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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他想做一个二流小说家

2023-01-10 12:4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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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作家阿乙的第一本小说集《灰故事》出版,那时候32岁的他才刚开始正式写作。也就是这十多年间,他常常以一个不拘一格的小说家身份,游走在文化圈子与书房之间。

“专注写作,不要陷入文化圈的吹吹捧捧。”一位诗人在电话里以劝诫的口吻对阿乙说的这句话,一直是对后者的一种鼓励。

其实阿乙是个不善交际的人,坊间还曾流传过他同人吃饭时的趣事——别人在聊天,而他却在一旁看书。阿乙经常形容自己性格松散,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阿乙写作,都是在跟自己硬磕。

他是医院的常客,这事似乎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而把自己的生命体验汇入写作,倒是成了一种独属于他的“病痛哲学”。

如果可以的话,阿乙想做一个二流小说家。

作家阿乙

在“别处”生活

阿乙离开县城,是2002年的事情。彼时,社会上有两股潮流冲击着青年人,一种是经济开放,人员流动变得频繁,大家都热衷于去广东、上海等地淘金;一种是互联网出现,青年人有了心怀天下的胸怀。“当时的我就是这样,几乎没有什么心理挣扎就扔掉了公职。”

阿乙当时是一名警察,公安局的工作在当时属于很多人羡慕不已的铁饭碗,但是对他来说,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写材料,限制了他的自由和热情。别人都是去沿海的城市,而从小就有文学梦的阿乙,走出县城后的第一份工作,却选择了在一家河南的媒体做编辑,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去了北京。

《午夜巴黎》剧照

阿乙曾经在随笔集《阳光猛烈,万物显形》中写下他面试的经历:

二〇〇一年,我去天津某报面试。一张长长的会议桌,那边坐着十数位衣冠楚楚的报社老同志及新闻学院教授,他们戴眼镜,表情沉稳,看着我,偶尔有人用笔敲打几下桌面,这边只坐着我,一位从江西来的县城青年。他们还没有问什么,我便被压垮了。我感觉我储备的东西——知识、信念、观点甚至是应试技巧——都被锁了起来。

从县城到省会,再到首都,看上去是一条向上的路,他也从未后悔过。最近,阿乙看到家乡的一条大书特书的新闻,说江西某地新修了历史第一座过街天桥,然而天桥在大城市里早就随处可见。“罗素说过,地理旅行也是时间旅行,我一直期望自己去更大的地方,更大的地方意味着能认识到有趣、有知识的人,能够找到同行,找到彼此的激励者。”

“越是在小地方,越容易把自己牺牲给别人。”阿乙从一开始就对“别处”的生活抱有期待,只因为这是个完善自己的过程。有一次,老家有人质疑阿乙在城市生活的意义,说他在北京没有北京户口,没什么意思。那人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阿乙对他的厌恶也毫不掩饰,甚至袒露出孩子般的固执:“我就是宁愿流浪,也要流浪在城市。”

正如他在随笔集《寡人》里写到的那样:

我们这些跑出来的小警察、乡村教师、赤脚医生,都有一种卑微的狂妄。没有人比我们更爱出生于科西嘉岛的拿破仑·波拿巴,爱于连·索黑尔,爱那些拼了命奋斗的人。

关于选择,在他的叙述中,经常能听到对于年轻人的关注。在《寡人》和《阳光猛烈,万物显形》中阿乙描述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生活场景,也写下了很多一蹴而就的短章。阿乙仿佛给自己创造了一种“在别处”的终身写作方式,而这,也是和有志于写作的年轻人的一次共勉。

唤醒那些倦怠麻木的、

忘记了呼吸的人

2012年的冬天,阿乙刚结婚不久,雾霾天气让他第一次出现咳嗽的症状。那时候,他正在“鏖战”自己的长篇小说《早上九点叫醒我》。第二年的春天,他开始眩晕、呕吐,不得不住院治疗——“我好像坏掉了。”起初,阿乙对疾病深怀恐惧,而这种恐惧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振作的行动,反倒加重了病情。

此后,由于症状罕见,肺部疾病无法确诊,阿乙从北京友谊医院转到北京协和医院。住院期间,阿乙一直带着笔记本电脑坐在病床上写他的小说。后来为了完成小说,他开始服用抗焦虑的药物,才使恐惧得以祛除。承认命运的诙谐,是艰难的。

