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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美国史︱南方的母亲路、独立战争的生命线:大马车之路

叶山
2017-08-01 14:2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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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殖民时代到美国建国初期,有一条从费城通往南方地区的路,在交通、战争以及文化发展上,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这就是著名的大马车之路(Great Wagon Road)——美国南方的母亲路。

大马车之路的北端起点,在宾夕法尼亚的最大城市费城,因此它也被称为“通往费城的马车之路”。从费城出发,大马车之路向西,经过兰开斯特和约克,在葛底斯堡以西钻进了阿巴拉契亚山,然后折向南方,沿着蓝岭山和阿勒格尼高原之间南北走向的阿巴拉契亚大谷地,穿过弗吉尼亚、北卡罗莱纳和南卡罗莱纳,最后到达佐治亚萨凡纳河畔的奥古斯塔,全长约1300公里。

大马车之路示意图

源源不断的新移民

和北美洲的很多早期交通要道一样,大马车之路最初也是印第安人用于狩猎的道路,被称为战士通道(Warrior’s Path)。1682年,英国贵族威廉·宾(William Penn)考察并开发了纽约以南的区域,建立了宾夕法尼亚殖民地,首府设在特拉华河沿岸的费城。由于威廉·宾信奉的是崇尚宽容、平等与和平的贵格会(Quakers,基督教的分支),他治下的费城政治清明、思想开放、商贸兴盛、社会和谐、信仰自由,因此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移民。

这些移民中,有很多是舍弃了经济繁荣的新英格兰而投奔费城的。同时,附近的原住民部族也都被费城接受。于是,费城及其所在的宾夕法尼亚后来居上,成为了当时发展最迅速的英属殖民地。在1730年到1750年期间,费城又迎来了一波大规模的移民。这波移民主要来自欧洲,大部分是德国和爱尔兰的后裔。

这些人来到费城是因为他们老家的动乱。那时的德国没有统一,分裂为很多名义上隶属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小邦国。17世纪末和18世纪初,莱茵河流域的黑森、巴登符腾堡、莱茵兰-普法尔茨等地区先后卷入了九年战争(又叫大同盟战争)和西班牙王位争夺战争。尤其是帕拉丁(Palatinate)一带,连年战火后满目疮痍,只剩残垣断壁,幸存的人们纷纷向外逃离,其中有不少人逃到了英国。

1700年神圣罗马帝国局势图以及帕拉丁的位置

英国不愿意在本土安置如此多的难民,便把其中很大一部分安置到了当时被英国吞并的爱尔兰,剩下的小部分被送往了北美的殖民地。然而,到达爱尔兰的德国人因为宗教、语言和文化的隔阂,完全无法融入当地社会,孤立地生活了几十年,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和宗教矛盾。于是,不断有德国人再次离开住所。他们想到了那些前往了北美的同胞,便投向了大洋彼岸的北美洲,而这其中的大多数,都选择了宗教环境最为包容的费城。这是因为,曾经在神圣罗马帝国,教会强迫每家派出男丁去参加无谓流血的宗教战争,这让德国人心有余悸,因此相比由严厉的清教徒主导的新英格兰,他们更倾向于选择宗教包容的费城。

到了1750年,爱尔兰发生了大起义,又把一拨居住在爱尔兰北部的苏格兰人后裔推向了费城。这些苏格兰后裔曾经在老家和试图占领苏格兰的英格兰人进行了长期的斗争。1610年,英王詹姆斯一世在爱尔兰岛划出了一块名叫乌尔斯特(Ulster,今北爱尔兰及附近)的肥沃的区域,让给了这群苏格兰人。于是,这群脾气火爆的苏格兰人从英格兰眼中的刺头,变成了对付爱尔兰人的棋子。然而,和到达爱尔兰的德国人一样,这群苏格兰后裔变得没有了归属感,既不是爱尔兰人,也不是苏格兰人,更不是英格兰人。最终在动乱里,他们也决定前往费城,开始新的生活。

乌尔斯特地区在爱尔兰的位置示意图

随着这些新移民的加入,费城人口暴涨,超出了这座城市在当时所能承载的极限。于是,探索新的生存空间的运动展开了。许多人离开了日渐拥挤的费城。这其中既有新来的移民,也有已经在费城生活了很久的老贵格会成员。他们离开费城,往西前进,顺着印第安人留下的路径,走进了阿巴拉契亚山,然后沿着蓝岭背后的谷地,往气候更加温暖、土壤更加肥沃的南方前进。沿途上,一个个新的据点诞生了。每一个新的据点,都是一个抉择:继续前进,就此安顿,还是沿途折返。有人停留了,有人折返了,但更多的人继续走了下去。最后的结果是,这些据点一个接一个,一直延伸到了弗吉尼亚的西南部,而且它们排列有序,彼此之间间隔大约30公里——正是当时一天可步行的路程。

