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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一代人童年的名字,三个字

2022-02-13 19:42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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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干冷萧肃空气笼罩的北京城中,人民文学出版社位于朝阳门内大街166号。

这栋建于20世纪50年代的建筑质朴无华,却在氛围中有着特殊的笔墨感。

2000年,49岁的编辑王瑞琴遇到了职业生涯里一个不大不小的难关:由她一手促成引进出版的《哈利·波特》系列,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翻译。

起先她找了三位经验丰富的老译者,一位因为体力原因把稿子退了回来;一位隐隐感觉故事里的巫师、巫术是装神弄鬼的把戏,而书本的定位又是儿童文学,担心小孩子看了会有不好的影响;最后一位翻译做了稍许坚持,但第一本书译了一半也开始对书中的价值观将信将疑,随即退出了。

那时的王瑞琴看着刚译好的半本书愁眉莫展,一拍脑门,想到了本社编辑、同时也在做儿童文学翻译的马爱农和马爱新。

冥冥之中,这张通往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车票,落在了马爱农手里,她成为了《哈利波特》系列的主要译者。

也正是与爆款奇幻文学《哈利·波特》系列的交手,让马爱农的人生开启了许多之前未料想到的新篇章,游走在哈迷们自发的一个个组织中,受到邀请的同时,也受拥戴。并在《哈利·波特》中文版出版22周年之际,受邀参加B站自制的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2》的拍摄。

这档聚焦书籍的节目曾这样形容译者这个职业:他们是盗取天火普度众生的普罗米修斯,文学界的苦力。

但翻译《哈利·波特》系列对于马爱农来说,更像是与原著作者JK·罗琳(以下简称罗琳)进行一场以文字为载体的沉浸对谈,达成一种共振。

十点人物志的编辑拜访了马爱农老师,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里,堆满了以纸箱计数的书籍,她便在这里度过了二十余载春秋。一把简单的木质椅,一个贴满各种少女贴纸的电脑,外加桌上一个鹅黄色的马克杯,构成了她日常工作的全部所需。

出版社院子里的阳光透过窗倾泻而下,眼前这位见证魔法世界从无到有的译者,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轻盈天真,柔声细语,目光坚定。

而我们也有幸听她讲讲,那最初接触魔法世界时的悸动与震撼。

以下是她的讲述。

 

一个翻译魔法世界的麻瓜 

正因为有魔法世界的存在,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才能铠甲护身,呼神护卫。

我跟王瑞琴老师算是比较熟悉,她之前也曾找我翻译过一些外国儿童文学书籍,所以当前几位老翻译纷纷说自己翻译不了的时候,她就找到了我。

翻译《哈利·波特》的时间比较紧,因为当时这本书在国外和中国台湾已经卖爆了,社里希望尽快出版,跟时间赛跑。

我和妹妹马爱新还有另一位老译者利用一整个暑假翻完了前三本。我翻第一本的后半部分,爱新和我一起翻第二本,那位老译者翻的《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囚徒》,10月份的时候三本书一起出版上市,反响很好。

《哈利·波特》和我之前翻译的外国儿童文学非常不同,后者要么写实要么是纯童话,《哈利·波特》将幻想与现实衔接非常好,虽然塑造了一个魔法世界,但里面所描绘的青少年生活会与现实形成对照,校园生活与老师的关系、朋友之间的关系……谁会不想有个住在女贞路4号楼梯下杂物间,额头又带个闪电疤痕的小男孩当好朋友呢?

同时,罗琳笔下的宏大又华丽的场景的的确确在震撼我,那些原创的想象都有着极强的画面感。礼堂天花板不停闪烁的闪电与悬挂的蜡烛、邓布利多轻挥手指就能在长餐桌上变出丰富的食物、国王十字车站、打人柳、魁地奇世界杯……

