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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从零开始，成功开了家书店？

2023-02-21 12:51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宋旺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职业故事 -

书店里的这些人、这些事，让我体味到了世事的精彩，人间的冷暖。书店不只是一门生意，一间小店，它更是社会的一面镜子，投射出社会的百态。书店也是一群志趣相投的人共同停泊的港湾，在这里歇歇脚，继续出发。这些人、这些事，让书店的故事总也讲不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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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许多喜欢看书的人都有一个书店梦，憧憬着在人生的某一个阶段，在一个安静的街角，开一间属于自己的书店。这间书店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审美来布置，书架上都是自己喜欢的书。每天可以坐在书店的一隅，泡上一壶茶，打开一本书，在茶和书的氤氲中，等待爱书人的到来。雨天，听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阳光灿烂的日子，沐浴在阳光里，何等惬意。

我也有一个书店梦，并且曾经我在德州把它变成了现实。

那时，我刚刚毕业参加工作，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快乐的单身汉，有着大把的自由时间；大学一毕业就去了一个同学家的工地上班，上班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时间都很自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还没有什么女朋友，不用花大把的时间去献殷勤。

德州这座城市不大，但是生活气息浓厚。那时，我工作之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去城市的大街小巷晃荡，体味这座城市的市井生活，倾听这里的车水马龙。

有一天，我照例坐公交车去体育场踢球，路过萧何庄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窗外一间什么旧书店，门上贴着“转让”两个字。这旧书店要转让？当年开一个旧书店的想法突然又开始涌上心头，心里不禁躁动起来。

我赶紧记住了这个位置。踢完球回工地洗完澡躺在床上，“转让”这两个字一直萦绕在我脑子里，怎么也睡不着。明天一定要再去一趟，看看怎么个转让法，如果合适的话，盘下它，实现人生梦想，当书店老板。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为防止被别人截了胡，第二天中午休息，我坐车直奔萧何庄。这才看清，书店的名字就是“大学旧书店”，写在一张斑驳的蓝色背景板上，悬挂在书店门的正上方。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德州学院就在附近，大学，旧书店，简单明了。

书店只有一间房那么大，大门有两层，外面是铁格栅门，里面是蓝色门框中间夹着透明玻璃，隔着门可以大概看到里面的陈设，但不是很清楚。站在门口看，这旧书店果然名副其实——里面的书很旧，店也很旧，铁格栅门已经严重生锈，书店内部白墙上的白色涂料已经多处脱落，变成白色的粉末落在地上。

书店的招牌上有书店主人的电话，我赶紧拨通，咨询书店怎么个转让法，店主说他正在一个亲戚的造纸厂里上班，定个时间面谈。后来，我们约在次日下班书店见面。

第二天，我们按照约定见面，店主打开书店门让我进去。

店主是一个四十来岁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善言谈。他简单向我介绍了一下书店的情况：房子是租的，一个月700块，他已经跟房东说好，新店主租下之后不会变。面向大门的那个书架后面有一张床可以住宿，书店后面有一个小门，小门外面紧贴着墙有一个简易小帐篷，可以在里面洗漱、做饭。店里有一摞佛学方面的说，千万不要卖，遇到有缘人，要送。床下面有另一摞书，翻得破破烂烂，不方便展示在书架上，但是也有它的有缘人，这个不要送，得卖，而且不还价。这次转让包含房间里的所有东西。

接下来说了转让的价格，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这店应该是我的了，跟价格无关，而是因为我隐约知道自己大概拿得出这些钱。但是我还是保持了起码的镇定，很有城府地说不是个小数目，回去考虑一下，其实是回去确认一下手里有没有那么多现钱。确认完了，还真有。

