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从乙方变成甲方，他重读了一次大学

原创 苗怀强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职 业 故 事 -

小孟对待乙方热情周到，从不蛮横，因为自己就是从乙方过来的。他的热情反而使得乙方更加愿意给我们工作，结果原本维修后只能坚持一年的设备，经过乙方处理后，三年都不坏，原因就是小孟跟着他们进行监护，还和他们一起动手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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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风电场开早会，老班长对我们说：“今天我们风电场会来三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其中还有一个是研究生，下午我们组织一场欢迎会。”

我所从事的工作是风电检修，执业资格上对学历的要求是中专以上，在我们风电场本科生已经是凤毛麟角，今天要来一个研究生，我感到不可思议。我说：“研究生会来我们这里工作，不会又是领导家亲属下来镀金来了吧，干不了一个月就得走。”老班长说：“不会，他们都是科班出身，学的就是我们的专业。这回我一个中专生要领导研究生，说出去都感到自豪。”

下午，老班长把三个毕业生带进会议室，两个人是典型的大学生模样，有一个人截然不同，他不戴眼镜，身体强壮，眼神直视前方，不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倒和我们有几分相像。

老班长说：“新人要有师傅带。”他看着我，“你来当研究生小孟的师傅。”

就这样，小孟成了我带过的徒弟里学历最高的一个。

散会后，小孟主动找到我，对我说：“苗师傅你好，我认识你。”我对他没有印象，说：“你刚毕业怎么会认识我？”小孟说：“我虽然研究生刚毕业，但是在上研究生之前我工作过两年，我来过你们风电场工作，是你带我上的风机，那次是检修齿轮箱，我是乙方。”我说：“那你怎么不直接来我们单位，还要考研究生？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我想来，可是身份不允许啊，像你们这种国企是不要我们乙方的，但我知道应届生可以去你们单位。”

我感觉自己捡了一个宝，和他上第一台风机我虽然是以师傅的身份，可是在技术上他是我的老师，在规章制度上我是他的老师。我渐渐想起了这个多年前来过我们风电场，和我一起上风机进行齿轮箱检修的乙方。他能干，有技术，我当时还调侃过他，说你可以到我们单位来工作，我们就缺少像你这样的人才，却没有想到他真的做到了，成了我们单位第一个由乙方变成甲方的风电检修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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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孟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新能源科技公司当技术员，他在大学里学的是机械专业，招聘会上招聘人员对他说：“我们公司是行业龙头，专门为五大电力服务，他们不会干的我们干，他们能干的我们也能干，你来到我们公司会成为行业精英。”

小孟认为技术决定一切，他想先把技术学好，以后到哪里都好找工作。于是他说：“我愿意到你们公司工作。”双方签了合同，小孟成为了一个专门为五大电力服务的新能源科技公司的技术人员。

进入公司后，公司给新入职的员工进行了一个月的技术培训，之后便安排上岗。小孟是学机械的，被安排到了维修班，专门负责风机的检修。他接到的第一个工作任务是到某风电场进行齿轮箱的检修，和他一起去的还有他的师父和另外一个检修工。

齿轮箱是风机的重要组成部件，风带动叶轮转动，但转速达不到让发电机发电的转速，就需要在他们中间添加一个增速齿轮箱，用来提高转速。由于齿轮箱长期转动，磨损严重，很容易发生故障。

三个人开车来到风电场，先是办理了入场手续，然后进行安全培训，再进行考试，合格后才能工作。甲方负责人说：“明天早点到，我派人和你们一起去风机现场。”第二天，小孟六点起床，七点出发，不到八点来到风电场，可是对方还在开早会。小孟说：“不是让我们早点来吗，他们怎么不出来？”师傅说：“人家要开会，我们等等。记住，我们是乙方，一会客气点，要不然有你好看。”

这种甲方让乙方工作的内容，甲方虽然派人去，但是只负责安全监护，根本不参与维修。师傅见甲方人出来了，立刻面带笑容地走了过去，说：“我帮你拿安全带。”甲方没好气地说：“工具都带全了吗？”师傅说：“都带好了。”

今天是小孟第一次上风机，坐在车里他就感到兴奋，站在了风机底下，他才感觉到了风机的高大，有80米，从地面上到上面也要七八分钟。甲方说：“一会上去都做好安全措施，千万别出错。”师傅说：“你就放心吧，我们不会出错的。你先抽根烟，我们先上。”师傅给甲方点烟，自己第一个上了风机，然后是另一个检修工，再然后是小孟。等甲方上去了，做好安全措施，三个人开始干活。