弗吉尼亚境内的大马车之路(红线)沿途平均30千米就有一个据点(图片来源弗吉尼亚地名网)

汽车的前身:尼斯托加马车

这些寻找新家园的人并不孤独。在他们的身后,跟来的是各式各样的商人:木匠、铁匠、药材贩子、裁缝、兽医、酒商等等,为沿途的据点带来了必须的货物和服务。随后跟进的还有不同派别的教会,在大的据点附近建起了教堂,进而形成了新的城镇。在新家园安顿之后的人,也在南方温暖潮湿且土壤肥沃的环境中,开始了耕种。他们生产出的食物,也沿着他们走过的路,被运往费城,进而销售到东海岸的各个城镇。

大量货物开始流通,马车取代了徒步和骑行,成为了这条路上最常见的交通方式。于是,这条路得名大马车之路。这条路上跑的马车是美国本土发明的带蓬四轮马车。它最初是出现在费城以西的兰开斯特附近的一条叫康尼斯托加溪的小河边,因此又得名康尼斯托加马车(Conestoga Wagon)。这种马车有四个轮子,前轮比后轮小,方便转弯;车斗空间很大,既可以运送大量货物,也可以装下普通人家的所用家当;车斗的下方是弧形,因此遇到大河的时候,它还可以当做船只来使用;并且,车体的大部分部件都是可拆卸的,因此可以在损伤的情况下随时更换零件。

康尼斯托加马车的车厢(来自史密森尼学会)

康尼斯托加马车不仅成为了在大马车之路上广受欢迎的代步和运输工具,也为后来美国的西进运动打下了重要的硬件基础。正是这种马车,后来承载着美国,从大西洋沿岸走到了太平洋沿岸,走成了一个疆域辽阔的大国。可以说,它在美国历史上有着无可替代的分量。在改进版的康尼斯托加马车上,甚至出现了刹车系统。这种刹车系统的操纵杆位于车身左侧,在紧急情况下可以使马车快速停稳。因此,驾驭马车的人一般都坐在车身左侧。这一习惯也影响到了后来的汽车:最早大规模生产汽车的是美国人亨利·福特,因此在世界上的多数地区,驾驶员坐在汽车的左侧进行操作。

乡村音乐的摇篮

1740年代,弗吉尼亚代表英属殖民地,和大马车之路从前的主人——各部原住民——签订了使用并改造这条路的条约。之后,在这条路上旅行的白人都不再受到原住民的拦截,而这条路也得到了平整和拓宽,康尼斯托加马车在路上行驶的速度也更快了。逐渐地,这条路成了北美洲客流量最大的路。

大马车之路畅通了。德国人和爱尔兰人在沿线扎了根。至今为止,在弗吉尼亚和北卡罗莱纳的西部,也就是大马车之路的核心地段,我们都能找到各式各样的德式和爱尔兰式的建筑和庄园。夯土、白墙、外漏骨架和斜屋顶构成的莱茵河式小屋,以及白色矮墙、乌棚顶加石头围墙的乌尔斯特式小屋,在大马车之路的沿线随处可见。

德国后裔的莱茵河式小屋照片(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罗万郡图书馆)

苏格兰-爱尔兰后裔的乌尔斯特式小屋照片 (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罗万郡图书馆)

移民中的那些来自爱尔兰的苏格兰后裔,对阿巴拉契亚山有天生的好感,因为这里的景色,和他们最初的故乡苏格兰实在是太相似了。阿巴拉契亚山和苏格兰高地的那些山脉,本来就是一起形成的,只是经过几亿年的地壳运动,才分居到大西洋的两端。对于这些人来说,阿巴拉契亚山就是他们的第二故乡,这里自然的野性和原住民的袭击等挑战,也恰好符合他们祖先在几百年的征战中,融进基因的那种喜欢抗争的性格。这些天生就擅长音乐的人,把具有独特民族风格的风笛、木笛、竖琴、锡哨、小提琴、手风琴和凯尔特民谣带到了阿巴拉契亚山中,并在此发扬光大,为后来这一带成为乡村音乐的摇篮奠定了基础。

