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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中的伍尔夫:我喜欢写作,而且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2022-10-03 18:2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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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尔夫

Virginia

Woolf

“写日记,就像挠痒;如果写得顺畅,就像泡澡。”

“如今我写作的唯一理由就是我喜欢,而且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伍尔夫是伦敦文学界的核心人物,在精神疾病的困扰和连绵战火的威胁下,她用纸和笔审视着自己度过的每一天。

在1915年至1941年间写的日记里,伍尔夫真实记录了自己从33岁到59岁人生中的高光和深渊,包括代表作的出版、与灵魂伴侣伦纳德的情谊、和女友薇拉的故事、抑郁症的复发、去世前的最后时光……

这其中既有日常生活中的家长里短、文艺圈的奇闻逸事,也有创作时构思的变化和对他人作品的见解。她以极其敏锐而细腻的笔触捕捉所思所悟,时而活泼,时而刻薄,也有沮丧,凡此种种,构成了一个真实、袒露心迹的伍尔夫。

文/伍尔夫

11月13日,星期二

今天下午我们开始印刷,把《序曲》的第一页印了三百份,不过我们应该为重印而高兴,尽管大部分效果很好。L在写一篇要在哈默史密斯做的演讲,我要主持妇女联合协会的会议。

11月14日,星期三

L做了演讲,我也主持了会议。我始终不明白那些女人为什么要来,除非她们喜欢坐在不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面既没有暖气,也没有灯光,只有别的女人坐在别的椅子上。她们显然并没有专心听讲。

11月15日,星期四

我们又印了一页,一直印到下午茶时间,非常成功。然后我们乘着微暗的暮色去见那个小个子印刷商(普罗普特印刷公司老板),他现在随时会过来看放置印刷机的地方。

11月19日,星期一

我们差不多印到最后一页时,那个小个子印刷商来了,待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用预付的十英镑买了冲切机,又提出印刷机必须在1月14日之前送到。星期五我们听了场音乐会,在乐队奏响那支英国乐曲时离场。我们在斯派金斯用茶点,跟几位上流人士一起;他们看上去就像马上要被抓去洗冷水澡的宠物狗。他们谈论汽车如今是多么紧俏。我买了一双丝袜就回家了。丝袜是为加辛顿的活动买的。我们两小时前刚从这场冒险中回来。我很难从总体上评价这场活动,只能说它基本符合我的预期。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间封蜡着色的屋子里:奥尔德斯·赫胥黎摆弄着几只象牙和大理石制成的大圆盘——那是加辛顿的西洋跳棋;布雷特穿了裤子;菲利普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上等皮革里;奥托琳还是老样子,穿天鹅绒,戴珍珠,牵着两只哈巴狗;利顿半躺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这里繁复的装饰太多,缺乏真正的美感,而且香气太浓,丝绸太多,温暖的空气略显沉闷。一大群人整个星期天都在各个房间之间穿梭。

下午茶过后,我跟奥托琳守着炭火待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总的来说,我对她的印象好过她那帮朋友,这让我更容易喜欢上她。我觉得活力充沛是她的优点之一,而且单独聊天时,她那股明白无误的聪明劲儿盖过了她的自负。加辛顿的情形固然可怕,不过对局外人而言,奥托琳、菲利普和加辛顿府都让这场晚会非常值得参加,只是很少有人领情。有鉴于此,我认为奥特全力以赴的姿态值得肯定,她当然尽了全力。我们受到最周全的招待;晚会上有丰盛的食物;谈话常常冷场,不过是因为大家说得实在太多。L跟菲利普单独聊了几句,让他今天去议会一趟。菲利普是个孱弱、和善、饱经沧桑的男人,大体上随遇而安,会把看不惯的人往好处想。

