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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木斯,东北的东北

2022-11-04 10:2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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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学

松花江

从南京飞来的飞机逐渐下降,穿过了最后的云层,佳木斯就在眼前。城市里伫立着许多小区,但并没有特别高大显眼的地标建筑。最迷人的还是那道蜿蜒的松花江,仅仅一江之隔的北岸,是大片蓊郁的树林和田野,江水仿佛划分了不同世界。

地处于东北的东北,有人把这座城市戏称为James,也有人唤之为拉斯维佳木斯——这些玩笑昵称显现出东北人特有的幽默,也与城市本身产生奇怪的错位。

路网中的历史密码

乘坐机场大巴进城,车上只有7个人,刚才还在拥挤的登记大厅里的旅客,都纷纷消散在出租车和私家车里。机场大巴的终点站在火车站门前,五条道路从这里呈放射状散开,在这个星期六的下午,显得十分安静。

我所在的这处佳木斯火车站,在佳木斯的城市历史上有重要意义。1935年,当时的日本侵略者主持建设了这座火车站,是日本人雄心勃勃的《佳木斯都邑计划》的一部分。在当时的《佳木斯新市街设计说明书》中,日本人形容这座城市“前临松江,背衔远山,中为平原,所谓山川钟秀,毓久必发是也”。就连旧市镇南郊的小山,也是“无妨于建筑,且可作为新都市之点缀,为天然之美观”,这份城市规划的愿景如此具体,可见早是垂涎已久。

佳木斯火车站 本文均为 楼学 图

在今天的佳木斯地图上,我们仍然可以清晰地辨识出侵略者的规划痕迹——佳木斯火车站在这份规划中成为城市的中心所在,几条大街从车站北面呈放射状引出,隐约可以辨识出俄国人最早在大连进行的近代城市规划实践,可以由此上溯至圣彼得堡乃至巴黎的蓝本。

这一直观印象并非空穴来风,日俄战争结束后,日本从俄国手中接手大连,就继承了俄国人业已完成的欧洲式的放射状路网规划,而后来在青泥洼桥以西新建的所谓“中国人区”,则采用了棋盘状的路网布局。

放射状和棋盘状路网的融合,共同塑造了这一时期东北最流行的规划理念,后来的沈阳、长春概莫能外。1932年5月,当侵略者将军舰开进佳木斯段的松花江时,也将这一在东北风行已久的规划思想带到了这座边陲小城——这座清代的驿站(满语中的“佳木斯”就是“驿丞”之意)小村镇,转而成为了日本侵略者掠夺东北资源的重要口岸。

在伪满政权时期,大量日本移民非法迁入,短短十年间,佳木斯的人口由2万猛增至13万,成为东北地区的新兴大都市,甚至有了“小小哈尔滨,大大佳木斯”的民谚。

苏军烈士纪念塔

松花江上

抵达佳木斯的第二天,我就去了松花江畔。

日本人看中这处当时并不算大的市镇,就与松花江有关:在流经小兴安岭与张广才岭后,佳木斯是松花江进入三江平原的第一站。这里扼守松花江出山口的平原地带,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转运山区重要资源的理想口岸。在佳木斯火车站建成之后,来自小兴安岭的林业资源、来自鹤岗、双鸭山等地的煤矿,都经由这里进入松花江航道。

如今的江边公园非常清新宜人,哪怕在炎热的夏季,公园的绿荫下仍可以感受到沁人的凉意。江边有一座醒目的建国十周年纪念塔,由于格局与风格皆与哈尔滨的防洪纪念塔相近,常被许多人误称为防洪塔。

塔下有几座码头,只是在岸边支起一张桌子作为售票点。我好奇地过去询价,去往对岸柳树岛的轮渡马上就要收班,售票大姐有东北人特有的朴实,她阻止了我的冲动消费:“你这会过去了也得马上回来,明天再来吧。”见我有些不舍,又做了别的推荐:“你去坐江上游船,他们收班晚。”

松花江的游船票价比想象中便宜得多,往返近40分钟的航程,票价竟然只要15元。哪怕是周一的下午,也有不少人来乘船游玩,每一班船返回后,只要等上大约20分钟,就能凑齐游客重新出发。我在船上听了听乘客的口音,似乎还是本地人居多。

松花江游船

游船最远可以开到城市西面的铁路桥附近。回首望去,当年的地标建国纪念塔,如今已经湮没在许多高大的现代建筑之中,只有顶端的红色五角星仍在夕阳中显得醒目。而就在铁路桥的北面,我望见了一处桥头堡遗迹,这是当年日军修建松花江铁路大桥时修建的防卫设施,由于年久失修,这处遗迹看起来阴森可怖。从纪念塔到桥头堡,佳木斯的两个时代在松花江旁遥遥相对。

