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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远行的日子

2022-05-07 18:1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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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多久没有远行了?

三毛去撒哈拉之前,熬夜连写了9首歌词,其中就有齐豫的《橄榄树》。

那句“为什么流浪?”被齐豫唱得空旷寂寥,撩人心魄,而歌中“为了宽阔的草原”,原本是“为了西班牙的姑娘”,那才是三毛的目的地。

然而,到西班牙后,三毛翻国家地理杂志,意外看到撒哈拉照片,远行念头忽如野草般疯长。

几乎所有朋友都不支持她的决定,撒哈拉只是个地理名词,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那里的人间。

30岁的三毛,还是轻快地出发了。下飞机时,接他的男友荷西说,“你的沙漠,现在你在它怀抱里了。”

两人背着行囊,走向城市角落,路边有漏风帐篷,有铁皮小屋。风声送来孩子的笑语,“这样荒僻的地方,生命一样欣欣向荣滋长”。

两人的新家,相邻一片垃圾场,小房子墙壁斑驳,地面坑洼,拧开水龙头,只会流出几滴浓绿的液体。

然而走出小房子,远方有波浪起伏的沙谷,有广大的天空,晚霞如无边的画作。

两人一点一滴装饰生活,动手糊墙,用铁皮和玻璃做风灯,用包装棺材的木箱,打造书桌和衣橱。

三毛到对面垃圾场寻宝,旧轮胎改成沙发,硝化羊皮当做坐垫,旁边水瓶里再插一丛野地荆棘。

生活简陋,她却过得随性开心。两人在沙漠中结婚,三毛给家中发去电报:明天结婚三毛。

婚礼日,她用香菜装饰帽子,荷西送她骆驼头骨当信物,两人步行四十分钟穿过广袤的大漠,到小镇登记所在。

婚后,三毛受台湾《联合报》邀请,开始书写沙漠中的生活。

1974年,第一篇《沙漠里的饭店》刊出后,吸引大批读者,那些文字中有我们未曾到过的世界。

他们一起开车深入大漠,看海市蜃楼的魅影,看迎面如雨般的风沙,看大群红鹤飞过雪白的沙漠,看千万年枯干的河床,以及河床上如冻住般的长空。

三毛在家信中称,自己是“中国历史上有记录以来第一个女性踏上撒哈拉沙漠的土地”,所描述一切,让无数人心驰神往。

1976年,琼瑶的丈夫将《撒哈拉的故事》结集出版,一月连印四次。1979年,三毛回台,从桃园机场下机,闪光灯一路没停。

她连着演讲75场,每场都人山人海,在那个封闭的时代,她和她的书,像一个出口,告诉人们世界之大。

1984年,三毛的书漂过海峡,在大陆出版,几乎所有出版社都出过她的书,盗版更难计数。

学校里,每个班都有女生被称为三毛女孩。读者文摘编辑刘英坤回忆,大学一屋六个女生逃课读三毛。每人一包瓜子,一本三毛。屋里只听见嗑瓜子的声音。

那个时代,读者文摘销量已是天文数字,然而登有三毛文章那些期,则是销量高峰中的高峰。

贾平凹说,三毛不是美女,然而一个高挑着身子,披着长发女生,携书笔漫游世界,年轻、孤独又坚强,“她是真正的作家”。

1991年,他写信相邀三毛:

“我盼望你明年能来西安,只要你愿冒险,不怕狼,不怕苦,能吃下粗饭,敢不讲卫生,我们就一块骑旧自行车去一般人不去的地方逛逛,吃地方小吃,看地方戏曲,参加婚丧嫁娶的活动,了解社会最基层的人事。”

他懂三毛,知道最好的景色是人间。可惜,信未邮到,三毛已辞世。

此后多年,三毛并未被遗忘,反而被一代代人喜欢。无数人在不同时刻,遇见那句“我每想你一次,天上便掉下一粒沙,从此世上便有了撒哈拉”。

2018年,纪录片《离开三毛的日子》放映,导演说,整个华语文化圈,三毛的读者在2亿以上。许多人因为她下决心去闯荡世界。

三毛的姐姐在纪录片里说:她比我们多活了十世。

三毛的英文名叫Echo,意为回声,粉丝们愿起同样英文名纪念三毛。后来Echo,不再仅是名字,而是同行人的图腾。

2016年春天,一位Echo,来到西班牙加纳利群岛,在荷西墓边的留言簿上写道:

“我终于来到书中的加纳利群岛,走过书中的街道,看到书中描述的人群,并在荷西的墓前献上一束花,这个我二十年前就想完成的事情,今天完成了。”

1981年,三毛前往拉丁美洲旅行半年,回程后将见闻写成了《万水千山走遍》。

在大陆,江西女孩傅真捧着书,沉醉于三毛描绘的一切,并就此爱上写游记。

2011年,在伦敦投行工作的傅真和丈夫决定辞职,完成一场“间隔年”环球旅行。

她在办公桌上摆一只橙色闹钟,倒计时显示离辞职天数,同事好奇“那数字是什么意思?”,“Lucky number。”

