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二战劳工受害者赔偿方案：尹锡悦式“政治决断”是一场豪赌吗

当地时间2023年3月7日，韩国首尔，韩国总统尹锡悦在总统办公室举行的内阁会议上发表讲话。他为代日本赔偿韩国劳工受害者方案进行了辩护，他认为，对首尔来说，与这个前殖民国家建立面向未来的关系至关重要。视觉中国 图

3月6日，韩国政府公布了解决日本强征劳工赔偿问题的“第三方代偿”方案后，留下的争议难以平息。一场已判决生效多时的官司，最后由政府来宣布如何执行，这个举动的政治意义超越了法律意义。从法律上讲，韩国政府的方案没有依据，因为它既没有经过原告的同意，执行中也没有被告的参与，只能说是一个政治决定。

这个政治决定，韩国媒体称之为总统的“政治决断”，带有强烈的尹锡悦式执政风格的烙印，至于能否达到尹锡悦所期待的效果，其实就是一场赌博。

融入西方阵营：尹锡悦的终极梦想

尹锡悦当选韩国总统后，韩国外交急速转向，放弃前任政府定位大国关系平衡者的“模糊战略”，转向积极加入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小圈子，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中明确发声。从尹锡悦上任第11天美国总统拜登来访开始，韩国新政府没有任何预热，即紧锣密鼓向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靠拢。

积极加入美国主导的小圈子。去年5月23日，韩国以创始成员国身份加入“印太经济框架（IPEF）”；9月份参加“芯片四方联盟（CHIP4）”预备会议，今年2月参加了首次正式会议；韩国还谋求加入“四方安全对话机制（QUAD）”，虽然美方表态时机尚早，但韩国还是计划先争取加入对话机制下的疫苗、气候变化和新技术工作小组，再逐步正式加入机制。

谋求与北约建立关系。去年5月初，韩国宣布作为正式会员加入北约下属的“合作网络防御卓越中心（CCDCOE）”，成为首个加入该组织的亚洲国家；6月底，尹锡悦出席马德里北约峰会，成为首位出席北约峰会的韩国总统；9月，北约理事会宣布批准韩国设立驻北约代表部，韩国成为继日本之后第二个开设北约代表部的亚洲国家。今年1月底，北约秘书长斯托尔腾贝格到访韩日，欲加速“北约亚太化”进程；2月，韩国与北约在首尔举行了首次军事参谋对话。

当地时间2023年3月8日，韩国首尔，国际三八妇女节当天，韩国女性在日本大使馆附近举行集会，抗议活动现场打出标语，反对韩方针对日本二战时期强征劳工受害者赔偿问题的解决方案。视觉中国 图

主动与日本改善关系。去年11月，韩日首脑在柬埔寨金边实现三年多来的首次正式会谈；去年以来，韩方利用各种机会对日示好，在强征劳工赔偿问题上主动对日让步，提出“第三方代偿”方案；尹锡悦在今年“三一节”讲话中宣称日本已从战争侵略者变为共享普世价值的“合作伙伴”；韩国还正积极推动尹锡悦出席5月份举行的七国集团广岛峰会，在那之前访日举行首脑会谈，实现两国首脑的穿梭互访。

从这一系列举措可以看出，尹锡悦的对外战略就是加入美国主导的阵营的核心圈，与所谓“共享自由与团结”价值观的国家合作，把韩国打造成“全球枢纽国家”。改善对日关系，争取日本的支持与协助，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一步，尹锡悦甘冒骂名也要强力推进。果然，在韩国公布“第三方代偿”方案后，美国总统拜登很快发表声明称，韩方的措施是“美国两个最亲密盟友之间合作与伙伴关系开创性的新篇章”。

当地时间2023年3月8日，韩国首尔，国际三八妇女节当天，韩国女性在日本大使馆附近举行集会，抗议活动现场打出标语，反对韩方针对日本二战时期强征劳工受害者赔偿问题的解决方案。视觉中国 图

意欲改造国家：尹锡悦的雄心壮志

与传统韩国政治人物不同，尹锡悦缺少政治基本盘，这同时也给他带来政治负担少的优势。韩国总统实行单任制，尹锡悦不用为争取连任看人眼色，甚至不用对执政党负责，这都给他的决策提供了空间。尹锡悦当选总统是个偶然，但其政治理念和行事风格的形成却有清晰的脉络。

典型的保守阶层背景。与卢武铉、文在寅这些草根阶层出身的总统不同，甚至与李明博、朴槿惠这些同为保守派的总统也不同，尹锡悦出身书香门第，父母都在韩国名牌大学任教，是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尹锡悦出生在首尔，毕业于首尔大学法律专业，当上检察官后，所交往的都是专家学者、法律精英、政府高官一类人物，他们大多有留美经历，崇尚西方的政治体制和价值观，这在韩国社会是典型的保守阶层背景。尹锡悦当上总统后，其身边外交安全领域的智囊班子清一色留美出身，也是这个原因。