小孟的师傅40多岁，从事风电检修快20年了，他经验丰富，不到半个小时就知道了齿轮箱异响的原因是高速轴磨损。

他说：“这台风机的齿轮箱高速轴不行了，需要更换。”

甲方说：“那得多久能换完？”

“这不好说，快了一天就可以，慢了得三天。”

“那你们换吧，我在一边看着。”

三个人立刻动起手来，师傅开始拆卸，另一个检修工进行配合，小孟第一次进行工作，什么都不会，只能递工具，边学边干。这台齿轮箱由于维护不到位，拆卸困难，一上午都没能把轴承拆卸下来。甲方有些不耐烦，说：“还能拆卸下来吗？这都到饭点了，不行下午来吧。”

师傅想加会班，说：“要不你回去吃吧，我们三个在这里干。”

甲方说：“那怎么行，留你们三个我走了，要是被场长知道了，我是要考核的。我们四个人都得下去。”

师傅没办法，只能下去。到了风电场甲方就回去了，留下三个人在车里，小孟问：“我们不进去吃饭吗？”师傅说：“哪有那好事，我们不是带面包了吗？就在车里吃完事了。”

下午，三个人跟随甲方又一次登上风机，这回甲方说：“我不上去了，你们上去吧。”师傅说行。

这一回没了甲方，三个人反而干活麻利，把轴承顺利拆卸下来，但是想要恢复好就得贪晚，为了不招惹甲方，只好先下来，明天继续干。

下来后甲方问师傅：“怎么还没更换完？”师傅说：“时间不够，明天再有半天就好了。”甲方说：“那影响发电量怎么办？停一晚上损失好几千度电量，你们是要被考核的。”师傅求情，甲方不依不饶，小孟看着坐在车里作威作福的甲方，说：“那还不是因为你让我们中午回去，如果一直干，再贪晚两小时就完事了。”

师傅让小孟闭嘴，甲方说：“你们还有理了，合同可不和你们讲理，等着受罚吧。”

第二天，三个人用了半天把齿轮箱轴承更换完毕，可是师傅也得到了一张考核罚单，师傅把情况给单位说明，单位没有罚他们三个人，但是这钱还是要交给甲方，由公司出。小孟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工作就算结束了，可是他发现这并不像招聘人员和他说的专门处理电场不会的技术难题，谁都可以干，他学了一次就会了，是甲方不想干而已。

那天回到旅店，在饭桌上，小孟问师傅：“我们干的工作甲方真不会吗？”

“他们也能干。”

“那为什么他们不干？”

“因为这种活费力又危险，他们不愿意干。”

“那我们就不怕危险了？”师傅伸出自己没有小拇指的右手说：“怎么不危险，你看我的手就知道了。他们出事故，领导和企业都要受处罚。我们出事故和他们没关系。”

小孟看着师傅的手，心里发怵。师傅说：“没事，公司给我了赔偿，大半年的工资呢。”

风电场远离市区，甲方都是上半个月，休息十天，在这个项目工作了十二天后，风电场进行了交接班。小孟问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休假啊？”师傅说：“这得看甲方还有多少需要我们检修的齿轮箱。”

“那就没人换我们吗？”

“别的项目也缺人，马上就要到大风天了，没几台了，再坚持坚持。”可刚参加工作的小孟只想回家。

两天后，小孟收到了他第一个月的工资，5000多元，他高兴地看着手机上的数字，忘记了回家的事，心里想的是这么多钱回家后可以给爸爸妈妈买好衣服了。他打电话给进国企的同学，对方第一个月只有两千多块，虽然工作累，但是挣得多，比什么都强。

一个星期后，小孟参加的第一个项目的工作全部干完，他可以回家休息一个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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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结束，小孟去了某风电场进行风机维护，风机和车一样，也需要进行维护，这种工作和他之前干的齿轮箱检修工作不同，没啥技术含量，但是很折磨人，原因是甲方。

风机维护内容包括机械部件的润滑、卫生清理和力矩紧固等，有一百项之多。小孟说：“照着要求去做，多简单啊。”师傅说：“可是那得看甲方。”小孟不明白，师傅说：“甲方会派人进行验收，如果哪个地方有灰尘，都可能不合格。”

小孟有些担心，因为齿轮箱维修处理好了就完事了，可是风机维护却要看人下菜。家里卫生都不可能做到无灰尘，何况是风机。但小孟还是相信人本善，说：“只要我们做得到位，他们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师傅说：“但愿吧。”

