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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诺奖得主古尔纳中译本正式推出:走进离散心灵,探寻故乡属于过去还是未来

2022-08-29 14:2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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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傅小平 文学报

2021诺奖得主古尔纳

致谢中文版出版

当谈到获诺贝尔文学奖对自己产生何种影响,坦桑尼亚裔英籍作家古尔纳说,这个奖项使他“善待”自己的作品:“或许这些作品终究不是太糟。我们确实喜欢挑剔自己所做的事情。” 作为肯特大学英语和后殖民文学的荣誉退休教授,在今年三月初于该校古尔本吉亚艺术中心举行的,与其同事的公开对谈中,他还对自己因为获奖,早期作品也得以再版表达了喜悦之情:“所有这些书都重版了,这太好了。我最初的三四本书已经绝版多年了,现在得以再版。”

不止于此,随着古尔纳获奖,他的早期作品,连同后来的作品,还顺势推广到了其他语种国家,这其中自然包括中国。在今年年初举行的新书推介会上,上海译文出版社公布了本年度出版计划,就重点提到了古尔纳的作品。时隔八个月,该社终于在昨天下午举行线上发布会,宣布次日正式推出古尔纳10部小说中译本的第一辑,其中有聚焦文化夹缝中难民艰难求生的《海边》;有围绕二代移民生活展开叙事的《赞美沉默》与《最后的礼物》;有他创作于两年前的,讲述德英攻占东非期间三个主人公努力生活的故事的《来世》;自然也少不了他出版于1994年讲述非洲一代移民生活的《天堂》。

古尔纳作品第一辑5本|上海译文出版社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部曾入围当年布克奖短名单的小说,呈现了一幅殖民笼罩下的东非画卷。古尔纳1948年出生在东非海岸附近的桑给巴尔岛。那时,桑给巴尔只是一座独立的岛屿。而在更早前,1890年,桑给巴尔沦为英国“保护地”,1917年11月,英军占领自1886年始被划归德国势力范围的坦噶尼喀全境。在经历近半个世纪的英国殖民统治与短暂的独立后,桑给巴尔于1963年12月和平解放,并在次年与坦噶尼喀合并组成坦桑尼亚。《天堂》讲述的正是这一历史背景下的故事:少年尤素福梦见自己被一个做商人的“叔叔”带到了繁荣的富庶地,也就是那个象征性的“天堂”。但现实却是,他是抵押给商人偿债的。他主要以打理花园为工作,并以此偿还父亲在外所欠的债务。

就这样,尤素福跟随商队踏上行走异乡的旅途。正是在搭乘大篷车的非洲旅行中,尤素福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部落,并由此走近了他们的生活。神话传说、野外冒险,《圣经》和《古兰经》的风俗影响在分裂的非洲大陆上随处可见,他也在旅途中遇到了自己喜爱的姑娘,不过这个女孩后来被迫嫁给了他的商人叔叔。诚如有评论所说,在约瑟夫·康拉德式的旅行叙事中,《天堂》具有了更广阔的写作视野,它借助尤素福的眼睛,观察了整片非洲大陆上所存在的问题与矛盾,从而形成了一部庞大的非洲边缘的编年史。《天堂》也由此成功地让欧洲读者看到了他们还相对陌生的非洲大地的社会生态。小说虽然最终没获得布克奖,古尔纳却由此成为受到普遍关注的作家,他也就此深化了他的写作主题。

桑给巴尔地图

这么说是因为,古尔纳之前的创作探讨的主要是单一民族在某个单一环境中所受到的影响。二十岁之前,古尔纳一直生活在桑给巴尔,这个岛屿因为作家约翰·布鲁纳写的一部反乌托邦的科幻小说《立于桑给巴尔》,一度闻名于世。彼时,那里既是英属保护国,又是苏丹统治的国家。古尔纳的父亲买卖来自印度洋的鱼干和腌鱼,因此他早年的许多时光都集中在家门口的海岸上,他最爱的事情就是到沙滩去“寻宝”。他搜寻的宝贝就是古代沉船上,被冲上海岸的中国瓷片。在一次采访时,古尔纳专门提到了小时候的这些冒险:“当你去博物馆里,或者听到那些关于中国舰队抵达非洲东部的时候,你会想到那些瓷片是很珍贵的东西,或者是与一些重要的事情有联系。当你在海滩上自己亲眼所见的时候,你去看的则是它们是否完整,重量有多少,它们美不美。”

