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喝不过你，我还写不过你？

原创 华伟552 历史的荷尔蒙

在中国历史上，诗人与酒之间，一般都会发生点故事。

李白与杜甫，一位是狂放不羁的谪仙人，一位是忧国忧民的老灵魂。

除了有才华，他们还有什么共同点呢？

当然是爱喝酒。

1

杜甫现存的1400多首诗中，涉及酒的多达300首。

年少的时候他就写过一首吹牛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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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游》

“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

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

性豪业嗜酒，嫉恶怀刚肠。脱略小时辈，结交皆老苍。

饮酣视八极，俗物都茫茫……”

这首诗很长，一开头杜甫就回忆，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不仅是文豪，还酷爱饮酒。

喝多之后，可与天比高，与地比大，谁都看不起。

难怪他后来遇到李白，马上就相见恨晚，有酒同喝，有景同赏，关系好得不要不要的。

杜甫专门写日记，记录过与李哥的那段快意生活。

（卡片：

《与李十二白同寻范十隐居》

“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

余亦东蒙客，怜君如弟兄。

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

更想幽期处，还寻北郭生。

入门高兴发，侍立小童清。

落景闻寒杵，屯云对古城。

向来吟橘颂，谁与讨莼羹？

不愿论簪笏，悠悠沧海情。”

喝醉之后，杜甫与李哥同睡一条被子，就像亲兄弟一样……

他还欣赏广文馆博士郑虔的洒脱生活，写下了《醉时歌》。

（卡片：

《醉时歌》

“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

甲第纷纷厌梁肉，广文先生饭不足。

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过屈宋。

德尊一代常坎坷，名垂万古知何用！

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

日籴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

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

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

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

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

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

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

不须闻此意惨怆，生前相遇且衔杯！”

诗中的郑虔是个怪人，能诗能画会写字会弹琴，还是星相学家、药学家、兵法家……

他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喝酒。

没有钱怎么办？找朋友借。

看得出来，对郑虔喜欢痛饮的风采，杜甫是很倾倒的。

2

如果杜甫不爱酒，他肯定写不出下面这首神作。

（卡片：

《饮中八仙歌》“知章骑马似乘船， 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 道逢曲车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资万钱。

饮如长鲸吸百川， 衔杯乐圣称世贤。

宗子潇洒美少年， 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

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一斗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

脱帽露顶王公前， 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 高谈雄辩惊四筵。”

不得不说，杜甫是文字大师，也是天生的观察者。

他寥寥几笔，就入木三分。

——著名政坛不倒翁贺知章大醉后，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就像坐在船上一样可笑。不小心掉到井底，照睡不误，真正的醉醒不分，水陆两忘。

——汝阳王李琎每天要喝三斗酒才去上班，路上见了酒车还要大流口水，总想把自己的封地移动甘肃酒泉。（汝阳王的父亲是唐玄宗的皇兄，终生过得小心翼翼，皇家兄弟关系，你懂的。）

——左相李适之喜欢在家里招待客人吃流水席，一天要花好多好多钱。

——崔宗之相貌英俊，玉树临风，他知道自己的优势，总喜欢把酒望天摆pose，引得无数粉丝尖叫。

——虔诚的佛教徒苏晋总是突破宗教规矩，在醉后感悟这个世界。

——焦遂是个不善言谈的普通老百姓，但酒后也是口若悬河，往往令专业人士惊讶。

——大书法家张旭特别喜欢喝酒，每次醉后狂啸奔跑，写下的字总是变化无穷，在他眼里只有美酒与书法。

——胆子最肥的当数李白，大BOSS唐玄宗找他的时候，他经常处于大醉之中，还说自己是酒中仙，不归俗世管。

这酒中八仙，虽然是同一时代的人，但很多人跟杜甫并没有见过。

这是一种艺术的夸张和真实，“八仙”的故事，当时就有很多人以此为题材，创作了大量诗文。

但只有杜甫的诗是刷屏级的，它活灵活现，现场感十足，充分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杜甫认为，狂放、自由和不羁，就是大唐的时代精神。

