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观察室｜如何研究多层面、多领域、多图谱的欧美关系

【编者按】

本文是上海欧洲学会与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外交学人”合作推出的“欧洲观察室”专栏的第31篇。11月19日，上海欧洲学会、上海外国语大学欧盟研究中心和上海市俄罗斯东欧中亚学会举行“欧美关系走向报告”发布会暨欧美俄中关系研讨会，发布《欧美关系走向年度报告（2022）》。报告试图在更加广阔的视野下，分析研究美欧关系的发展走势和重大事件的影响，从而能为中国外交制定对欧关系方针提供更加充分的参考。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授权选刊报告中部分文章。

欧美跨大西洋盟友关系是我们所说的西方社会的基石，准确认知欧美关系的性质和变化，对我们把握世界格局的演变和走向具有重要的意义。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当下，观察研究美欧关系的发展变化对于认识“世界进入新的动荡变革期”亦不可或缺。

跨大西洋盟友体系从建立到出现裂缝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将西欧国家纳入了受其保护的盟友体系之中，随着1947年马歇尔计划的实施和1949年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建立，美国与主要的欧洲国家构建了与苏联对峙的跨大西洋盟友体系。在这个盟友体系中，美国处于政治、经济和军事的主导地位，欧洲国家仰仗美国提供的安全保护和大市场，走上了经济复兴的道路。为了与苏联竞争和对峙，也为了在经济上快速恢复和本身的相对独立性，西欧国家于1950年组建了欧洲共同市场，随后进一步升级为欧洲经济共同体，并且在1993年建成了欧洲联盟。在这个过程中，欧盟整体上与美国维持并且拓展了盟友关系，这其中虽然经历了法国一度退出北约和欧盟为了自身大市场的经济利益与美国发生贸易摩擦等动荡和不和谐，美欧跨大西洋联盟总体稳定并且不断发展。

柏林墙的坍塌和苏联以及东欧国家政治体制的巨变，一方面给美欧跨大西洋联盟提供了进一步拓展空间的机会，另一方面也给这种盟友关系带来了一系列的挑战。多数脱离了苏联体系的中东欧国家选择了加入欧盟和北约，美欧跨大西洋的盟友版图进一步向欧洲东部延伸，美国取代了苏联成为中东欧最有影响力的主导性力量。但是与此同时，欧盟内部原来的主导性国家，尤其是法德轴心的地位在中东欧国家加入欧盟后被削弱，所谓“老欧洲”与“新欧洲”的不和谐在一定程度上给大西洋联盟关系带来了冲击。欧盟及其成员国对欧美同盟关系从不同的视角和领域进行了新的审视和调整，多样化的美欧双边盟友关系露出端倪。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给美欧大西洋盟友关系蒙上了阴影。欧债危机的爆发使欧洲一体化遭受了重大的冲击，货币金融领域内的危机给欧盟的经济实力带来了重创，而美国受经济危机影响采取的各种应对措施也加剧了欧盟对美国经济政策的质疑。美欧贸易摩擦加剧，在全球治理问题上的不同看法增多，尤其是在应对气候变化上，美国特朗普政府与欧盟背道而驰。美欧试图增强大西洋盟友关系，缓解贸易投资摩擦的《跨大西洋贸易投资伙伴关系协定（TTIP）》的谈判也因为各自坚持维护自己的经济利益而难以进展。携美国民粹主义民意上台的特朗普入主白宫后，不仅终止了TTIP的谈判，而且启动了针对欧盟的新的贸易战，欧美经济关系陷入了二战后的低谷。特朗普还公开以美国提供的安全保护威胁，要求欧盟在经济关系上让步，并要求北约的欧盟成员国加大对国防开支。这曾经一度令法国总统马克龙怀疑北约的目标和作用，其著名的“北约脑死亡”说法成为美欧大西洋盟友关系出现裂缝的重要象征。

美欧间的分歧、竞争与合作

尽管战后70年来欧洲通过政治经济一体化的努力，构建了货币经济联盟和很多政治领域内的战略自主目标，但是总体上欧洲在政治安全和经济上对美国的高度依赖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美国仍然掌控着跨大西洋盟友关系的主导权。欧盟东扩后内部协调和团结一致的难度加大，西欧主要国家经济实力的相对下降，也给美国左右美欧盟友关系提供了更多的抓手。因此，欧盟对美国的不满，尤其是法国和德国对特朗普政府的诟病并未使欧美大西洋联盟关系破裂，只是导致了欧美在很多领域的合作难度加大，欧盟提升自身战略自主的决心增强。