那一天终于到来,两人从伦敦公寓出发,背起33公斤重的两个包裹,从墨西哥一路南下,游历整个拉丁美洲。

魔幻的世界徐徐展开,又似曾相识。在墨西哥,傅真吃到《万水千山走遍》中“好吃的小抹布”;在安第斯高原的印加古道,她感受三毛说过的山灵。

在哥伦比亚的黄金博物馆,她俯身望着鼻烟壶大的黄金小人,三毛曾描写过同样的场景,她忽然觉得冥冥中生命有了关联。

她也开始记载旅程。在墨西哥的暴风雨中,在圭地马拉的山村中,她一路书写。屏幕另一端,读者随着她的博客游历陌生的远方。

在委内瑞拉,两人遇到一个拿着吉他的日本老伯,硬要给他们弹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老伯说,有天他一觉醒来,决心放个长假出去看看世界。

他邀请妻子同去,妻子说还没准备好,老伯说:那你慢慢准备吧。对不起,我先走了。便带着吉他踏上旅途。

这不光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傅真说,他们行走在地球的反面,见到了世界另外的模样。

那些危地马拉贫穷的村民,波托西祈求魔鬼庇护的矿工,那些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和破败郊区的月亮。

旅途最后,傅真在里约热内卢,登上耶稣山,巨大的耶稣像俯瞰着夜幕下的魔幻美洲。

一如她书里引用的泰戈尔的诗:

“我今晨坐在窗前,世界如一个路人似的,停留了一会,向我点点头又走过去了。”

回国之后,那些游记结集出版。旅行早已结束,但那本书带来的故事持续至今。

豆瓣上不断有读者留言。有人说这本书是他黑白发条人生的唯一调味品,有人立志重走他们的南美之行。

还有人立马约上三五朋友骑行青海湖,却被每天一百公里的路程累到恨不得边骑边哭。

知乎上,如何评价傅真的提问下,高赞回答说:她活成了我向往的模样。

这是远行与书的魅力所在,远行去看世界的真相,而书让我们一同前往。

对了,那本书叫《最好金龟换酒》,出处是秦观词:最好金龟换酒,相与醉沧州。

2010年夏天,记者刘子超去了次霍尔果斯。眺望天山时。一个货车司机告诉他,要远行去阿拉木图,一个叫苹果城的地方。

苹果城从此成为诱惑。六年后,他终于抵达大苹果城,才发现根本没有苹果树,只有白杨掩映着一排排苏联时代建筑。

此后,他多次往返中亚五国,并将笔记结集出版了《失落的卫星》。

《失落的卫星》成为旅行文学畅销书,有评论将他称为中国的何伟。在他书里,读者们看到另一种文明下的生活。

2021年,他第一本书《午夜降临前抵达》再版,带读者远行中欧。

文字旅行不只有风光,还可触摸历史和文化。

刘子超笔下的中欧,曾建立起庞大的奥斯曼帝国,爆发过两次世界大战,经历过铁幕时代。

他去到克拉科夫,行人沉默不语,整个城市像活在一张老照片里。

在辛德勒纪念馆,一张长名单从天花板垂至地板,上面记录了所有被辛德勒拯救的犹太人。

在布达佩斯,中国倒爷背着国货,漂洋过海,白手起家建立四虎市场。

他到达时,四虎市场传奇已临近尾声,巨大的砖楼和废弃的铁路间,市场凋零:

人就是这样在时代的脚手架上攀爬,幸运的爬了上去,看到了美丽的风景,倒霉的摔得粉身碎骨。

从布拉格的午夜小酒馆、布达佩斯的旧书店,到维也纳深夜的歌剧院、的里雅斯特荒废的港口,时钟倒拨,欧洲展开它更深的维度。

读者追随着他的笔锋,在维度中穿行,跳跃一个个城池,在车厢里昏昏欲睡,午夜降临前抵达下一个站点。

穿越荷兰时,有个长久未曾谋面的朋友问他在哪。他回答说,“在斯洛伐克的群山里,此刻星光满天。”

这是足不出户的远行体验,也是书籍特有的魅力,我们看着陌生的世界,游历遥远的人间,也触碰历史的皱褶,获得心灵的启示。

我们追随着远行者,延展着生命的宽度。

读者常去刘子超的微博评论区打卡,疫情之后,尤其之多。

已经持续两年多的疫情,让远行变得艰难,而读书成为心灵远行的最佳方式。

2012年8月9日,刘子超发了一条微博。

“穿越波兰边境,进入塔特拉山,此地到处是山毛榉和冷杉。一个斯洛伐克人说,夜幕降临后,会有鹿群经过。我在想,可以把这句话作为新小说的开头。”

一位在上海居家封控的读者留下评论:

穿行于你的字里行间,抵达了遥远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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