在酒面前，所有的等级差别、宗教规矩、仕途沉浮、人情冷暖，全部黯然失色。

不用说，杜甫也是个不折扣的酒鬼，只不过他平常低调内敛，很多人并不能注意到他。

3

有时候，杜甫通过酒来表达自己的思念。

（卡片：

《不见》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

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这首诗是杜甫思念李白之作，当时两人已有15年未见面，老杜蓄积于内心的感情一下子迸发出来。

在写下这诗不久，李白就去世了。

当时通讯很不方便，消息传到，往往是几个月后。

唯一可以做的，是深深的思念。

杜甫满怀深情地说，没见到李白好久了，他佯为狂放真令人悲哀。世上那些人都想羞辱他，只有我怜惜他是个人才。

李白文思教捷下笔成诗千首，飘零无依，能供消愁的，只有酒水一杯。我在你老家这边等你，匡山那里不是有你读书的旧居吗？你头发花白了就应该归来。

在这首诗里，两颗伟大的灵魂在一起，相互依存。

有时候，杜甫是在酒席上写诗，为他人饯行。

（卡片：

《送孔巢父谢病归游江东兼呈李白》

巢父掉头不肯住，东将入海随烟雾。

诗卷长留天地间，钓竿欲拂珊瑚树。

深山大泽龙蛇远，春寒野阴风景暮。

蓬莱织女回云车，指点虚无是归路。

自是君身有仙骨，世人那得知其故。

惜君只欲苦死留，富贵何如草头露？

蔡侯静者意有余，清夜置酒临前除。

罢琴惆怅月照席：“几岁寄我空中书？

南寻禹穴见李白，道甫问讯今何如！”）

这是《杜甫集》中最早的一首七言古诗，具体创作时间是公元747年，地点在长安某酒馆。

孔巢父早年和李白等六人隐居山东徂徕山，号“竹溪六逸”。

杜甫在诗中称赞了孔巢父的高风亮节，表达了自己的依依不舍之情，还让他李白带个好。

诗里有很多关于仙界的描述——“仙女们驾着云车而来，指点虚无的归隐之处。”“失意停琴见孤月残席，何年从仙界寄我书信？”

这应该是杜甫酒后神游天外，模仿李白的文笔所致。

4

还有些时候，杜甫借酒抒发愁思。

（卡片：

《曲江二首》“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

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江上小堂巢翡翠，苑边高冢卧麒麟。

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荣绊此身。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这首诗写于乾元元年（758年），其时京城虽然收复，但战争气息仍在。

时任左拾遗的老杜，眼见唐朝因政治腐败而酿成的祸乱，心境十分杂乱，于是出游曲江散心。

当时正值暮春，诗人借写曲江景物的荒凉败坏以哀时事。

曲江又名曲江池，故址在今西安城南五公里处，原为汉武帝所造。唐玄宗开元年间大加整修。

在曲江看花吃酒，正遇“良辰美景”，可称“赏心乐事”，但作者却别有怀抱，一上来就表现出无可奈何的惜春情绪。

当时杜甫因上疏救房琯，触怒了肃宗，自知前景不妙。

果然到六月的时候，杜甫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

此诗富有神韵，又极其含蓄，颇得中国古典意境美的精髓。

所谓“含蓄”“神韵”，是抒写景物和现场最显著的特点，但又留有余地，让读者张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去体会，去畅想。

老杜是满怀惜春之情去赏景的，体会到的也是无比恬静、无比自由的境界。

可是他也明白，这样恬静美好的境界，存在不了多久了。

惜春留春的表现方式，也只能是吃酒。

文中“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是千古名句。

什么是快意的人生？

无非是走到哪里，就醉到哪里。

如果靠卖衣服不得结酒账，那就直接赊账，不畏俱处处“酒债”。

只要能让我醉醺醺，多大代价我都愿意。　

杜甫一向低调内敛，很难想象这诗出自他手。

与李白的“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5

杜甫的作品中，还有大量酒诗是有具体人物和场景的。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登高》）。历尽了艰难苦恨白发长满了双鬓，衰颓满心偏又暂停了浇愁的酒杯。

