面了。”最让他高兴的是,孩子里有几人考上艺校,有几人进了体校。

“不是每一个喜欢唱歌的孩子都能成为歌唱家,也不是每一个跑得快的孩子都能成为世界冠军,但我们一定要为孩子们的兴趣和爱好提供一个可能发展的平台。”

熊国朝的教育理念也让他入选为首届“马云乡村校长计划”候选人。“马云乡村校长计划”于2016年7月4日正式发布,将于今年年中在全国评选出首届20位具有教育情怀与教育思想,在教育管理方面体现出显著成效的优秀乡村校长。

界头镇中心完小的孩子在上手工课。

他等待乡村能有更多专业师资

熊国朝现在最担心的是,孩子需要全面发展,乡村却实在缺少专业老师。

“五六年来,我们镇上没有一个在编老师是一本毕业生。近四年我们镇也只招到了三名男老师,更不用说有音体美专业特长的老师了。”

五六年来,界头镇上没有一个在编老师是一本毕业生。

总是“共享老师”也不是办法。熊国朝说:“我们乡镇比较大,面积有864平方公里,最南边和最北边的学校相距差不多有四十多公里。”

也因此,每每有大学生愿意来镇上支教,熊国朝总是极力赞成。

1994年生的四川姑娘许琼文毕业于中山大学英语系。从2015年至今,她参加了美丽中国支教项目,在界头镇中心完小担任支教老师。从小习舞的她发现有些孩子有舞蹈天赋,便在学校里众筹了一个舞蹈队。去年12月,许琼文还带着学生到上海进行了演出。

“文体活动周的时候,孩子们也表演了舞蹈,当时熊校长在下面坐着,都流泪了。”许琼文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刚开始组建这个舞蹈队时,有些老师觉得浪费时间,或者怕耽误孩子学习,但渐渐有班主任告诉她,几个舞蹈队的学生学舞蹈之后整个人发生了变化:从来默默坐在教室一角的孩子爱笑了,会举手回答问题了,成绩也上去了。

“在很多其他地方,可能会更注重主科,有些时候没有副科老师,甚至这科就不上了。但熊校长很注重学生的全面发展。他个人的理念在于不一定每一个孩子都能成为大家觉得那种得高分的 ‘才’,但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成 ‘人’,就是对社会来说,他是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人。”

“不管是英语、音乐、美术,或其他的才能都好,也许在未来,孩子走上人生道路的时候,这些才能会在某一时刻帮助到他,也许还可能成为他一生的职业。”许琼文说。

界头镇中心完小的孩子在上美术课。

“这些支教老师,都是211、985大学毕业的,我们的孩子非常喜欢他们。”熊国朝也向澎湃新闻记者表达了对支教老师的感谢。现在,他的儿子和许琼文一般大,“他还上初中时,我就说要不以后你来继承爸爸的教育事业。他说不要。他上大学时,我又说你要不考个教师资格证,他说再看再看。”

而今大学毕业了的儿子,似乎对父亲的教育与理念有了更深的体会。“他现在也会说,将来要为家乡教育事业做力所能及的事。”

“我很欣慰,真的很欣慰。”熊国朝笑着说。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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