两天以后，交易达成，我成了这家书店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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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手书店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书店做一下盘点，看看我辛辛苦苦攒的这小几万块钱到底买了些什么。书店里到底都有些什么书，哪些书需要保留，哪些书需要处理，哪些书需要重新归类。我这才发现，盘点书店这事儿还真是个大工程。大概书店老板早就有意转让出去，看得出来已经好久没有打理了，书的分类早就被打乱了，很多书架或是书上落满了灰。中文的书跟英文的书掺杂在一起，教做饭的书跟《红楼梦》在一个架子上，社科类的书架上赫然躺着几位泳装美女的写真，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最大的特色，几乎每个书架上，都塞着几本附近学校的教科书，地上更是一堆挨着一堆。这也对，学校附近还是要做学生的生意，后来的实践也告诉了我这个道理。但是我那时候对教科书却是很看不上的，觉得一个有追求的书店里面怎么能允许教科书存在呢？那不得信手拈来都是普鲁斯特、卡夫卡、乔治奥威尔，最次也得是余华、王小波才行。不过，后来的实践也告诉我，教科书也有高下之分，有的教科书的确是品质很高的书，而有些看起来很高深的书其实不过尔尔，不能单单通过书的品类，来判断它的价值。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每天按时上班、下班，下了班吃完饭就去书店整理、归类，常常搞到下半夜。我曾经觉得开书店是一件很酷的事情，这时候才知道其实它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酷。书的分类、上架以及日常的保存，是一件很劳神费力的事情，是对体力和脑力的双重考验。

你会发现，你曾经可能很喜欢读书，读书对你来说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但是，做了书店以后，守着一大堆书，你反而没有时间去读他们了。你需要不停地去整理、去补充、去调整，为了让书店生存下去，你可能还要更多地考虑它的经营问题。

忙活了大半个月，终于有了个大致的模样，勉强称得上是分门别类了，但是书架也空了小一半——教科书处理掉了、盗版书扔了、成功学扔了、修仙炼丹的扔了，只留下我觉得最起码要不辱门面的书了。

把这些书架空在那里实在是不成体统，这就需要再找些书来补充一下，这就要谈到旧书店搜书的问题。交接的时候，我跟原来的老板交流过这个事情，只出不进肯定不是长远之计，再多的书总有卖完的一天，新鲜血液还是要进来。他给我提供了一份可以搜书的地方清单，什么北京潘家园啊，济南英雄山啊，火车站周末的旧货交易会啊，最后轻描淡写地说，如果实在没有时间出去的话，也可以去附近的废品收购站转转。

从我后来经营书店的实践来看，还就是最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最有用。一直到书店关门，我也没有去过潘家园。

收集书主要还是靠德州市内的废品收购站跟藏书人。

那时候，废品收购站还真是旧书店很好的旧书来源，很多高品质的书都是在那里，趁着碎纸机还没把他们碎掉、打包机还没把他们卷成一个方块的时候翻出来的。而且，废品站的书也很便宜，基本都是上称看重量，论斤收钱，我记得那时候是几块钱一斤，不过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肯定又涨了好多了。

刚开始我不好意思进去挑，毕竟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在工地拿着一个月好几千块的工资，穿的板板正正，多少有点伸不出手，觉得在一堆垃圾里翻来翻去，虚荣心总有点无处安放。不过，多去几次，跟站里的人以及一块挑书的人熟了，也就放开了，见面打个招呼，便开始疯狂操作起来。

在废品站挑书能不能满载而归，有运气成分，同时也是一门学问。废品站里进书是不分时间的，小贩们收满了车就当废纸卖过来。可是挑书的人不能老在这里守着，如果你来的时候刚刚来了一批好书，而其他人没在，那你就抄着了，直接找个车往家拉就行了。坊间常常流传着一些传说，哪一天哪一个人刚进来，就看见了一本或者一堆多么宝贵的书云云。当然，上称也是有学问的，太珍贵的书你不能放在明面上去上称，废品站老板也不是傻子，好多也是识货的，发现好书了你不一定拿得走。

所以呢，有经验的“翻友”一定会精心地把好书夹在一堆烂书里面去上称，这样更保险一点。在收购站挑书，你不仅要跟“翻友”们抢时间，抢在他们前面把好书翻出来。你还要跟碎纸机、打包机抢时间，在他们把书做成废纸以前，一定要把好书找出来，这真真是一个技术活儿，要眼疾，要手快，要慧眼识珠。

