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诡笔记｜雷青天，除了“不孝子”还会劈谁？

光绪四年七月十三日的傍晚，无锡城中突然飘散起一股浓烈的硫磺气味。在一处私塾里上学的学生们闻到了，都有些惊惶，其中一个姓计的跟其他人说：“我今日微觉寒噤，不知何故？”就在这时，“忽迅雷闪电，挟狂风骤雨而来，其势震荡汹涌，如百万甲兵从空而下，又如排山倒海之声，内外房屋，辖然洞开，虽有木闩铜锁者，皆自解脱”！就在这时，一个巨大的霹雳从天空落下，在学堂里炸响，吓得所有同学都伏倒在地，“雷声殷殷，如千百火星散进一室。又如无数烛龙，闪烁不定”。塾师怕雷火烧毁房屋，赶紧带领大家灭火，待火光熄灭后，发现那个姓计的学生已经被震死了……

姓计的学生之父“以其子被雷击为大耻”，写下数千余言的冤单，贴在家门外面，表厥其子之无罪。但无锡城里对这一命案依旧议论纷纷，因为当天打雷之时，“有一大火球堕入东邻邹氏之大庭外，旋腾跃而上，从一人头上滚过，其人并无所苦……若以西人电气之说当之，则雷似有所专注”。所以，人们还是认为雷击计某“并非偶然相触者”，甚至有好事者专门去搜寻计某生前有什么劣行，怎么找都找不到，最后，大家的结论是“此子前生必负大罪孽，或是大奸慝而幸逃显戮，漏天网，故于今生致罚焉”……

被晚清著名学者薛福成记录在《庸盦笔记》中的这则事件，充分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古人有个挥之不去的执念——“雷青天”不会冤枉好人。

敦煌藏经洞流失海外的绘画珍品，此图展示了雷神出现在围着一圈大鼓的圆形里

一、盗窃：天雷毙命有原因

在很多人的意识中，“雷青天”惩处的主要恶行是不孝，毕竟一说起不孝子，人们最爱加的定语就是“那个天打五雷轰的”。但事实上，在古代笔记里，“雷青天”最爱“断”的案件主要是盗窃——当然，这种盗窃造成的后果不止是财物的损失，往往还要赔上失主或相关人的一条或几条性命。

在《庸盦笔记》里记载着这样一件事：同治戊辰年间，合肥有个穷人，实在活不下去了，“步行二十余里告贷于戚友家，得米数斗、钱两贯以归”。路上迫于饥渴，到一村户家乞讨，恰逢这家的主人外出，其妻张氏很可怜这个穷人，便请他进院子里吃饭，那穷人顺手将贷来的钱米放在门口，吃完饭出来一看，钱米居然都不见了。张氏见他痛不欲生的样子，“遂给以钱米如原数，并畀一器使担之”，穷人感泣而去。等到这家的主人回来后，突然听到村子里流传的谣言：“谓张妇有外遇，并以私给钱米为证。”丈夫便问妻子怎么回事，妻子如实说了，他却不信，叱责妻子不贞。张氏无以自明，遂自缢。不久那个穷人来到村子，找到其家，归还借用的盛米之器，听说张氏已死，“遂痛哭，力白其诬”。张氏的丈夫这才醒悟过来，泪下如雨，不由得对天长呼：“善人遭诬，何天道之无知耶！”刹那间天空黑云弥漫，迅雷骤作，追着村里一个秃子击打，那秃子吓得魂飞魄散，跑到他们面前跪倒，承认是自己偷了穷人的钱米并在村里散布谣言嫁祸张氏。说完霹雳一声，秃子被雷活活劈死了。

《庸盦笔记》

像这种盗取他人钱财导致被盗者死亡，最终惹怒雷神的，还有《子不语》中的“乌程案”。乌程有个姓彭的人，“妻病子幼，卖丝度日”。这一天他背着一捆丝到丝行求售，因估价不合，就将丝放在柜台上。这时出入卖丝者甚众，一不留神，那捆丝不见了。彭某拉着丝行的人去打官司，行主说：“我数万金开行，肯骗此数千文丝乎？”官府觉得他言之有理，便不予追究。彭某郁郁不乐地回到家，恰好儿子在门口玩儿，看见父亲卖丝回来，以为一定给自己买了好吃的，迎上去就要。彭某正心烦意乱，给了儿子一脚，谁知踢到要害，儿子竟被踢死！彭某绝望中跳了河，其妻也自杀身亡……三天后，雷雨大作，一声巨雷将路过彭某家门口的三个人击倒。少顷，其中一人苏醒过来，供称被击死的两个人是扒手，偷了彭某的那一捆丝，“丝在我店卖出，派分我得钱三百，彼二人各得二千”。此人的一条腿被雷电击残，而那两个扒手则一命呜呼。