师傅和小孟还有另一个检修工来到风电场，依然是先办理入场手续，然后是培训，考试，合格后才能上岗。小孟给爸爸打电话，说：“我们这回去的风电场一年发电量4亿度，够我们全县人用一年了。”

爸爸说：“儿子了不起，在电厂干活了。给北京供电。”

小孟说：“我虽然是在电厂工作，但不是他们的职工，我们是给他们服务的。”

“那有机会去电厂吗？”

小孟想到当时为什么不去电厂，而是去了给电厂服务的科技公司，说：“电厂没意思，这里学的多，我不怕苦。”可是小孟感觉到自己并没有学到什么。

第二天，师傅开工作票，风电场安排一名检修工和他们一起去风机进行定期维护。师傅懂得这里面的人情世故，先点上一支烟，说：“我给你拿东西。”对方说：“今天的工作每一项都要做好。”师傅说：“那是一定的。”

到了机位，三个人分工明确，开始对风机进行维护，师傅紧固螺栓，另一个检修工更换易损部件，小孟负责清理卫生，甲方则坐在一边看手机。一台风机需要三个人半天才能干完，到了中午，师傅对甲方说：“我们干完了。”甲方开始检查，他发现地板有一块污痕，说：“这里不行，得擦干净。”

卫生是小孟负责的，他说：“那是水渍，擦不掉。”甲方说：“那就不能合格。”师傅说：“能擦。”他趴在地上擦，可是也擦不掉。小孟说：“这根本就擦不掉，要是你能擦掉你来试试。”甲方说：“我是甲方，你是乙方，这就是你们干的。”小孟说：“乙方也是人，我们干不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师傅求情，可对方不听，最终这台风机质量没过关。

经理知道这件事情后，对小孟进行了考核，罚款500，并调离到另一个项目。走的那天，师傅对他说：“去了下一个项目千万别和甲方对着干，吃亏的只能是你。”

到了新风电场，小孟干的依然是给风机进行维护，可是这一次小孟发现他们和前一个风电场的员工反差很大，因为他们不会干。但是小孟不会因为对方不懂就不好好干，将心比心，过去人家是刁难他，现在人家不懂，他更要好好干。

甲方见小孟把定检做得很好，说：“你可以到我们公司工作啊，挣得一开始少，可你们都是死工资，我们靠年头也比你挣得多。”小孟想起了爸爸对他说你什么时候能在电厂上班的话，他也发现只有到了甲方才有尊严，才能更接近设备，才能提升技术。

他说：“那我怎么才能去你们公司工作？”

对方说：“我给你人资电话，你可以打电话问问。”小孟激动地打过去电话，可是对方说：“我们不看技术，只要应届生。”后来小孟又去了其他几个风电场，主动联系对方人资，可是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复：“我们只招收应届生。”

小孟对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

这个项目的工作一结束，小孟又去了下一个项目，中间没有休息一天，因为那个项目有人请假，他只能把假期挪到以后。这回是给风机叶片进行加长，等把工作干完，他坐上高铁回家，在车上看到一条新闻，上面写的是热烈祝贺某风电场100台风机叶片加长全部完工，他参加了这个工作，可是新闻里却一个字没有提他和他的同事的名字。

小孟决定离职，考研，也只有这样才能转变身份，然后进入到国企电厂，成为甲方一员。离职后，小孟专心在家复习，当年就考上了研究生。三年后，他以班级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在校园招聘会上，他成功应聘到了一家国有风电公司，成为一名风电技术人员。

刚进入风电场，成为甲方员工的小孟虽然是新人，可是在技术上却是很多人的师傅。我说：“小孟我们现在都是你的徒弟了。”小孟说：“不管我技术有多好，我都要尊敬你。”

班长知道了小孟的过往后，把监督乙方的工作都交给了小孟，主要是因为他懂。

小孟对待乙方热情周到，从不蛮横，因为自己就是从乙方过来的。他的热情反而使得乙方更加愿意给我们工作，结果原本维修后只能坚持一年的设备，经过乙方处理后，三年都不坏，原因就是小孟跟着他们进行监护，还和他们一起动手工作。

和乙方处理故障，小孟从不把自己看成是甲方，他尊敬那些技术很好，只是一开始没有进入甲方，却因为不是应届生再也不能进入甲方的乙方技术人员。

原标题：《为了能从乙方变成甲方，他重读了一次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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