所以在翻译的过程中,我习惯先在脑海构建出场景后再斟字酌句地落于笔头。

很多人说翻译是对原著的二次创作,但在我看来更需要忠于原著,在这个基础上针对汉语言文学的阅读习惯进行调整和加成。

关于名字的翻译,我更提倡音译直翻,比较客观。

中国台湾的译本发行比较早,里面一些关于人名的翻译我也会参考。像“海格”“麦格教授”,形容没有魔法的普通人的专有名词“麻瓜”,都是沿用的中国台湾译本。

但还有一些我们觉得翻译不太恰当的地方,需要斟酌调整。像马尔福翻译成“拽哥·马福”,其实会稍带一些讽刺意味在里面,读者并不知道这个角色后期的走向,过早的定性会让读者有一种先入为主的观感,更何况他只是个孩子,“拽哥”显得有些偏颇。

我还将“佛地魔”改为了“伏地魔”,因为他是整本书最大的反派,总是在黑暗中潜伏着,伺机而动,所以“伏”这个字更适合他。

名字的翻译注重细节就好,还比较顺利,直到翻译那些贯穿整本书的咒语时,确实遇到了一些卡顿。

书中出现的第一个比较重要的咒语是 Wingardium leviosa 悬浮咒,当时我就是直接音译成“羽加迪姆 勒维奥萨”。

后来随着咒语越来越多,每次这么翻的时候就感觉没有那种力量感,一个巫师举起魔杖喊出咒语的时刻应该是非常痛快的。所以几经思考后就把咒语改成了四字词语,更加符合中国人的喜好,成语就是四个字的,短促有力。

如果把每个四字咒语拆开来,它的意思显而易见。像“呼神护卫”,拆开就是呼唤一个守护神来保护我自己,浓缩成四字后,无论是从寓意还是表达上都是最有力的。

翻译到第5本《哈利·波特与凤凰社》的时候,我能感受到粉丝的热情空前高涨,每天社里都能收到好多来信,堆了一桌子,一方面在催你赶紧出中文版,一方面表达对这本书的喜爱,对自己影响有多深。

听说还有一些哈迷因为等不及中文译版出版,会在贴吧里自发的按章节接龙翻译,说实话我很佩服他们这种做法,因为就是单纯的热爱促使他们去这样做,他们也知道翻的东西不会被出版认证。但我没去看过,我怕会影响自己的翻译节奏。

我之前不是那种容易受影响的性格,毕竟翻译这份工作就是在跟自己较劲,但是看到那么多人都在期待着,其实会在无形当中得到一些能量。

整个系列7本书翻译下来,对我来说最难的并不是翻译咒语,也不是罗琳原创出的道具与概念,而是战斗后期那些阴暗、晦涩甚至是恐怖的场景,可能我主观就不太愿意去想象那种画面。

《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里有一章是邓布利多带着哈利去岩洞里找魂器,整个一章都是十分恐怖和阴森的,翻译到这的时候,我的笔头就会有点涩。当时电影已经推出几部了,我只能借助电影里的出现过的场景去尽力想象,把自己内心的恐惧翻出来,放在文字里。

《哈利·波特》系列一共7本书,整体大概三百万字,罗琳写了10年,我们跟着翻了7年。

我还记得翻最后一本《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的时候,故事里的氛围已经阴暗到了极点,每天都在战斗,每次战斗都有人死去,写到我喜欢的角色死去时,我非常心酸。

最后一本书挺舍不得翻译的,感觉每翻译一点离故事的结局就更近一点,会有失落感。

《哈利·波特》各个国家的译者有一个邮件的联系群,是一个和日本译者相熟的哈迷创建的。这个日本译者比较活跃又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些关系,申请了一笔经费,把我们全国各地的译者召集起来。我进去一看,有二十几人。

大家有时候会在里面讨论细节,发言聊天,有人甚至在聊翻译的待遇问题。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是各个国家说着不同种族语言的人,却都在做同一件事,像一种接力一样热爱并相信着魔法世界。

07年故事完结,各个国家的译本相继出版。09年的时候,我们这些译者聚集到巴黎开会,叫《哈利·波特》译者国际大会,把自己国家的版本拿去展览,能看到各个国家的哈利波特,大家一起坐在像霍格沃茨礼堂里一样的长桌上喝酒吃饭,特别有意思。

