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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广州,从1个人到10000个人​​​​​​​

2023-03-21 18:0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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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往往映射着人们最本质的需求、最生动的那一面。在“定式”与“意外”之间,广州总有太多的未知,继而也养成了一种蛮荒的意趣。隐藏在榕树茂密的根叶之下的,正是那样一种不受控的城市生长力。当夜幕降临之时,不妨去街巷里、广场中,到最普通的城市公园去,去观察昏黄和暧昧的光色下,广州最原始、最真实的那一面。

在这种虚实相生的语境下,我们探讨的是从一个人、两个人,也可以是1个人与10000个人之间的最本质、最日常的那一面。

广州城市观察员

- 晏俊杰

A.A.N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主持建筑师

- 李汉琨

诗人、环保工程师

- 邵兵

建筑档案主编/创始人

01

神性堡垒「圣心大教堂」

或许石头的恒久更能承载起人们对信仰的依托;

图腾、火把,也都是人类最原始而纯粹的表达。

邵兵(建筑档案主编,以下简称“邵”)本期城市记录者的采访对象是来自广州的A.A.N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晏俊杰老师和他的朋友李汉琨老师。接下来请晏老师和李老师带着我们从十三行走起,顺着沿江路、人民路,再回到海珠广场,走进老广州的日常。

晏俊杰(A.A.N建筑设计事务所创始人,以下简称“晏”)这次城市记录的主题是“从1个人到10000个人”。这次同行的还有汉琨老师,作为一个广州人,他可能对于这座城市有着更深入或不一样的认知。那么在时代的浪潮下,人与城市都在不断被改造、定义,从1到10000,我们都在群像中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适当表达。回归到生活最本质的那一面,或许更容易找到属于自己最真实的需求。

邵 我们今天所在的位置是在越秀区一德路的圣心大教堂。

晏 这条路上有很多批发市场,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反差,因为每位建筑师可能都想做一个教堂,但是事实上我们今天带大家逛的是很具反差感的批发市场。教堂是很富含精神性、很纯净的空间,而批发市场则更讲究效率,是有着很多货物堆砌的。

邵 今天俊杰带我们来这儿,那就先从教堂开始说说。

晏 这里以前是两广总督府,后来英法联军将其炸平之后建造了这座教堂。一八五几年的时候,这个教堂的级别是可以媲美巴黎圣母院的。它的高度和建造理念都是完全遵循法国人的方式,所有的石材都是从香港打磨运输过来,包括开幕的时候,他们从罗马和耶路撒冷各带了一包泥土过来作为奠基,所以这也是一个非常有代表性的哥特式教堂。

邵 光孝寺也在这附近。

晏 在越秀和荔湾区里有很多不同的宗教信仰,我觉得这也很能代表广州包容性的特色。

邵 建筑师对做教堂这事是很执着的,汉坤怎么看教堂建筑?

李汉琨(诗人、环保工程师,以下简称“李”):我觉得作为亚洲或中国人,没有信仰背景的话会觉得那是一个很神圣的空间,但是会有不可避免的突兀感,因为它跟我们建筑的理念不大一样。对于我们从东方文化中成长起来的人,远远看见的第一印象便是“它不是我们的东西。”

邵 俊杰对做教堂这件事执着吗?

晏 我们今年年初还做了一个意大利教堂的竞赛,每位建筑师都会向往做一个教堂,因为它象征着精神,是一种最纯粹的表达。而且教堂本身就是一种信仰的最极致表达,或是一种依托。最早的时候人类没有建造的能力,可能会围绕一棵树、一些火把去做祭拜之类的信仰活动。

邵 但是你说的这两种都不是空间形态。

晏 它是最早的一种仪式,到后来大家为了把这种仪式感或信仰依托得更长久一些,所以才会诞生东方木结构的寺庙或佛塔。像最早的宗教建筑都是通过这样一个过程演变过来的,西方为什么用石头做教堂,一方面因为当地材料充足,可能更多的是因为它足够的坚固,它存在的时间更久,进而能够营造一种精神性空间。

几米方圆文化空间 © 曾喆,晏俊杰

02

生态圈「一德路」

同盟之下,丛生差异,这也是广州十三行人民的默契与智慧。

晏 很多人说广州不像上海、深圳有很多最新最前沿的艺术展览或是文化的活动。广州自古以来作为商贸之都,这样的历史背景也反映在城市空间里,换一种视角,广州有着它独有的非常生活化、日常的一面。

邵 我们今天走的骑楼就是非常日常的一种空间形式。

晏 其实骑楼是南方城市为了适应极限条件下衍生的一种建筑形式,太阳很大的时候是天然的林荫道,下暴雨的时候也是天然的避雨屏障;而更多的,在骑楼一楼的公共空间里衍生了很多活动,以前可能是邻里社交空间;而现在在这里是货物发配到世界各地之前的集散空间;所以这里早上的时候最繁忙,一直到晚上晚上六七点车水马龙,它形成了一种属于广州十三行特有的商贸环境的日常空间形式。

邵 俊杰你们俩怎么看线上的批发和流通?或是说怎么看这几年现实和网络的转化?