伍尔夫书架上的莎士比亚作品

11月22日,星期四

芭芭拉星期三来上班了,机器也全面投入运转,我们的字母K用完了,所以她只排出四行。不过她排得又快又好,很有前途。她从温布尔登骑车过来,她尖尖的小脑袋、红润的面色和鲜艳的背心,让她看上去有点像某种灵活的鸟。不过我觉得这种表现力十足的外形好像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我跟罗杰吃了晚饭,又见了克莱夫。我们坐在一张铺着印花桌布的矮方桌前,面前的每道菜里都有一种不同的豆子或生菜。吃点好的,换换口味。我们喝了葡萄酒,最后吃了加糖的绵软白奶酪。饭后,我们愉快地克服了性格障碍,谈起文学和美学。罗杰问我写作时更注重韵味还是结构。我认为结构离不开情节,所以选了“韵味”。我们又讨论了结构和韵味在绘画与写作中分别代表什么。然后我们谈到莎士比亚,罗杰说乔托也能在他心中唤起同样的激情。我们聊着这些,一直聊到十点整我起身告辞。我们还谈到中国古诗,克莱夫认为那些诗歌离我们太远,很难理解。罗杰对比了诗歌与绘画。我喜欢这一切(我是指这一席谈话)。这种氛围能让人不断萌生新的想法,并毫无顾忌地表达,再得到理解——或是反对。老罗杰相当悲观,不是对我们的生活,而是对这世界的前景。

11月26日,星期一

今天我带着手稿去了伦敦,而伦纳德——这段记录不知为什么中断了。不过我记得L在伦敦图书馆见到了德斯蒙德。他俩一起在俚语词典里查找那个f打头的字眼,沮丧而惊讶地发现那一页布满了图书馆读者的手指印。相比之下,我这个下午就过得纯洁多了。不过我在寻找印刷厂广场时完全迷了路,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最后,一位穿制服的好心人带我找到了《泰晤士报》报社。

12月3日,星期一

星期六L在汉普斯特德做了一场讲座。但我们不得不乘地铁匆匆赶往莱斯特广场,去跟芭芭拉、萨克森和一位年轻女子吃晚饭;然后再去老维克剧院看《费加罗的婚礼》。演出很棒。美不胜收,表演浪漫而幽默——臻于音乐的极致、歌剧的极致。

星期天,我们得知塞西尔牺牲了,菲利普负了伤。

12月5日,星期三

学徒给我们造成了沉重的负担。一方面,她在场时我们总有点放不开手脚。或许是因为她太年轻了吧,炫目的青春在她周遭反射着耀眼的光。另一方面,她人很不错,体贴周到,我们可以对她开诚布公。真正的问题在于她的工作质量。今天L白白浪费了一整天时间,就因为想用她排的一页没固定好的版印刷。另一页则必须拆下重排,她做的全是无用功;连无用功都不如,考虑到L浪费了那么多时间。今天又是严寒的一天。

12月6日,星期四

我们几乎没去想空袭的事。今晚夜空萧索,月亮十一点才现身。但我凌晨五点就被L唤醒,随即听见一阵炮声:我全部的感官仿佛都穿戴整齐地惊跳起来。我们带上衣物、被子、一只表和一只手电筒,就在我们下楼来到厨房走廊,跟裹着被子的仆人们坐到一起的过程中,炮声越来越近。炮声又渐渐远了,最终停止。我们取下披着的被子,回到床上休息。可是不出十分钟那儿就待不得了。炮声显然来自邱园。我们又从床上弹起,比上次更加慌乱。仆人们显得镇定自若,甚至有说有笑。有一阵子,炮声响亮到让人误以为炮弹是先爆炸,然后才发出升空的啸叫。随后是一阵静默。有人给我们做了热巧克力,然后我们又下了楼。我们的听觉已经被训练得十分敏锐,所以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到不去倾听。时间已过早上六点,我听见手推车被推出车棚,汽车低声轰鸣。我还听见一声鬼魅般的长长哨音,大概是比利时工人又被叫回了军需工厂。最后我听见远处传来军号声。此时L已经入睡,但尽职尽责的童子军却来到我们所在的街道,一心一意要把他吵醒。

今天我们印了书,也谈到这次空袭。据我买的《每日星报》说,空袭是由二十五架哥达式轰炸机执行的,战机分成五队发起进攻,被击落两架。今天是个晴朗无风的冬日,所以明早五点半左右大概会——