从巴黎回来之后,翻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邮件群里没什么人说话也就散了。

纵观整个《哈利·波特》翻译的经历,对我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在过程中我非常沉浸,愿意去相信这个世界的角落存在结界,结界下面就是霍格沃茨那个奇妙的魔法世界,当然,我只是个麻瓜。

 

斯内普前期坏得太离谱了 

我很崇拜罗琳,她是一个天才,头脑清晰,想象力极其丰富。

前年我翻译过她写的另一个童话《伊卡伯格》,是写给青少年看的童话故事,脱离魔法世界,也非常灵动。还有她的侦探系列,我也翻过,那就是完全给成年人看的,依旧写得很好,她真的是每一路都很精通,各种题材上手就是老手。

但可能每位书迷在看书的过程中都会有自己比较遗憾,或是觉得情节不应该这样发展的点吧,罗琳也有她的局限性。 

赚足观众眼泪的斯内普教授,罗琳在书中对他的定性是一个潜伏的好人。但从我翻译过程中的感受来说,他前期坏得有些莫名其妙,当众羞辱、针对哈利和一些刚入学的学生,都是不太符合一个老师身份的行为。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好人的话,前期不应该坏成那样。

比如哈利的姨夫弗农,罗琳完全在用丑化到极端的方式来写他,其实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毕竟他收养了哈利那么多年,每次哈利去上学也都去接送,还是有人性光辉的一面。

一些大家所谓的“意难平”,像邓布利多之死、小天狼星之死、海德薇之死等等,这个我在翻译过程中能感受到,可以预想到她已经想要用一些人的死亡去“增添”哈利这个绝对主角的弧光。

但写到多比之死的时候,我还是心头一紧。因为他是那么一个很可爱、说话非常激动、特别有生命力的家养小精灵,最后还是死了。

这就没什么办法,因为是罗琳她自己的书,她是老大。

所有的人物里我最喜欢罗恩,20年前翻译的时候是,现在依旧是。

他是一个非常自然成长的男孩子,虽然有时候会很笨拙,出洋相,但是很可爱。

罗恩小时候也受过苦难,虽然不像哈利所受的苦难那么极端,但他其实是家里最不被重视的一个。哥哥们都比他出色,或者比他有个性,他在原生家庭里得到的也很有限。如此,他还是成长为一个有爱心,又乐观幽默的男孩子,这点很打动我。

如果说哈利是天选的救世主,那罗恩就是在映射普通人。

后来电影上映后,那个罗恩的选角也很可爱。相反是哈利的选角跟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我想象中的哈利应该是个更苍白消瘦的小男孩,因为他长期住在一个杂物间里,受到姨夫姨母的虐待,可能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电影里的选角可能有点……太漂亮了?

同样让我有点遗憾的是金妮的选角,看电影的时候我在想金妮会不会有点太普通了?可能也是戏份不多的原因,没有把原著里金妮的机灵劲儿表现出来,以至于大家觉得她可能跟哈利不是很般配,比较可惜。

即便有一些不足,电影版依旧是优秀的作品,它与书籍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许多我在翻译时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种感觉讲不出来,只能先用“震撼、感动”形容吧。

哈迷们也是组成《哈利·波特》宇宙的重要一环,他们才是让魔法世界真正活在现实中的人。

书里的内容没有变,但哈迷却一直在迭代。说明每一代的孩子都有共性,追求乏味生活之外一些可以让想象力飞起来的东西,同时又能在作品中看到现实生活的影子。这也是《哈利·波特》能够经久不衰的一个很大因素。

北大的学生们还创立了一个魁地奇俱乐部,定期搞比赛,骑着扫帚在操场上来回跑。

其实不只是孩子,成年人也愿意把书里的情节当真,当回事,恰恰也说明了人就是会相信一些现实之外的东西,可能有些人相信魔法,有些人相信别的什么。

诸如此类的哈迷们真的不少,德云社的相声演员郭鹤鸣还把《哈利·波特》改编成评书在媒体平台上播,现在都说到第五本了吧。

他每次都来帮我们做活动,玩游戏的时候会出很多超级难的题目,有的我都答不上来。令我惊讶的是,好多哈迷们都答得出来。

很早之前在网上有一个分院帽测试,测试你是哪个学院的,给我分到了拉文克劳。其实我还是喜欢格兰芬多多一些,但拉文克劳也不错,代表智慧,而且我特别喜欢蓝色。

如果邀请我们出版社的人参加活动的话,我一般会穿着拉文克劳的蓝色魔法袍,戴蓝领带。

在活动或者签售的时候,有太多人向我展示他们的魔法杖,哭着聊小天狼星的死,以及这本书对他们的生活造成多么大的改变。而且你能感受到他们的那种信念感,和对我翻译工作的尊重.