《里乘》里记载的一桩案件也与丝绸有关，但被盗的不是生丝，而是卖丝的钱。太湖西洞庭山有个叫“后堡”的村子，“人烟辐辏，多以织绸为业”。有个湖州人，每年蚕熟时节，都会以舟载茧网到后堡来贩卖。道光十三年六月，他担货到了后堡村，让十三岁的儿子留在船里，后堡村两个女孩与这男孩相熟，便来找他玩儿。湖州人卖完了丝，回到船上，正想返乡，“以风逆不能解缆”，便将卖丝得来的十二元大洋放在一个盒子里，自己回到岸上去办事。等他回来时，发现那些大洋不见了，“怒诘其子，鞭之几死”，村里的人们再三劝说，湖州人才含泪解缆归去，路上又痛责其子，儿子一时想不开竟投水而亡。湖州人回到家，“既痛子死，又以失资无以为生”，跟妻子也相继投缳自尽……当月二十四日，忽烈风暴雨，雷电大作，后堡村的一户人家突然遭到雷击，并燃起大火，村民们将火扑灭以后，见那两个经常跟湖州人的儿子一起玩的女孩“手扶瓷坛，跽死院中，两太阳穴各洞如针孔，血水涔涔然流出”，再一翻那瓷坛，发现湖州人丢失的那十二块大洋就藏在里面。

二、杀婴：巨雷劈死不容情

后堡村雷击案发生后，其实是有“不同观点的”，有人说两个女孩虽然偷盗，但“天之所罚，无乃太刻”，但作者许奉恩认为：“上天好生，于人命尤极珍惜。无论二女有心无心，而某叟一门由失资绝灭净尽，则惨莫惨于此矣”，所以上天给予她们的惩处是公正的。

虽然对未成年人的犯罪造成严重后果者，绝不宽赦，但“雷青天”对残害儿童的案件，“处置”起来更加冷酷无情。

清代学者汤用中所撰笔记《翼駉稗编》记载：“粤东永安县生女溺弃，相习成风，虽经大吏屡次严禁，县官捐建育婴堂，城坊稍知感化，而乡曲恶习如故。”有位姓李的老人，儿媳怀孕不久，儿子就病故了，李翁对儿媳说：“生男固佳，生女亦足慰，切勿溺弃。”恰好儿媳的娘家有事，她需要回去一趟，路上因为轿子颠簸，“胎动，遂产母家”。产妇昏卧了一阵子才醒来，问孩子呢，她的哥哥说是个女孩，已经溺弃。产妇悲痛欲绝。这时李翁得到儿媳生产的消息，匆匆赶来，听说了孩子被溺弃的噩耗，痛不欲生，踉踉跄跄往家走，途经一个池塘，忽闻啼声，“一新产儿浮水上，尚未死”。李翁便将孩子捞起，带回到儿媳家，想让她收养，谁知儿媳的哥哥一见那孩子就变了脸色，“忽暴雷一声，立震仆”！李翁才醒悟过来，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孙子，儿媳的哥哥是贪图妹妹家的财产，“欲绝其嗣而穰其产也”！

《里乘》中的“雷击邵伯民”一文，与此案相类。有个哥哥生了重病，拉着弟弟的手说，你嫂嫂快要生了，如果是男孩，你教他好好读书，如果是女孩，你将来为她择一快婿，我也就能瞑目了。弟弟答应了。不久哥哥去世，其妻分娩，“视呱呱者俨然男也，心大快慰”。这孩子看上去十分健康，但总是啼哭，怎么都哄不好，请医生来看也不知原因，生下来三天就死去了。孩子的母亲抱尸恸泣，几不欲生，旋即将小叔子找来，说自己要追随丈夫和孩子于地下，将来我们家的所有财产都归你了，说完开始绝食，“粒米勺水不入于口，终日嚎啕恸哭，血泪俱枯”。这时恰是冬月，“朔风怒号，黑云四合，气象愁惨，忽霹雳一声，天顿晴霁”。再一看，小叔子和接生婆都被雷劈死，两人“各手持元宝一枚，脐针则拔插妪额，其半入骨，血缕缕犹未绝也”……原来这个弟弟贪图哥哥家财产，于是以五十两银子贿赂接生婆，“为嫂接生时，悄以花针纳儿脐中，而他人不知也”。