杜甫晚年因病戒酒，所以说“新停”。诗人备尝艰难潦倒之苦，国难家愁，使自己白发日多，再加上因病断酒，悲愁就更难排遣。

本来兴会盎然地登高望远，此时却平白无故地惹恨添悲。

只因为，“没有酒”。

——重阳独酌杯中酒，抱病起登江上台。（《九日五首·其一》 ）

重阳佳节，杜甫抱病登台，只想一边独酌美酒，一边欣赏九秋佳色。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赠卫八处士》） 还来不及讲完所有的故事，就催促儿女快把酒菜摆上。

没有酒，往事都没那么香了……

还有些诗句没有饮酒现场，只是单纯抒情。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像小孩子一样欢乐得手舞足蹈，还不能表达自己的喜悦，还需要“放歌纵酒”才能把喜情抒尽 。这次喝酒不是浇愁，而是助兴。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春日忆李白》）

什么时候才能一起喝酒，与你慢慢品论文章？

这首五律，是746年杜甫告别李白后的作品。

既然想念的是李白，不谈到酒，似乎不妥。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客至》 ）。

离集市太远，没有好菜，家境贫寒只有陈酒浊酒招待。

老杜家庭经济条件不好，但他一颗真诚的心，所以即使是浊酒，客人也不会有意见。

遇到什么事都要向朋友道歉，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诗圣这人，真的太好了。

——“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乐游园歌》）。

只有几根白发而已，那能戒掉喝酒？就用大海碗来罚我一百杯吧，我老杜绝不推辞！

6

最后再看两首酒诗。

（卡片：

《水槛遣心二首》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蜀天常夜雨，江槛已朝晴。

叶润林塘密，衣干枕席清。

不堪祗老病，何得尚浮名。

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生。”）

老杜在这首诗里，语气强烈，郑重声明——我实在不能承受现在的体弱多病，又哪里还看重什么功利与浮名？

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是慢慢地倒酒来喝，我就让它来陪伴我的余生了！

看起来，老杜嗜酒的态度，从少年一直到老年，都完全没有变过。

……

江湖上有人盛传，连杜甫的死，都跟酒有关。

杜甫晚年在湖南耒阳受阻于水，该地县长送他一批酒肉。

这个故事，杜甫自己也作诗为记，标题特别长。

（卡片：

《聂耒阳以仆阻水，书致酒肉，疗饥荒江，诗得代怀，兴尽本韵，至县呈聂令；陆路去方田驿四十里，舟行一日，时属江涨，泊于方田》

“耒阳驰尺素，见访荒江渺。

义士烈女家，风流吾贤绍。

昨见狄相孙，许公人伦表。

前朝翰林后，屈迹县邑小。

知我碍湍涛，半旬获浩溔。

麾下杀元戎，湖边有飞旐。

孤舟增郁郁，僻路殊悄悄。

侧惊猿猱捷，仰羡鹳鹤矫。

礼过宰肥羊，愁当置清醥。

人非西喻蜀，兴在北坑赵。

方行郴岸静，未话长沙扰。

崔师乞已至，澧卒用矜少。

问罪消息真，开颜憩亭沼。”

总之，接到县长送来的酒食，杜甫在享用一番后，不幸死去。

有人说，很久没有吃的，他是被酒肉撑死的。

也有人说，牛肉他一次没吃完，结果放过期了，后来再吃，就被腐肉毒死了。

如果传闻是真的，杜甫死于酒肉，那真的要为他高兴。

他的一生，过得太苦了，为我们后人做的贡献，也太大了。

死于美酒，这不寒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