阿乙做过很多年国内媒体的足球编辑,熟悉像张恩华、小王涛这样的足坛名将。有一次,阿乙在飞机上偶遇了张恩华,用阿乙的话形容,那简直就是一座石塔,令他羡慕不已。但是身体看上去这样健康的人,还是在正当壮年的时候凋谢了。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里,阿乙写下了一段和疾病有关的话: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保安躲在阴暗处。卖煎饼的汗如雨下。高架桥上车水马龙。你拿着一张CT图,想到医生说,肺那里密密麻麻,阴影有点重,我们医院太小,你去大医院吧。

他的语言接近一种冷漠的表情,然而这种几乎令人窒息的瞬间,或许就是阿乙想要去做的——唤醒那些倦怠麻木的、忘记了呼吸的人,正如阿乙在《灰故事》其中一版的序言中曾经写到的:

这本书奠定了可能我是一生的写作母题,包括对“上帝不要的人”的深刻同情、对“得不到”的宿命般的求证以及对人世的悲凉体验。

《疼痛难免》剧照

如果可以,想做一个二流小说家

差不多十年前,阿乙给媒体的专栏写过一篇文章,讲自己年轻的时候,是如何戒掉德州扑克的。那是一种考验心智的游戏,一开始他表演一张白纸,直到手里握着好牌,也要表现得怅然若失,等到对方添加筹码,自己才跟上双倍,甚至all-in。

有段时间,阿乙每天在网站上玩上七八个小时,不吃不喝。虚拟币像红尘一般,来了又去,这种重复的劳役也能让他得到内心的平静。后来,他发现自己只敢和性格、智慧低于自己的人玩,甚至害怕碰到“视死如归”的人。

无法接受失败之后的沮丧,让阿乙自觉是一个懦夫,从而最终退出了“真正的决斗”。把姿态放低,似乎成了刻在他性子里的戒疤。一直以来,文化界评价阿乙,都说他是一位“被低估的作家”。然而阿乙自己评价自己:“我可能是被高估了。”

作家阿乙

实际上,阿乙的文字很少伸向社会,是因为他自认为不完全了解它。莫罗亚在议论20世纪最重要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时曾经说:巴尔扎克式的旨在描绘整整一个社会的尝试仍然影响着众多写作者,但普鲁斯特开创了新纪元,那就是把精神世界放置在天地的中心。

此后,文学向内心深处走成为了一个明显的趋势,然而阿乙的文字经常能让人感受到那种自说自话式的内省视角——甲:没多久,它就熄灭了。乙:没必要有光,于是就没了光。人们或许可以这样理解“阿乙”这个名字的含义:如果是先后关系,那么对于甲来说,乙是一种回应;如果是上下关系,乙就是一种奠基。

阿乙喜欢阅读,除了写作以外,看书对他来说几乎是最重要的事情。他习惯做梦,回忆过去,并将真实的情感记录在随笔中。读书则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加缪、卡夫卡、福克纳和博尔赫斯,都先后进入他的阅读视野。说到影响,阿乙坦言加缪的《西绪福斯神话》对他的影响是最大的——不仅仅是写作上的,还包括生活上的。

“这部书的前半部分突出说明了世界的荒谬,我有差不多十年时间,因此感受到世界确实荒谬。”直到人生擦过了生死的边缘,阿乙才慢慢理解了《西绪福斯神话》的后半部分——理想的生活姿态,是更多地去经历生活。“它强调了人面对荒谬的态度,是勇敢的,也对我的行为有所指引,人需要经历更多的城市、职业和人,还有情感,至少也要积极创作。”

最近,阿乙又在努力学习比较文学的文章,他向记者分享了一位美国批评家的话:世界文学和比较文学的区别就是,世界文学呈现的都是经过时间考验、具有永恒价值的作品,也就是说超越了时代。然而比较文学更热衷于研究那些反映了时代的二流作家。

时代需要它能把握、能控制的二流小说家。阿乙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一个二流小说家,然而小说家需要一场逃脱,哪怕这样的逃脱最终化为一次坠落。”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624 期

原标题:《作家阿乙:在荒谬的世界中横走》

作者:段志飞

转载时有删改

原标题:《如果可以,他想做一个二流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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