多年以后,古尔纳回忆道,几乎每年11月都有许多单桅帆船驶入桑给巴尔港口,而他会观察那些水手从一艘船走到另一艘船,船上满载着货物,仿佛那都是土地。但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1964年,反叛军推翻了以阿拉伯人为主的桑给巴尔政府。革命爆发当天,古尔纳与家人正在达累斯萨拉姆度假,但他目睹了逃亡的桑给巴尔苏丹与前英国官员抵达该城港口时“令人同情的一幕”。当他回到桑给巴尔时,一家人开车经过了“烧毁的房子,墙上都是弹孔”,并意识到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古尔纳本人并没有看到任何暴力行为,但眼见新政府关停学校,然后重新开放,规定毕业生只能在以乡村地区为主的地方担任教师。他意识到未来渺茫,作为阿拉伯裔,在自己的国家更是难有立足之地,便选择离开成了难民。1968年,他赴英国学习,在完成相当于高中水平的学业后,他当了三年的医院看护来维持生计,之后就读于坎特伯雷基督大学。1980年至1983年间,他曾短暂回到非洲,在尼日利亚的巴耶鲁大学教书,同时攻读肯特大学的博士学位。1984年,他才终于有机会重返桑给巴尔,探访重病的父亲。这次经历也促使他创作了出版于1987年的首部小说《离别的记忆》。

事实上,在这部小说里,古尔纳与其说讲述的是“离别的记忆”,不如说是追溯了一个非洲男孩从东海岸离家的原因。而进入新的社会环境后,难免会导致人物原有的社会身份与自我认同支离破碎。由此,在之后一年出版的小说《朝圣者之路》里,古尔纳表现出更为激进的写作姿态,主人公的身份也更具政治意味,他是个穆斯林学生,进入英国后,与当地的种族文化发生激烈对抗。1990年,古尔纳还写了一本小说《多蒂》,这是古尔纳迄今为止唯一一部以女性为主人公的小说。小说是以二战后伦敦的一位女子的悲惨遭遇为叙事主体,主人公多蒂·巴尔弗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很美丽,只有在经历进一步的探索后,她才发现这个名字的背后其实掩藏着一段悲惨的、被英国人压迫的家族历史。尽管主题各异,但诚如有评论所说,在古尔纳的这三部小说中,他还是试图从单一的身份模式出发,对人物的命运进行局部的剖析和探索。这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他的写作功力,但并不能体现出独特的艺术性或观察视角。只有到了《天堂》出版,古尔纳的写作主题,才从单一的批判转向更宏观整体的批判。

而古尔纳之所以写出《天堂》,部分原因也在于1984年那次回桑给巴尔之旅。有一天,他从窗口看到父亲走向一座清真寺。他意识到,当英国在桑给巴尔建立保护国的时候,这位老古尔纳应该还是个孩子。古尔纳说,他想知道,“当你第一次意识到外国人开始占领你们的生活时,对于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与此相仿,当一个孩子赤手空拳在异国他乡打拼时将遭遇什么,他又该如何应对,正是古尔纳在出版于1996年的《赞美沉默》和出版于2011年的《最后的礼物》中探讨的问题。堪为姐妹篇的这两部小说聚焦两代移民所遭遇的身份危机,并尝试探讨出路何在。《赞美沉默》里,“我”离开非洲故土20年,一直试图融入英国都市新生活,但无论是家庭还是工作,处境都不尽人意。在漫长的异乡人生活中,出于各种原因,“我”习惯于保持沉默,又时常编纂出自己的个人故事,来符合英国人对于一个非洲人的期待,由此活得身心疲惫——一边是再也回不去的家乡,一边是格格不入的他乡,进退两难间,一切希望终成“失望的爱”。而“我”自出生之后,就被父亲阿巴斯抛下,这位父亲正是《最后的礼物》中的主人公,与保持沉默的儿子不同,他一直渴望把自己的经历讲给子女听,但他们却毫无兴趣,最终他用录音机录下了自己的故事。

古尔纳出版于2001年的《海边》,就在一定程度上可视为记录的他自己的故事,这也是最能体现他对于难民处境关注的一部作品,尤其是对身处不同文化夹缝中的难民群体的关注。小说以多视角叙述的方式揭开主人公奥马尔背井离乡的原因,将小到家族恩怨、大到殖民地独立史的种种记忆拼凑起来,置于宏大的时代社会图景之中。

由此不难理解,诺奖委员会给古尔纳的颁奖语何以是,“因为他对殖民主义文学的影响,以及对身处于不同文化夹缝中难民处境毫不妥协且富有同情心的洞察”。然而,古尔纳生于坦桑尼亚,长住英国,用英语写作。而在坦桑尼亚,英语可以说是后殖民的象征。2015年,总统贾卡亚·基奎特宣布进行教育改革,该国所有学校将放弃教授英语,只教授斯瓦西里语。就此,坦桑尼亚成为了撒哈拉以南、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使用非洲语言作为教学语言的国家。那么,诚如有专家指出,使用英语写作的古尔纳,还能否代表他的国家坦桑尼亚,他的小说又究竟在何种意义上体现了颁奖语所说的“对殖民主义文学的影响”?

