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警戒风暴”vs高频射导，朝鲜半岛局势如何演变？

俄乌冲突尚未降温，朝鲜半岛紧张态势陡然升级。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3日，韩国首尔，首尔站的电视监视器报道了朝鲜发射弹道导弹的情况。

据韩联社报道，韩国联合参谋本部消息称，朝鲜11月3日发射6枚弹道导弹，其中包括洲际弹道导弹。此前一天，朝鲜分4轮发射约25枚导弹，且有导弹越过了“北方界线”，在韩朝分裂以来尚属首次。

韩美方面的多项反制措施应声而至。韩军11月2日向“北方界线”以北发射3枚空对地导弹，韩美空军决定延长原定于11月4日结束的大规模联合空演“警戒风暴”。而且，韩美防长3日表示，两国将在必要时经协商在朝鲜半岛适时出动美国的战略武器，应对来自朝鲜的核威胁，并将继续采取新措施加强对朝遏制力。

11月3日，外交部发言人赵立坚就韩美决定延长联合军演表示，维护朝鲜半岛和平稳定，通过对话协商解决问题，符合本地区共同利益。希望有关各方正视半岛问题症结，相向而行，为重启有意义的对话创造条件。

“尽管美韩加强军演可以确保准备就绪，但围绕演习的宣传和拍胸脯可能会产生反作用。”一位美国前高级国防官员对路透社说，美韩想向朝鲜传达信息——“我们是动真格的”，但这对当前局势没有帮助。

据朝中社报道，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书记朴正天11月3日发表谈话，称美韩决定延长“警戒风暴”联合空中演习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错误选择。美韩的挑衅性军事行动使当前情况“逼近无法控制的局面”。

对抗“警戒风暴”

从2015年开始，韩美每年12月都会举行大规模联合空中演习“警戒王牌”（Vigilant ACE），尤其是2017年韩美两军出动230多架飞机参与演习，规模在当时创纪录。但从韩朝、朝美开启对话的2018年起，文在寅政府终止了“警戒王牌”演习，由规模较小的“战斗准备态势综合演习”取代。

随着今年尹锡悦政府上台，美韩大规模空演再次启动，并更名为“警戒风暴”（Vigilant Storm）。在军演开启前，韩联社称，韩美将出动240余架军用飞机，出击次数将达到1600多次，超越2017年的规模。

相较以往联合空演，美军派出的武器装备也有所升级。11月1日，4架F-35B战机从驻日美军岩国基地飞抵韩国，它们能在地面、航母和两栖攻击舰上起降。“基韦斯特”号“洛杉矶”级核动力快速攻击潜艇10月31日也驶入了釜山港，该潜艇可无补给作战90天，无限续航，可执行反潜、反舰、监视、侦察、攻击等多种军事任务。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4日，韩国平泽，在驻韩美国空军乌山基地，EA-18G电子战机正在飞行。视觉中国 图

韩美演习启动的第二天，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书记朴正天发表谈话，称“警戒风暴”是对朝鲜具有侵略性、挑衅性的军事演习，如果美韩企图对朝使用武力，将“付出史上最可怕的代价”。次日，朝鲜便开始了密集的导弹试射。

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刘鸣对澎湃新闻表示，朝鲜密集射导首先是对“警戒风暴”进行回应，因为演习的力度大、等级高，比如出动F-35B战斗机，它不单单是隐形战斗机，也是一种战略性武器，可以携带核弹。而且，美国配合韩国进行核威慑延伸，派遣了核潜艇。“朝鲜评估后可能认为，按照其原有的导弹反制的威慑力度、规模、等级是无法反映其强硬决心的，要用混合式试射打击向韩国传递信息，即朝鲜可以应对任何打击，如果韩方动武，朝方也有先发制人的能力。”刘鸣指出。

值得注意的是，朝鲜和韩国11月2日互射导弹，越过了“北方界线”，令外界担忧“擦枪走火”。尹锡悦当天表示，这是朝鲜半岛南北分裂后，朝鲜导弹首次“越界”。对韩军而言，也是首次向“北方界线”以北射导。