罗马尼亚邮票中的伍尔夫

12月7日,星期五

不过空袭并没发生。随着月光日益黯淡,我们无疑能过上一个月安生日子。今天学徒没来,这是好事,让人有放假的感觉。内莎去办保姆的事,所以我下午晚些时候去了戈登广场,坐进一张宽大的软椅。我独自坐了二十分钟,读着一本关于儿童与性的书。内莎过来之后我们一起去用茶点,结果发现克莱夫和玛丽也在;又是我们几个。他们还是那么对我胃口:活力充沛,消息灵通;真诚地关心每一种艺术、每一个人。我想L多半对此不敢苟同。我判断的依据是我思维的活跃程度。玛丽·哈钦森并没怎么开口,但她流露出一种无声的感同身受。内莎得去罗杰家一趟,我陪她步行过去,顺道为晚餐会买了些香肠和奶酪。罗杰很快就要成为真正的画家了,专画不讨喜的写实肖像。

12月9日,星期天

利顿来用茶点。我独自在家,L到玛格丽特那儿去了。下午茶十分愉快。利顿是我所有朋友中最好相处的一位。我指的不是热情、能干、想法新颖之类的,而是指一个人接受度高,心里没那么多陈规或障碍。当然,他还拥有出众的表达天赋,虽然(我认为)并没完全体现在他的写作中,却让他在某些方面成为我所有可以倾诉的好友中最知心、最善解人意的一位。不仅如此,他还奇特地变得越发温柔、和蔼、体贴,或者说是把这些特质更充分地展露了出来。总之,这一切,再加上他独特的思想、风趣的谈吐与过人的才智,让他成为一位不可取代的朋友。我似乎能与他亲近,我很少对人产生这种感觉。因为除了趣味相投,我还喜欢并理解他的感受,即便是那些变化无常的感受,比如在卡林顿的事情上。顺便,他每次谈起她时总说不中听的实话,尽管不带任何恶意。“那女人会让我备受困扰。我敢说——她不会让我写作。”“刚才奥托琳说你总有一天会娶她的。”“天哪!想想都够了。要说我有什么笃定的事,那就是我决不会再婚——”“可她要是爱上你了呢?”“好吧,那她就只能碰碰运气了。”“我想我有时会嫉妒——”“嫉妒她?不可思议——”“你还是更喜欢我,对吧?”他说当然。我们哈哈大笑。他给我们带来了他的“戈登”。明天他会把那本书带到查托与温达斯书局去。

伍尔夫夫妇

12月11日,星期二

学徒让我备受折磨。我承认我跟芭芭拉说话时总带有深深的倦意。她摆出的完全是她看到的事实——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关于保姆,关于房子。她一刻也没质疑过自己的能力:她那么好,那么诚实,那么明事理,哪有什么缺点。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她错过了火车,只好再等一班——一直等到六点十分。而我整个傍晚都在烦恼中度过,只觉得自己就像站在滴水的龙头下面。

12月12日,星期三

上午完全被洛蒂(·霍普)的眼泪和抱怨给毁了。她觉得工作过于繁重,最终提出涨薪,并说那其实是她轻而易举就能挣到的数字,还有内尔(·博克索尔)也可以。我发了火,让她尽管去挣。内莉上来,以安抚的姿态责怪洛蒂不该冲动,但也指出我们印刷室的环境是何等恶劣,何等脏乱,还有活儿怎么也干不完;她们2月就想提出涨薪了——别人的工钱都涨了。我俩始终和和气气。但洛蒂的冷嘲热讽让我很不是滋味——最后她离开了。

12月13日,星期四

经过仔细斟酌,我决定把与洛蒂和解的时间安排在上午十一点整,控制在十五分钟之内。她抽抽搭搭,后悔不迭,收回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号称她根本没有劳累过度,我们请客越多,把家里弄得越乱,她越高兴。她吻过我就离开了,像个惭愧的孩子,给我留下一种怜悯与(或许是)自得交织的复杂感受。穷人缺乏机遇,也无法用礼仪或自持保护自己;诚如吉辛所言,贫穷使人卑微。

节选自

《思考就是我的抵抗——伍尔夫日记选》

[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著

齐彦婧/译

企鹅兰登中国·中信出版社

原标题:《日记中的伍尔夫:我喜欢写作,而且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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