江北日军碉堡遗址

回到岸上,夕阳西沉,松花江广场上这才热闹了起来。我在这里见识到了佳木斯特有的课后补习——许多家长带着放学后的孩子匆匆赶来,沿江公园里的几乎每一片空地,都成为了滑旱冰的活动场地。最小的孩子也许只有两三岁,连走路都还不太稳,就已经穿上溜冰鞋驰骋江岸了,而稍长的孩子早已能滑出许多花样,不时在教练安排下举行速滑比赛,令人感慨冬季运动在东北深厚的群众基础。

江边练轮滑的孩子

江边的“按摩椅”

另一旁,江边公园的长凳上已经铺开了小被垫,各路按摩大师挂出招牌,江岸竟也可以成为一处临时的、完全敞开的按摩房。偶有本地人过来消费,在夕阳和江风的陪伴下,也是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在从江边走回酒店的路上,我试图寻找佳木斯最著名的城市景观——广场舞。在我所住的南方小区里,曾有一阵子,每到傍晚就准时响起“佳木斯快乐舞步”的音乐声,那套相当漫长的组曲,一直让我对佳木斯的广场舞保持极大的好奇,总想要去起源地“朝圣”。但也许这天为时尚早,要等到滑旱冰的孩子们回家之后才会登场,我最终没能重温那句熟悉的“快乐佳木斯欢迎您”。

农场的底色

正对着佳木斯火车站的马路笔直地通向松花江岸,成为城市中重要的一段轴线。近百年前,这条道路无疑构成了侵略者掠夺资源时在铁路与江河间转运的重要通道,但如今,这条道路被重新命名为“和平街”。

某一天夜跑时,我就沿着和平街一路跑到了松花江畔。道路两旁没有我期待的近代建筑遗存,不过和平街的尽头,却有一座2008年新建的知青文化广场,广场周边立有许多知青场景的浮雕与雕塑。

在黑龙江,以知青为主题的公共文化设施并不罕见,但佳木斯仍然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里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和后来的黑龙江农垦总局的总部所在地,直到1998年才迁往哈尔滨。许多知青前往北大荒,都是在佳木斯集散的,在知青广场上,就能看见演员濮存昕、作家张抗抗等人的题词。知青只是建设“北大荒”的一部分,围绕佳木斯周边的无数农场,还埋藏着无数故事。

在佳木斯的最后一天,我从佳木斯站出发,乘坐火车去寻找香兰的古城遗址。香兰是汤原县的一座小镇,也是农场的名字,这一座劳改农场曾是许多异乡人挥之不去的记忆。

香兰农场

从火车站出来,我比对了一下卫星图,大致定位了汤旺河西南岸的遗址,就徒步出发了。沿途都是大片的农田,一些大型农械在其中运作,在远处小兴安岭的映衬下,更显出三江平原的富饶。沿着指向古城的路牌拐进小路,却发现道路已经被夏季的河流冲断了,只能绕至北面的农田中,在繁茂的作物中穿行。

这座古城的学名是“桃温万户府故城”,是元代在松花江下游的女真族部落古城之一。当时的汤旺河名为桃温水,古城为军民万户府,因此而得名。不过,现存的古城只有当年的三分之一,在清代以后,汤旺河的河道逐渐向西摆动,城址的东部已经被洪水冲毁,残存的城墙基址就在河边戛然而止了。如今,古城的周围都已是农场的田野,也算见证了北大荒的沧海桑田。

桃温万户府故城

桃温万户府故城

从古城出来,我去桥头等班车返回汤原县城。县城的北面就是汤原农场,1958年7月,著名作家丁玲和她的丈夫就被下放到这里。丁玲来到汤原,还是王震将军亲自安排的,这里临近铁路和佳木斯,条件相对较好,“天下很大,写作的素材也多得很”。据说丁玲坐火车前往农垦总局换取介绍信时,在佳木斯的第一顿饭还是西餐。

汤原农场

不过,丁玲在这里六年多的生活,似乎没有留下太多可供凭吊的遗迹。汤原农场建设了丁玲纪念馆和丁玲公园,但我到达的这一天,纪念馆大门紧闭,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放。对面的公园里少有游人,只在一座水泥桥曲折的栏杆上标记了丁玲的年表和作品,大概是与她有关的唯一元素了。

丁玲公园

唯一没有改变的,或许是这里临近佳木斯的地理优势。我只在农场的路口稍等片刻,就搭上了返回佳木斯的班车。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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