晏 首先十三行是抵触、对抗网络的。它有点像老的系统,如同银行之于支付宝或微信。当然现在这里的批发也开始做一些零售,你想买一件两件也会卖给你。所以它其实是一种竞争关系。我们等下去到那边,估计有一些店会不让拍,他可能认为我们是在直播带货。

邵 我其实觉得这二者是可以共生的。

晏 可以共生,因为这里长年的积累不会变,比如这里卖陈皮,卖干货。我们随便拍一家店,很不起眼的一家小批发档口,可能就十平米,租金可能高达十多万,而且店铺内的存货却可能有上千万,这对我们来说完全是一种反差;商业模式其中一种最大利益化的方式就是批发,这种通过对于效率和数量的极致追求而产生的空间形态,对我而言是很新奇的,在狭小的空间中展示尽可能多的商品品类,这样的空间形态让我觉得非常有视觉冲击感。

晏 这个地方很早就形成了一种所谓的“专业街”,一条街一个专业。这条街是卖麻布的,那条是卖船桨、卖药、卖饰品的,每一条街都不一样,但他们都是并存的状态,他们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商品内容,比如说17世纪有很多外来船只过来的时候,这一条街就专门做船桨。

邵 大时期内的不同时段发挥的功能也不太一样。

晏 有一个桨南路是卖船桨的,但后来十三行没落之后它又开始卖药,现在变成卖男装,它一直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迁。

晏 其实这整个区域在古代可能都算是十三行大的范畴。

邵 它其实是一种广州的商贸形态、一种遗留下来的商贸习惯。

晏 对的,我有时候经过这家店,会被他们的这种陈列方式,包括他们世世代代传承的感觉所冲击。虽然只是卖塑料袋和胶带,但他们却可以做到如此细分。有一些可能只是隔壁家最常用的塑料袋,但他们会把最小到最大的、不同颜色、不同种类的有极为精细的划分。

邵 最早的设计应该就是从他们这开始,他们会思考设计带来的商业价值到底是什么。

晏 他们在极其有限和昂贵的空间里思考如何展示更多,产品如何区别同质化,如何产生更多交易等;这种思考对于功能和形式的探索是非常重视的,是走在前端的,是更加勇敢的。

邵 最早的设计创新是从商业的最前端、和利益关系最紧密的那一环产生的。他们开始思考如何通过设计给品牌加码。我看每一家店铺还有一个特点,它应对不同的人群、市场群体有不同的策略。

晏 它们应该都有不同的定位,就像你说的,为什么大家都是卖胶带、塑料袋,但却要在这一条街上,我觉得是从古到今,大家产生了一种所谓的同盟感。人们在卖东西的价值上面,达成了某一种共识或默契。但是大家又在竞争方面可能形成了另一种差异化,比如这个卖塑料袋,那个卖纸袋、卖包装布袋。

李 俊杰你是如何发现广州的这种业态的?

晏 很多时候设计师肯定喜欢美的东西。在原来的建筑教育里面,大家都是往一个方向走的,在这里我们其实并不是我们“自己”,我们的想法可能是丹麦、荷兰等西方现代主义建筑的大背景下所造就的。现在我们生长在中国,我们要对中国整体的生态环境有一种更充分的了解,这个了解可能不是去博物馆,也不是去所谓的已经帮你规划好的展览空间里面去看,而是在这样一些自由生长的当地文化里面去寻找。我从小在长沙长大,那里没有这么火爆的批发市场,但是这里基本上都是被批发市场围绕的状态。在所谓广州的日常里面,可以看到很多很生动的东西。下午的十三行是商贸环境的日常,它有着属于它的日常生态;晚上的海珠广场是一个公园,那里是有很多很生动的状态,人们最基本的需求会在里面展现出来。

几米方圆文化空间 © 曾喆,晏俊杰

03

交织生长「桨栏路」

广州的人与商业如同榕树一般,自由交织地生长;

在这里,拥挤、复杂、混乱,亦是一种美学。

邵 这种商场的形态和我们看到的shopping mall综合体,你觉得差异性在哪?

晏 这里是效率至上,他的面积效率要做到最高效,要在最小的面积展示最多的款式,产生最大的销售额。十三行这边很多设计都是最新潮的,它其实是以一种很勇敢的状态去尝试更多的可能性。

邵 这种潮流可能不是设计师真正所看到的,而是人们最普遍、平均的状态。

喜茶白日梦计划——喜茶dp1店(深圳一方城店) © 曾喆

晏 可以看到这里每一个店每都很“张牙舞爪”。它们呼应了当下的需求,就像做袋子一样,有一些做布袋,有一些做亮皮的,亦或是封装袋。每一个人定位不一样,店铺的装修也是在营造那种氛围。

邵 现在的综合体是一种立体的形态,而这里是很平面的。人的道路、车的道路是结合在一起的。

晏 广州有很多一层空间和街道是连在一起的,这种空间可以很好地与人社交,这和一个写字楼里面的社区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说一些很高层的空间里,人是每天在电梯里面向下俯瞰这个城市的,这个状态和你在街道里面生活是完全不同的。

邵 一个是精致的,一个是野性的。

晏 这样的空间会很自然的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比如在这里不能停车在人家门口,这种互动已经形成某一种习惯意识。

邵 我觉得城市中的冲突与突兀恰恰是我们值得思考的边界或间隙问题,为什么说要了解1个人到1万个人,或者三五成群的一个变化?到底我们要思考建筑,还是用我们的专业提供大量的社会性服务?