这条位于朝鲜半岛西部海域的界线，1953年由当时的联合国军划定，被视为朝韩分界线，但从未得到朝方的认可，因此这也成为朝韩之间长期爆发冲突的敏感地带之一。刘鸣认为，朝鲜导弹“越界”，但落在公海，这意味着朝方的行动虽然超越过往的警告力度，实际上还在寻找一些“灰色地带”。韩军射导也是如此，并受到美国方面的控制。所以说，目前还看不出“高压式边缘主义”转化为小规模冲突的可能性。不过，管控不力的话也可能出现问题。

目前朝韩双方你来我往，都想获取朝鲜半岛局势的主导权，同时美国为韩国“站台”，出现对抗激化的局面。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李枏对澎湃新闻表示，当前半岛局势不至于完全失控，因为相关国家的对话渠道还在。而且半岛局势有自身的发展特点，在历史上，随着半岛危机不断升级，在濒临大规模冲突之际，朝韩双方往往会积极寻求机会，冷却紧张形势，周边国家也会介入，从而形成一种潜在的刹车机制。

尹锡悦上台，朝鲜半岛氛围生变

朝鲜半岛局势的陡然升温并不仅由“警戒风暴”触发，追根溯源与尹锡悦政府的对朝态度和政策不无关系。

当地时间2022年5月21日，韩国首尔，正在韩国访问的美国总统拜登同韩国总统尹锡悦出席联合记者会。人民视觉 资料图

尹锡悦的上任让保守派重回韩国外交政策的中心，他的外交政策团队强调对朝强硬，显然与进步派的文在寅政府走向不同道路。5月，尹锡悦在与美国总统拜登会谈后表示，两国将加强联合军事演习，并将为美国在该地区的战略军事部署进行协调，以应对朝鲜的威胁。7月，他宣布将新设战略司令部，指挥控制“韩国型三轴体系”（该体系包括打击朝鲜导弹发射装置的“杀伤链系统”、拦截来袭导弹的“韩国型导弹防御系统”、打击朝鲜指挥部的“大规模打击报复作战计划”。）

这一系列表态后，朝方强硬回应。据朝中社报道，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今年7月27日在“战胜节”（朝鲜战争《停战协定》签署日）69周年纪念活动上发表讲话，强烈谴责韩国政府“先机制朝”的军事政策，“韩方危险的企图将立即遭到强有力的惩罚”。

9月8日，朝鲜最高人民会议颁布关于核武力政策的法令，对核武力的使命、组成、指挥控制等方面作出法律规定。法令强调，朝鲜核武力政策的基本原则是“作为最后手段使用核武器”。

李枏认为，尹锡悦政府上台后采取对朝强硬的姿态，朝鲜半岛南北关系实际上从那时起就发生了变化。朝鲜自然会更为强硬地反应，在大力抨击美韩的同时加强自身国防建设，而这又被韩国视为朝方的挑衅意识增强，于是威胁螺旋式上升。

今年9月底至10月初，随着美韩和美日韩军演在朝鲜半岛东部海域先后举行，朝鲜人民军战术核武器运用部队展开军事训练在此期间进行7次发射训练，朝鲜半岛的局势受到外界更多关注。

当地时间2022年9月29日，韩国，美国航空母舰“罗纳德·里根”号（右上）与其他美国和韩国海军舰艇一起参加在韩国东部海岸附近水域举行的美韩联合海军演习。人民视觉 资料图

美日韩三国战舰9月底实施联合反潜军演，是时隔5年多三方再次举行以反潜为主题的联合军事演习。韩媒称，与文在寅政府和朴槿惠政府时期举行的军演大不相同，美日韩海军舰艇以往只是在各自国家附近海域探测追踪导弹目标并共享情报，此次则是聚集在一起。

韩国一边与美国举行联合军演，一边在强调对朝政策“大胆构想”。尹锡悦表示，只要朝鲜愿意去核，将确保“朝鲜半岛、东北亚和全世界可持续的和平”，而韩方将愿意提供粮食生产、能源基建、港口现代化、医疗设施、金融投资等一系列援助。