卡罗莱纳大开发

大马车之路把南方殖民地和发达的北方连成了一体,推动了南方的经济发展。超高的客流量也让沿途成为了富裕的地区。然而,这样充满希望的场景很快就被打破了。1756年,英国和它的世仇死敌法国再度开战,史称七年战争。战火遍及世界各地,北美洲自然也少不了。法国联络了关系较好的休伦人和肖尼人等印第安人部落,组成联军,从阿巴拉契亚山西侧的俄亥俄河谷出发,扑向了英国人的地盘。战争开始不久,战火就烧到了宾夕法尼亚的西部,大马车之路上。

此时的十三个英属殖民地,虽然都效忠于英王,但实际是一盘散沙,各顾各的。面对法国人和印第安人的联军,各殖民地之间竟然都只顾自己的地盘,很少有相互支援。于是在战争初期,英国一败再败,宾夕法尼亚西部的阿勒格尼高原几乎全线失守,大马车之路也几乎成了法国的囊中之物。这条热闹的大路,突然间被战火阻隔,变得无人问津。

眼看英国殖民地将被法国各个击破,伟大的天才本杰明·富兰克林创作了著名的《不团结就死亡》漫画,最终说服了各个殖民地,组成了联合阵线,一致对抗法国,终于扭转了颓势。1763年,法国战败,从此在北美洲一蹶不振,逐步退出了竞争。战争之后,大马车之路恢复了活力,再度成为了北美洲客流量最大的路。

富兰克林的漫画《不团结就死亡》(每一段蛇的身体就是一块殖民地,连在一起蛇就可以活,断开了大家都活不下去。那些字母缩写从左到右分别是南卡、北卡、弗吉尼亚、马里兰、宾夕法尼亚、新泽西、纽约和新英格兰)

虽然在战争期间,大马车之路行人少,但并非完全闲置。差不多同一时期,在路上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卡罗莱纳内陆的开发。起初,大部分从费城迁出的人,行进到弗吉尼亚西南部,便不再前行,因为当地的山谷里,水源充足,气候温和,土壤也还不错,人们没有必要继续南行了。但山谷的承载力也是有限的,久而久之,蓝岭背后的谷地的人口数量也达到了负荷。然而,新的移民不断地到达费城,又继续沿着大马车之路南下,阿巴拉契亚谷地再也无法容纳更多的人,于是,这些后来的移民只得继续深入南方。

再往南,就是尚未开发的卡罗莱纳内陆地区了。当时的北卡和南卡殖民地,大部分居民点都在沿海一带,内陆区域只有在大河两岸才有城镇。广阔的内陆其它区域几乎是荒无人迹的。1750年代,一位叫做莫干·布莱恩特(Morgan Bryant)的丹麦后裔,带着家人,从宾夕法尼亚南迁。到达了弗吉尼亚西南部之后,他们发现该地区早已没有了留给自己家族的空间,于是他和他的家人们继续前行,穿过了通向南方的谢南多厄谷地,路过了一座名叫“引航山”(Pilot Mountain)的山峰,来到了属于北卡罗莱纳的皮埃蒙特丘陵地区。

现52号公路上能看到的引航山,52号公路的这一路段正是修建在曾经的大马车之路上的

布莱恩特在皮埃蒙特丘陵上安顿了下来,建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布莱恩特据点”。布莱恩特也是贵格会的信徒,因此在七年战争之后,他的据点也吸引了许多后来者的投奔。这批后来的人里,除了贵格会信徒以外,还有很多摩拉维亚弟兄会(Moravian)和阿米希教会(Amish)的信徒。

“异端”的天堂

摩拉维亚弟兄会起源于欧洲的波西米亚(捷克),在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开启之前,他们就曾公开反抗罗马教廷。他们的理念是每个人都要平等自由地生活、不应受到统治者的约束。后来,遭到罗马教堂和世俗君主双重迫害的摩拉维亚信徒辗转欧洲各地,其中一支迁到了莱茵河谷,又随着德国人移民到了北美。阿米希教会则是起源于瑞士,18世纪初转移到宾夕法尼亚,是一个保守的教派,信徒都崇尚简朴的生活。

尚未开发的卡罗莱纳内陆,是这两个教派的理想乐土。对于摩拉维亚弟兄会来说,这片寥无人迹的土地上,没有政府的管理、没有税收、也没有宗教思想的禁锢,正好可以建立一个新的自由、平等、公共的社会。而对于阿米希教会来说,这片远离城市喧嚣的土地,正好是可以保持简朴、自然的生活状态的归隐之所。

北卡罗莱纳温斯顿萨勒姆的摩拉维亚教堂(来自大英百科)