不能不说,作为当代东非历史进程的见证人,古尔纳在青年时期完整经历了一个东非国家经历的种种社会变革,尤其是在前往英国留学之前,还在国内参与了三年的革命,他完全明白后殖民社会对非洲国家造成的持续性伤害有多么强大,但古尔纳本人并不完全赞同被归为后殖民作家,并对所谓的后殖民写作有所保留。在写完《天堂》后,古尔纳曾表示,后殖民写作很容易成为一个陷阱,因为很多作品都将批判矛头单单对向了曾经的殖民帝国,将所有社会症结归结为殖民统治的毒害,但实际上,非洲内部民族和部落的分裂所带来的危害同样可怕。古尔纳反求诸己、直追本质的关注,也使得他对非洲作家写作有根本性影响的语言问题,有着更为辩证的看法。他既不赞同尼日利亚作家阿契贝说的,通过对英语的本土改造实现语言的反殖民功能,也不赞同肯尼亚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说的,英语无论如何都只能是统治者的标志,它侵入了价值观、社会行为等一切行为模式。在古尔纳看来,相比之下,交流什么比使用什么语言交流重要得多。他坦言,自己在20多岁的时候因为处于困境而开始写作,当时并没有想到应该使用什么语言。他只知道用英语写作,让他在自己和读者之间建立起了广泛的联系,这是他用任何其他语言都无法完成的。

虽然以英语写作,古尔纳却不无清醒地意识到母语的重要作用。也因此,他在写对话时,直接保留了不少斯瓦西里语的词句。在他的作品中,他都侧重从被殖民者自身的视角和记忆,讲述了裹挟于殖民史中的个人的命运。在孤儿那看来,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历史是由殖民者所书写的,历史被简化、抹除和重组,而他想要发出东非人民自己的声音,书写他们自己的历史。但古尔纳并不执著于写东非人民的历史,他2005年创作的小说《遗弃》讲述了几代人跨越种族与文化壁垒的爱情悲剧。在出版于2017的小说《砾心》中,他写了一个年轻人与他不理解的环境对抗。《来世》则是一部历史小说,初衷是描写英德两国在东非交战的故事。古尔纳说,在过去的小说中,这些战争被描述得很轻松,尽管事实上有成千上万的平民死于与战争相关的饥荒和疾病。小说的主要人物之一哈姆扎报名加入德国军队,虽然很快意识到了错误,但已经被困在军队中。当他终于从那里离开后,他成为了自己家乡的陌生人。最终,身处殖民阴影的他在机缘巧合下开始读书认字,决意逃离故土与原生家庭,追寻更广阔的世界。

可想而知,当哈姆扎来到了那个更广阔的世界,他必将以新的眼光回望和打量自己的故土,也不会生出进退两难之感。古尔纳自己就有过这样的切身感受,瑞典学院给出的评语写道:“古尔纳在处理‘难民经验’时,重点是其身份认同。他书中的角色常常发现自己处于文化和文化、大陆与大陆、过去的生活与正在出现的生活之间——一个永远无法安定的不安全状态”。诚如有评论所说,古尔纳的重要贡献是他以一个获得了足够声望的移民的身份,唤起了我们对那些同为移民,但却在“流离失所,充满忽视、敌意、冷漠的环境中挣扎求生的人们”的关注。也因此,就像主播顿顿在新书推介会上所说,虽然古尔纳的作品背景位于遥远的东非,但是其中对于背井离乡的人们心境的刻画,也能在那些进入大城市的年轻人心中产生共鸣。

在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中,古尔纳说,他最初写作的冲动,源于“思想之苦与他乡生活之痛”,他因而意识到,“有一些东西是我需要说的。”“一种写作的渴望在我心中生长:我要驳斥那些鄙视我们、轻蔑我们的人做出的自信满满的总结归纳。” 但他抗拒那种认为作家应该代表什么的想法。他说:“我代表我自己,我代表的是我在思考什么,我是谁,我关心什么,我想要写下什么。”

原标题:《2021诺奖得主古尔纳中译本正式推出:走进离散心灵,探寻故乡属于过去还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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