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混血年代，你还找你的祖先？

《到达挚爱》是一部曾经入围过第73届戛纳电影节的法国电影。只不过那届电影节因为蔓延全球的新冠疫情，最终取消。要不然，它也许会获得个把奖项。另外，它还获得过当年法国凯撒电影奖最佳导演提名。所以，当2022法国电影展映开票时，我果断地抢了一张《到达挚爱》的票。

电影开场没多久，我就被这一大家子热热闹闹、诙谐有趣的对话场景吸引住了。似乎法国电影人天生有唠嗑的基因，拍起那种对话场面，总是妙语连珠，生动精彩。从当年的路易·德·菲奈斯、让·保罗·贝尔蒙多，到后来的阿兰德龙、杰拉尔·德帕迪约，在银幕上总像个话痨，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而这些啰嗦却总是诙谐幽默，从不让人生厌。其中最让我难忘的就是《虎口脱险》和《你丫闭嘴》，那种笑破肚皮的感受一直让人留恋。

《到达挚爱》开头就是这样有趣的群戏。一大家子汇聚在身患阿尔兹海默的老爷子埃米尔的养老院里嘻嘻哈哈，看上去和美温馨。当我以为，这又是一部老年痴呆症题材电影时，埃米尔却突然无疾而终。接着，我们看到，刚才还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慢慢四分五裂了。

首先，在病房向老爷子遗体告别时，就有孙女说参加不了葬礼，要去希腊。接着，家人们对棺材的木料和内衬以及骨灰瓮的选择起了争执，最后居然用举手投票解决问题。然后，在充满阿拉伯风情的埃米尔葬礼上又状况频出，母亲摔门而去，又回来把正要致辞的女儿赶下台；唱歌时有人流泪，有人偷笑；还是小孙子的致辞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为这个分崩离析的家，阿门！

这些桥段，没有强烈的剧情冲突，而用自然流畅的对话台词，把每一个人物在老爷子去世后的心态坦露在观众面前。看着他们来来回回地打嘴仗，我们清晰地看到，这个由阿尔及利亚人和法国人组成的大家庭里，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个性，不同的追求和理想。老爷子的去世，使这个家庭失去了凝聚力，面临着崩塌的危险。

在这个家庭里，最核心的冲突，来自埃米尔的孙女妮吉和她的母亲。葬礼之后，母女俩有一场对手戏，可以看作影片的高潮。母亲说，你和我很像。你和我一样坚韧。我不想你屈服，不想你害怕。女儿说，没用的，我还是怕你。当你碰我的时候，我无法忍受。我爱你，但我害怕碰你，拥抱你。接触你的皮肤，让我感到害怕。

这是两个坚强自立的女人之间的冲突。母亲的急切愿望和女儿的童年阴影，使母女俩越来越隔阂，走得越来越远。最后，导致妮吉急切地希望通过DNA检测来寻找自己的血缘关系。

但是，DNA的检测结果却是戏剧性的：妮吉35.4%是西班牙伊比利亚人，17.3%是希腊和南意大利人，15.7是意大利人，14.8是北非人，5%是亚洲菲律宾人。

不怪妮吉和前夫笑得前仰后合，这个检测结果实在很荒唐。不过仔细想想，我们就会释然。妮吉的外祖父埃米尔是阿尔及利亚人，外祖母是法国人，父亲长期生活在亚洲，母亲来自意大利。我们在银幕上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这个大家庭里，有着欧洲人的脸孔，有着阿拉伯人的脸孔，还有黑人的脸孔。这是地球村居民大迁徙的混血年代，这是世界各种族文化大交流的融合年代。在这样的时代，有这样一大家子人很正常，而要找一个纯种法国人，却实在很难。

可惜的是，在《到达挚爱》这部影片里，大家庭分崩离析的主题和寻找血缘关系的主题却没有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上半部影片，我们看到融洽大家庭的裂缝，而下半部影片却直奔寻根主题而去。妮吉急切地得到了阿尔及利亚护照，来到外祖父的祖国寻根，以及不断切入的阿尔及利亚历史纪录片段，都很突兀、生硬。最后一个镜头，妮吉在阿尔及利亚国旗下没来由的开怀大笑，几乎就是阿尔及利亚宣传片了，让人有点好笑。

据说，本片编剧、导演、主演麦温本身就有布列塔尼、越南、法国、阿尔及利亚的血统，影片很大程度上有自传色彩。寻根的主题，显然是麦温本人的强烈意愿。但是，从影片的效果看，导演麦温对

混乱家庭关系和聒噪对骂场景的把握能力显然要强于寻根主题的表达。影片对死亡和穆斯林话题举重若轻的呈现，自然有趣，活泼幽默，给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以婚纱和尿色来形容棺材内衬的段子令人喷饭。如果从这个角度发展下去，《到达挚爱》会是一部深刻反映移民时代大家庭现状的很好的伦理电影。可惜，麦温实在具有太强的寻根意愿，连片名都玩字母梗。法文片名《ADN》就是故意把DNA颠倒过来的。

我实在搞不明白，麦温也好，妮吉也好，寻到了自己血缘的根，又有什么实际意义？莫非这是对反移民思潮的反动？如前所说，这是一个地球村居民大迁徙的混血年代，民族文化的交融才是正道。我根本不相信，麦温，或者妮吉，会回到阿尔及利亚去，做一个真正的阿尔及利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