旧书的另一个来源就是德州城里的藏书人。德州城里喜欢藏书、读书的人还真是不少，我就认识好几位，有的人家里大衣柜里面也全是书，不知道他们媳妇是怎么忍住不跟他们离婚的。有时候家里的藏书太多了，他们就不得不处理掉一批，要不然新的没办法再买进来。有的家里面爱读书的老人走了，不爱书的后辈们也会把生前的藏书卖掉，放在家里也是碍事。感觉很可惜，不过转头想想，让这些书重新流转到真正喜欢他们的人手里，也算是一件好事。

当然，这种书是不能论斤卖的。不论斤也无所谓，卖家出价，我尽量满足。我永远相信藏书人的眼光，买藏书人的书，赔不了钱。

有一次，我从一个藏书的朋友家里收了一批书，临走送了我一批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棋谱，破破烂烂的，说是家里实在没地方放了。我拿了几本摆在店里，几天以后来了一位客人，看到了这几本破书顿时两眼放光，问我：还有吗？全包了。我指了一下地上的麻袋，告诉他：只有半麻袋了。

相对于整理书、搜书，卖书倒成了一件轻松的活儿了。把书拉回来，在书架上整理好，便可以安心坐在店里等客人了。旧书没有价格，价格都是自己定。虽说价格自己定，但是在这一行时间长了，对各种书的价格基本了然于胸，看一眼书的装帧、类别、年代，随口说出一个价格也能八九不离十，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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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讲讲卖书的那些事和那些人吧。

开店以来第一个认识的客人应该是骑摩托的杨哥，我们很快成了朋友，尽管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杨哥话不多，常常下班在店里坐一会儿，也不怎么说话，就笑一笑，看店里有什么喜欢的书，拿起书放下钱就走。杨哥买我的书都是自己定价，从不问我价格，但是价格都很公平合理。我们第一次交易是他要买店里的一幅画，我说了个价格，因为刚开始接手我也不太懂，怕自己吃亏，定的可能有点高。他笑了笑，说这是德州当地的小画家画的，不值，扔下200块钱把画拿走了。

第一次交易杨哥就是自己定价。后来我要搬家，杨哥问啥时候。到了那天，他开个车帮我搬了一上午。搬完我想请他吃个饭，他跑到后面洗了把脸，开上车就走了。我感觉杨哥很飘逸，来去如风，就像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大侠。他是一个好人。

开店久了，什么人都能遇到，比如真的会有来书店偷书的人，我要说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油腔滑调的中年男人。我向来觉得书店是不适合讨价还价的地方，在我眼里书是很高贵的东西，讨价还价是对书的不尊重。不过，这个中年男人却特别爱讨价还价，每次来店里都要磨蹭半天。拿起一本书，我说个价格，他从来不会同意，一定要往下降。时间久了，我不想让他墨迹，就把价格定得高一些，他还价我就退让一点，省得他纠缠不休。他一本书满意了，就抽出另一本书，再接着讲。

后来有个常客悄悄对我说，他拿书走的时候你注意着点，看看是不是多拿了，他在其他店里手可不干净，德州人都知道的。

有一次，他买完书刚出门，我特别留意了一下，他买的书跟拿出去的书，厚度差了不少，我就截住他让他把书掏出来看看，他死活不肯往外掏。后来，书店里的人都出来围着看，他才把书掏出来，果然有好几本书没付钱，其中就有一本比较珍贵的台版《姑妄言》。我去书架上看了看，四卷本的《姑妄言》居然只剩下一本了，其它一些比较珍贵的书也少了不少，看来这老小子之前没少干这事，而我却还没注意到。

我告诉他以后不欢迎他来店里，他隔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来了，脸皮真够厚的。不过，每次结账的时候，我都要求他把他装书的口袋放在收银台上，我要检查完才能走。

当然，这种人很少见，来书店里的人大多都是很友善的。比如喜欢看完书在书里塞上几块钱的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一个河北师大退休来陪在德州学院教书的女儿、经常来店里找我聊天的老教授，一个爱读盗版《坏蛋是怎样炼成的》的老头儿，大中午拿两瓶二锅头跟我在店里喝的不省人事的李哥，一直想接手书店但是临毕业也没有得逞的德州学院的一个漂亮小伙子，因为摆摊卖书常常被嫂子骂但依然执着的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