于是,这两个教派的信徒在这里落地生根。他们以布莱恩特据点为中心,繁衍生息,仅仅过了两代人,卡罗莱纳的内陆便建立起了一座座村庄,一直延伸到萨凡纳河沿岸,佐治亚的边境。布莱恩特最初选择落脚的皮埃蒙特丘陵,后来发展成了以夏洛特、萨尔斯伯里和温斯顿萨勒姆一线为中心的北卡罗莱纳最繁华的地带。布莱恩特在谢南多厄谷地里探明的那段路,也被称为“卡罗莱纳之路”。

到后来,更多的摩拉维亚信徒跟随而至。路上经过的那座几十公里以外便能看见的“引航山”,成为了美国摩拉维亚信徒的一个精神象征。当他们顺着大马车之路南下,看到这座形状特别的山峰时,便知道,前方就是北卡罗莱纳,就是自己的家园。卡罗莱纳的内陆壮大了,来自北方的康尼斯托加马车纷纷驶上了这条路,把隐藏多年的卡罗莱纳内陆地区和弗吉尼亚、宾夕法尼亚等发达区域连成了一体,因此这一段路也被归为了大马车之路的一部分。

独立战争的生命线

在大马车之路的带动下,南方各殖民地的内陆地区,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这还不是大马车之路的所有的历史功绩。在独立战争期间,大马车之路成为了殖民地大陆军最重要的补给线之一,在很大程度上确保了殖民地最终的胜利。

由于南北方的经济差异,独立战争时期,南方的几个殖民地打得很艰难。英国拥有殖民地所没有的制海权,南方各地的沿海城镇均被英军封锁。虽有法国在牵制英国海军,但以种植业为主的南方,在后勤上仍然相当吃紧。特别是北卡罗莱纳殖民地的军队,一直是被英军重点围攻的对象。而在八年时间里,支持着北卡罗莱纳坚持抗争的,就是这条大马车之路:物资和兵员可以通过这条路,直接通向远离被英军封锁的海岸线的卡罗莱纳腹地,为南方的前线提供支持。

英国人当然也知道这条路的重要性。1780年,英军的副总司令康沃利斯侯爵亲率队伍,向夏洛特挺进,目的就是要切断大马车之路,逼迫南方大陆军投降。当时的南方大陆军,在康沃利斯的进逼下,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场败仗,命悬一线。这时,华盛顿在大陆会议上,力排众议,把战场上的新秀纳瑟内尔·格林派到了南方前线。格林到达北卡罗莱纳之后,率领大陆军,退守到内陆,在大马车之路沿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袭击康沃利斯,让康沃利斯的英军疲于奔命,消耗着英军的体能和士气。

康沃利斯侯爵的画像(约翰·柯普莱创作)

次年,两军在小镇吉尔福特进行决战。康沃利斯的英军虽然名义上取胜,但自己的损耗也大大地超出了预料,不得不放弃了对格林的纠缠,率队脱离战场,北上转战弗吉尼亚的约克城。格林成功地保住了大马车之路的通畅,也保住了南方大陆军的实力,为随后到来的胜利奠定了基础。此后,吉尔福特被改名为格林斯堡,以纪念格林的这番贡献。

油画:格林在前线指挥吉尔伯托之战(来自吉尔伯托战场遗址纪念区)

这场以大马车之路为核心发起的战役,是独立战争时期,南方战线的转折点之一。从此,南方战场英军的优势逐步丧失,大陆军掌握了主动权。康沃利斯离开后,南方大陆军便发起了反击,收复了被英军占领的南方各处城镇。到几个月后进行的那场决定性的约克城之战前夕,英军在南方只占有查尔斯顿和萨凡纳两座城市,别的据点已被大陆军扫清了。

美国建国以后,大马车之路继续效犬马之劳。1840年代,弗吉尼亚境内的路段被铺上了水泥,成为了美国最早的水泥大道之一,被称为山谷快速道(Valley Pike)。然而,当铁路和公路系统逐渐发展之后,大马车之路,连同曾经沿途的人们引以为傲的康尼斯托加马车,都逐渐淡出了历史。但这条路作出过的贡献,至今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如果没有这条路,美国南方内陆区域的发展不知会滞后多少年,阿巴拉契亚山南段的独特文化景观和乡村音乐也不会产生,独立战争中的南方大陆军也或许会面临更大的困境。因为它对美国南方的种种贡献,这条路被誉为美国南方的母亲路。

    校对:徐亦嘉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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