《里乘》

《里乘》的作者许奉恩还写过发生在他的家乡安徽的一件事：定远县有个名叫北炉桥的地方，“有客冬月赁车过桥上，闻下有呱呱声，异而觇之，则席裹男婴存焉”。客商心生恻隐，便对车夫说：“我在办事的路途中，无法抚育这个孩子，你是本地人，如果知道哪里有乳母愿意哺育并收养他，我愿意拿出五十两白银来资助。”车夫说，我的妻子刚刚生了个女儿，“将此儿与女共哺，他日长成，即为螟蛉，不亦可乎？”客商一听十分高兴，将孩子交给车夫，并给他五十两银子。那车夫抱着孩子往家走，路上经过一条河，顺手将孩子扔进河里，把那五十两银子吞为己有。第二年三月，车夫突然被雷劈死，背上的雷击纹看上去颇像“贪财伤命”四个字。

三、辱女：暴雷击倒奸污犯

在妇女权益受到损害时，“雷青天”也是该出手时就出手，绝不留情。比如李庆辰的《醉茶志怪》中写通州有甲乙二人，“寓邑之河北客店，日以唱曲糊口”。有一天外面下起了暴雨，甲乙二人来到一个肉铺里避雨，天上雷电交加，檐溜如泻。甲对乙说，这里离咱们住的客店不远，不如冒雨前行，不然等天黑了，道路泥泞又看不清楚，更难走道。乙同意了，“二人甫出肆门数武（不远的意思），霹雳一声，二人骈受雷击”。众人等雷电稍歇，过来一看，二人早已毙命，“一胸有小孔，一背上亦如之”，再仔细一打听方知：“此二人者，阳以度曲为名，暗诱人家子女，卖银以供赌博，昨自通州拐二女，已鬻诸青楼矣！”

拐卖妇女的尚且如此，奸污妇女的就更是难逃“天雷报”。《秋灯丛话》中写一位姓黄的书生，年幼时父母俱亡，长大成人后迎娶一位王姓女子为妻。恰在迎亲这天，他遭到远方亲戚的诉讼，被捕快抓去，临走前央求邻居的老妪照顾新妇。黄生的同窗张某闻听此事，买通那个老妪，晚上假装是黄生，与新妇寝。“越数日黄归，妇知为人所诳”，羞愤之下投缳而死。“逾年，邻妪及张同日为暴雷击死。”

《秋灯丛话》

在《子不语》中，写过一桩类似的事情。常州一个名叫王三的讼棍，此人平素为非作歹，恶名昭彰，新任知府董怡曾刚刚到任，便要捕拿他，王三走投无路，便躲到他的弟弟家。其弟乃武进生员，正在娶亲，新人刚刚入门，“而差役拘王三不得，遂拘其弟往，管押班房”。王三知道自己一时无碍，便起了淫心，“乃夜入弟室，冒充新郎，与弟妇成亲”。第二天，差役将王三的弟弟带上堂，董怡曾“见是柔弱书生，愍其无辜，且知其正值新婚，作速遣还，宽限一月访拿王三”。王三的弟弟回到家，赶紧去向新娘解释自己昨晚为什么没有来与她洞房。“妻方知此是新郎，昨所共寝者非也，羞忿缢死。”其岳家听说凶讯，上门来吵闹，却又因为事情污秽，不敢传扬出去，只好说：“我家所陪赠衣饰，须尽入棺中，我才罢休。”新郎一家人哀痛不已，一一从命。谁知王三听说后，又动了盗墓的念头，打听到新娘下葬之处，前往发掘，“取其珠翠首饰藏裹满怀，将奔上路”。这时忽听空中霹雳一声，王三被劈中而死……

众所周知，雷电伤人是概率极低的偶然事件，之所以成了古人心中“恶有恶报”的必然规律，完全是因为那时官场腐败，冤假错案时有发生，正义很难及时得到伸张，何况还有诸多流氓无赖，游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带，他们作恶多端却无法可治，最终不仅害人性命而且逍遥法外，深为大众所痛恨，只能用“应该天打雷劈”的解恨之语来泄愤——从这个意义上讲，那些落在纸面上的一声声霹雳，掩饰的不过是现实生活中的一声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