韩方的“大胆构想”遭朝方痛斥。据朝中社报道，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副部长金与正8月19日发表演讲，表示韩国总统尹锡悦提出的朝鲜“去核换取投资”的“大胆构想”是在“做白日梦”。

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美朝政策负责人斯科特・施奈德在美媒撰文指出，尹锡悦的提议运用了朝鲜已多次明确拒绝了的“去核换投资”思路，只是在“一长串失败的倡议”中新添一笔。

事实可见，尹锡悦政府的对朝政策目标与其安保和外交路线并不一致，随着韩国深化与美国的安全同盟，朝韩关系重回正轨并非易事。

美国“配合演出”

当地时间2022年11月3日，美国华盛顿，美国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在五角大楼欢迎韩国国防部长李钟燮。视觉中国 图

11月3日，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与韩国国防部长李钟燮在华盛顿举行第54次美韩安全协商会议，会后两人发布联合声明，谴责朝鲜升级导弹试射等活动。奥斯汀重申，美国对保卫韩国安全的承诺仍然“坚如磐石”，将动用全方位的防御能力，包括“核、常规和导弹防御能力”。

在面对朝鲜时，美国及其盟友所拥有的选项是有限的，仅靠惩罚和威胁是否能缓解局势，需要打上一个问号。美国政府去年5月发布对朝政策新路线，直到现在，无核化谈判尚无实质进展。新冠疫情打击全球经济，加之俄乌冲突爆发，分析人士普遍认为，在拜登政府的外交优先事项中，朝核问题被置于次要位置。

刘鸣分析称，拜登政府现在无意与朝鲜对抗，只是在配合韩方，是尹锡悦政府在迫使美国对朝加大施压。

美国政府过去与朝鲜达成的外交协议大多以失败告终，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直接打交道的努力最终也没有奏效。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报道称，鉴于过往的失败尝试，许多专家认为，所剩的唯一选择是承认朝鲜是一个拥核国家，然后寻求改善关系。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美国国务院负责军备控制和国际安全事务的副国务卿邦妮·詹金斯曾在10月27日出席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会议时表示，“如果朝鲜愿意对话，裁军也可以成为一个选项”。此言引起轰动，因为这意味着变相承认朝鲜拥核国地位。

在10月28日的美国国务院记者会上，当记者问及詹金斯的涉朝言论时，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普莱斯表示，美国的政策没有改变，仍然是“朝鲜半岛的完全无核化”，致力于采取外交手段继续与朝鲜接触。

与此同时，韩国方面也出现了一些与以往不同的声音。据韩联社报道，韩国防长李钟燮10月26日表示，当前需要改变应对朝鲜核武威胁的战略。韩方此前一直致力于遏制朝鲜进行核试验或加强核武能力，今后要集中力量遏制朝鲜使用核武器。

据路透社报道，一些分析人士认为，李钟燮的上述言论反映出一种迹象，即美韩正在面对朝鲜是个拥核国家的现实。但韩国外交部官员随后澄清，李钟燮没有要承认朝鲜是个拥核国家的想法，而是强调迫切需要阻止朝鲜使用核武。

对于美国对朝政策转向的可能性，李枏表示，拜登的对朝政策是极为僵化的政策，不会发生大的改变。如果美朝进行裁军谈判，相当于变相承认朝鲜拥核国地位，不仅意味着美国的朝鲜半岛核政策失败，也将丧失韩日等盟友对美国的信任，极大动摇美国东亚同盟体系，拜登政府绝对不会贸然去碰。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美日韩近日就朝鲜相关核动向发出的警告，朝方尚未作出回应和相应表态。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就美日韩相关涉朝警告曾表示，希望有关方正视朝鲜半岛形势久陷僵局的根源和脉络，做一些有利于增进互信，均衡解决各方关切的事。

过去，韩国曾一度在美韩当中扮演斡旋者角色，如今美韩联盟更加紧密，与朝鲜剑拔弩张，关键在于双方谁先给对方“下台阶”，或者谁又能从中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