当地时间2023年3月7日，韩国首尔，韩国反对派议员和民间团体在国会举行集会，反对韩国政府关于强制劳动赔偿问题的计划。视觉中国 图

改造国家的精英意识。尹锡悦当上总统，与其说是其个人魅力受欢迎，不如说是韩国式选举中明星效应的影响，更准确讲，是韩国社会趋于保守的心理以及对老一代政治人物厌倦心理相作用的结果，需要一个新面孔带来新气象。尹锡悦“选”逢其时，他和他的团队都是社会精英、专业人士，怀有改造国家的志向，他们在选举公约中，提出了要追求与韩国发达国家经济实力相符合的国际地位的口号，迎合了保守阶层对改变国家形象的希望，最终获得选举胜利。

我行我素的行事风格。尹锡悦的检察官经历中遭受过两起两落。朴槿惠政府时期，在首尔检察厅任职的尹锡悦因查办国情院跟帖案件，与时任法务部长产生矛盾，被发配到地方工作；文在寅政府时期，已担任检察总长的尹锡悦因查办总统亲信曹国事件，又与总统和法务部长产生矛盾，被勒令停职。尹锡悦选择直接辞职，加入保守阵营参加大选，一年后成功当选总统。

检察官时期的尹锡悦不畏权势，敢于犯上，留下了“硬骨头”检察官的名声，但在登上权力顶峰后，这种我行我素的风格容易给人强势专擅的印象。据韩媒报道，在解决劳工赔偿问题上，政府内部也有声音认为不必操之过急，但尹锡悦表示“我负全部责任”，为此甘愿冒政治风险，表现出迫切要扭转政治惯例和民众观念的博弈心理。

对日委曲求全：尹锡悦的如意算盘

韩国政府公布劳工赔偿方案后，韩国人醒悟过来，这其实根本就不能算是两国政府间的协议，因为对日方没有任何效力。尹锡悦政府这样做就是放低姿态对日示好：“我已经最大限度表示诚意了，希望你能做出真心的回应”。

当前韩方所希望的“真心回应”包括，日本解除对韩国的半导体出口限制、恢复两国首脑穿梭互访、促成尹锡悦出席七国集团广岛峰会等。对此，日方倒是没有打韩国的脸，在肯定韩方劳工赔偿方案对改善两国关系重要意义的同时，对韩方的各项提议给予了积极回应。

但是在韩国国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舆论认为，政府的方案只解决了政府的需求，根本没有满足二战时遭日本强征的劳工受害者的诉求。

当地时间2023年3月6日，韩国首尔，一个市民团体在外交部前举行集会，抗议韩国政府解决与日本的战时劳工赔偿纠纷。视觉中国 图

埋下了争议的祸端。受害者的核心诉求有两条，一是日本企业必须赔偿，二是日本政府必须正式道歉。而按照尹锡悦政府的方案，日本企业逃脱了赔偿责任，日本政府免去了道歉，受害者的目的完全没有达到。支持受害者的团体连日来在首尔街头集会示威抗议，部分受害者明确表示拒绝政府的赔偿方案。有学者认为，政府方案没有法律效力，受害者的法律程序还没有走完，这个政府方案将来存在被推翻的可能。

激化了社会矛盾。韩国是个民意撕裂的社会，尹锡悦“三一节”讲话丝毫不提日本反省历史，只强调日本是合作伙伴，受到舆论和在野党的广泛批评，再次凸显了这种对立和矛盾。一方面，已是风烛残年的受害者始终没有得到正义的告慰，另一方面，当年因投靠日本殖民者而成为既得利益者的人及其后代依然占据社会主导阶层。只要历史问题没有彻底清算，这种矛盾就会存在下去。

信任没有真正建立。对于韩国政府的方案，日方给予积极回应，与其说是出自真心，不如说是看美国的眼色。拜登在第一时间发表声明为尹锡悦站台，为韩日关系定调，日方不得不表示个态度。据日媒报道，自民党内部把韩国方案看作是日方坚持原则立场的“完胜”。在日方看来，这场风波本来就不该发生，韩方的示好态度是出于政治目的。历史问题是韩日之间难以愈合的伤疤，不是一句“面向未来”就能抚平的，在两国没有建立真正互信之前，历史争议依然会在特定时间爆发出来，刺痛双方的神经。

尹锡悦打着解决劳工问题的旗号，谋求在政治上、外交上有所建树的操作告一段落。表面上看，尹锡悦达到了目的，韩日政府已经着手协商相关事宜。但是这种缺乏真正信任基础的合作能够维持多久？日本是否会真心支持韩国进入美国主导的小圈子的核心？其实还都是个问号。

（作者系国际时事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