拜登政府上台后有意识地修补跨大西洋盟友关系。拜登政府有选择地搁置了在敏感产业和产品上与欧盟的贸易摩擦，达成了多个领域内暂缓征收关税的协议，回到了欧盟倾力推进的应对气候变化的《巴黎气候协定》，开展了与欧盟多个领域内的科技贸易投资的协调，成立双边的“美欧贸易技术理事会（TTC）”，并且通过高层的互访，加强了美国与欧盟以及主要成员国家领导人的私人关系，全面修复美欧大西洋盟友关系。在全球治理问题上，拜登政府也有选择地配合支持欧盟的一些建议，回到了改革多边治理框架而非否定和抛弃多边国际组织的道路上，例如重新加入WHO和联合国人权理事会，有条件地参与WTO改革等。尽管这些动作并未能从根本上解决美欧之间贸易经济利益上的分歧和竞争，但是却缓解了美欧之间的不和谐气氛，美欧盟友关系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

欧美跨大西洋盟友关系研究的思考

2022年2月俄乌军事冲突爆发，这一重大事件在欧美盟友关系发展史上将产生重大的影响。目前可以看到的是，欧美不仅暂时放下了贸易和投资上的争端，全力合作增强联盟关系提升北约军事行动能力，德国还从原来北约中相对低调和被动的成员转变为积极的行动者，宣布增加1000亿欧元的国防开支。芬兰和瑞典放弃中立国地位，申请加入北约，导致欧盟与北约合作关系有了新的进展。美欧大西洋盟友关系似乎上升至一个新的台阶。

尽管如此，美欧关系是多层面、多领域、多图谱的一种复杂关系。跨大西洋的盟友合作在一些领域的提升和增强，并不能涵盖全部的美欧关系。美欧在经济利益上的深刻分歧并不会因为地缘政治和安全领域合作关系的提升而弥合，最近欧盟对美国通过的《通货膨胀削减法案》中补贴美国企业的做法表示了愤慨，并表示要报复。这说明美欧大西洋盟友关系并非铁板一块。

在我们分析研究美欧关系的时候，既要着眼于欧盟层面与美国在地缘政治与意识形态基础上构建的战略盟友关系，也需要深入关注欧美之间在经济贸易、科技、法律、社会、全球治理等诸多层面的协调和矛盾，分析各自的同与异，并且将其放到跨大西洋盟友关系这个大框架下加以审视，还需要将欧盟成员国，以及欧洲的非欧盟成员与美国之间的双边关系放到美欧关系的总体背景下加以考察，分析他们在欧美盟友关系中的作用与影响。这样，我们才能有比较全面的、立体的定量和定性相结合的美欧关系的把握。

上海欧洲学会在推出了《欧洲经济形势》、《欧洲对华政策》等系列研究报告后，现在与上海外国语大学欧盟研究中心合作推出《欧美关系走向》年度报告，就是试图在更加广阔的视野下，分析研究美欧关系的发展走势和重大事件的影响，从而能为我们制定对欧关系的方针提供更加充分的参考。正是从这个角度考虑，我们将欧美关系按照经济科技、政治外交、安全防务等不同领域以及欧洲主要国家、次区域国家与美国关系做了细分，试图对欧美关系进行更全面的解读。不过由于准备的时间比较紧，今年的报告在领域的涵盖上和主要国家与美国关系的分析上还是比较粗线条的，有些领域比如美欧对于全球治理和重大国际热点问题的看法与协调可以做细分的进一步分析。

由于这是2022年启动的一份新的年度报告，在时间节点上主要是关注了美国拜登政府上台后的美欧关系发展内容，也因为篇幅受限没有过多涉及纵向历史发展脉络，还请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美欧关系的读者予以谅解。撰写报告各个章节的作者有一些资深专家，但主要是上海欧洲研究学界的中青年学者，希望本报告的发表，在为欧洲研究学界提供一个新的视角和台阶的同时，也能展现出上海欧洲研究学界中青年专家的研究水平和能力。

是为序。

（徐明棋，上海欧洲学会会长。本文为《欧美关系走向年度报告（2022）》的序言，现标题及文内小标题为编者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