 

译者的意义

《绿山墙的安妮》是我翻译的第一本外国儿童文学,20多万字,在南京那个像熔炉一样的夏天里,跟爷爷奋战了一整个暑假。

因为我爷爷也是个英语翻译家,知道我要翻译这本书特别高兴,专程从北京赶回南京指导我。

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以《绿山墙的安妮》这本书写了一个选题报告交给了我大学老师,他看完觉得这本书的确不错,又刚好认识一些出版社的人,就帮我推给了出版社的朋友,一切就开始顺利成章的进行下去。

天特别热,我就在小屋里拿着纸笔翻译,翻译好一个片段就送到隔壁爷爷的房间,他就开始拿着红笔帮我修改,有时候能改满一张纸,一眼望去通红一片。以前也没有电脑,都是拿着带修改痕迹的稿子重新抄写一遍,这个过程能学到很多东西。

翻译那本书更多的是自己的执着,没人要求我去翻译,就是看完书后真的太喜欢了,爱不释手,就想着一定要把它翻译出来。

等到一本翻译好的、沉甸甸的书拿到手里的时候,特别有成就感。也是这次经历奠定了我之后想走的道路。

 马爱农与爷爷马清槐

书籍是我亲密的朋友。小时候父母比较忙,没什么时间陪我,家里经常就我自己一个人比较冷清寂寞,庆幸的是家里有很多很多书,我就一本一本地拿来看。

我对书籍的喜好还是很清晰的,我更喜欢那些画面感强、故事性强的文学作品。像我爷爷翻译的《欧文传》《货币略论》《常识》等等,我理解起来都很困难,别说翻译了。

一种文字变成另一种文字,是很复杂,又有点玄的事情,因为过程演变的精髓其实都在脑子里。先输入一种信息,再精准地输出另一种信息,妥帖地在原著的基础增加理解,却不过分解读,是个极难把握的度。

但这也是译者存在的意义,在原著作者背后当一个摆渡人,无所谓什么名气。

翻译完《哈利·波特》之后,我也收到了很多读者的喜爱和关注,这让我有点无措,因为我对自己的作品其实并不满意。

一般出了书之后我都不是很敢看,每看一遍都觉得还需要修改。哈迷们跟我说翻得好,但我还是会担心自己选择的语句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或者是不是在细节处丢失了一些东西,很不自信,也可能是处女座完美主义作祟。

做翻译20多年,我依旧对每一次的翻译保持敬畏。

而我从翻译的过程中得到的东西,比我付出的要多很多。

我之前是个特别害羞的人,不太愿意让自己暴露在大众视线当中,由于《哈利·波特》的火爆,出版社经常要举行活动,有时候就需要我出席做一些配合。

后来我渐渐发现,我变得比以前活泼勇敢很多,至少再去参加活动不会轻易怯场了,这也是翻译《哈利·波特》带给我的一份福利。

实际上B站的节目《但是还有书籍2》来找我的时候,我中途就有点打退堂鼓。

郑苏杭导演人特别好,先是拍了两次,隔了一段时间又跟我说还要再拍一次补些镜头。

大概是文化工作者的特性吧,我更喜欢用文字来跟人交流,上电视,上镜头被那么多人看到,感觉很不好意思。

郑苏杭导演团队的《但是还有书籍2》拍摄还是很认真的,既有艺术家的审美,又有匠人的一丝不苟。

至于具体里面讲了什么,还是留给哈迷们去探索吧。 

文中配图来自B站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2》、电影《哈利·波特》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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