晏 我们所做的设计是服务于不同时代的人,原来是在战后,那个时代需要的是住宅、机器,我们要去助推产生更有效率的、有原则性的方式。

邵 那么如果说现在让你来改十三行,你会要改变什么?

晏 我觉得我不会去改变这里。这里是城市运转的一部分,它让我看到有这样的一个讲究效率的生态系统,我们称之为美学。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拥挤、混乱、复杂,这些可能在建筑学教育里面是被排斥的。但当你到里面去观察的时候,其实你会发现拥挤和复杂为什么不是一种美学呢?现在这个时代更讲究极简主义,因为信息爆炸,大家很希望清空大脑,回归一种更加精神性、纯粹的层面。但复杂的东西,它的秩序来源于各自为政,每个个体在一起就形成一个群像。

邵 我觉得这个很广州,好像每个人都不一样,大家自说自话,但是也交流得非常愉快,谁不赞同谁是没有关系的。

晏 这是一种“去中心化”。

喜茶白日梦计划——喜茶dp2店(深圳深业上城店)© 曾喆

邵 很多城市中人与人的关系很微妙,而这里人更随性,我不用“照顾”你,你也不用“担待”我。我们说话的方式可以不一样,但是我们在一块,大家形成了一个生态、一种商业尊重。

晏 就像这里的榕树一样,它的根自由生长,和房子也是一种交织的状态。我觉得这就是城市性格的一部分,包括刚才的教堂旁边一公里之外有一个伊斯兰教堂,再一公里之外有一个佛教的,这里有很多不同文化在共存。

04

韧性设计「康王路」

建筑设计,本身就是一个与观众互动、共融的过程。

李 你是比较认可广州,还是说去到每一个地方都会记录。我觉得你好像对这件事情很有热忱在。

晏 我对这种热忱是有个过程,一个人到一个新的环境可能都从本来的不适应甚至是一种抵抗,到慢慢去理解,再去观察。你去旅行和生活在这里还是不太一样,生活在这里能够让你去找到你感兴趣的点,然后观察这个点会给你带来一些什么样的反思。

邵 你经历这么多地方,就像海绵一样在吸取养分。

晏 所以当我们做一个房子的时候会去调研当地的文化、政治、经济、场地背景等,观察日常给到我们很多养分,因为日常里包含着一切缘由,而其中也常常出现超出我认知范围的自发行为,这可能是设计最自由最野生的原始形态。

邵 在我理解里,建筑师或者做艺术的人都会有强烈的性格,但这次我见到你俩有点打破我的认知。我觉得你们是温和、静水深流的感觉,但你内心可能也是五味杂陈的,只不过你的表面情绪上没有那么强烈。所以我在想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形成这种性格的?

晏 我觉得都是在变化。

邵 每一件事或变化你都给自己一个交代吗?

晏 很多时候直觉会先行,感性和理性相互交织的过程;通常情况下我们总会好奇问问为什么;这是我们接受的建筑教育体系中常常聊的问题;但这或许不是唯一的路径,我想未来还会经历很多这样的过程,或许某些时候它不再需要一个前因后果的交代。

喜茶白日梦计划——喜茶dp3店(广州凯华广场店) © 曾喆

邵 我觉得你这类性格的人不讨巧,尤其是现在的浪潮里,当锐度和性格结合在一起强烈表达,它会很适应于现在媒体的语境,会有一个强烈出口,但其实你没有一个向外特别输出的东西。

晏 不可能每一次都是按照我想的方式去表达,我们还是得看不同的机会,当然我们希望每一次都可以表达自己的一部分,或表达某一种观点。但其实建筑师的整个设计过程,我们要享受其中,与甲方的互动是能够形成一个共创的新的体验或表达方式的,因为你的观众在体验这个空间时所产生的理解和你的又不太一样。

邵 你在意自己的状态或者整个过程给你的反哺,你或许不太在意结果。但你有没有想过做一个节目,大家回馈来的东西是什么。

晏 是一种话语权获得的过程,这可能需要一定积累。很多人会觉得如果设计师发展到一定程度,你可以更深度的参与一个设计,你会跟甲方说这个不行那个行,这个不应该这么做而应该那样做,但我们应该不是那个完全阻止甲方这么做的角色,我们应该与他是一种共创或者共同探讨的一个角色。而且我觉得整个与甲方或观众的互动过程其实也有很多营养。这个过程其实是我们作为设计师前端的时候,可能并不会思考到的。

邵 我发现你的思考韧性还是挺强的,那天看了好几个你现在还有学生时代不同时期的作品,还有在城市思考下做的一些小商业的项目,每一个都不一样。

晏 我们在每个机会里面去看能够最大程度的做什么,这个可能是我们现在当下的状态。而且在这个环境里面,如果我们永远是一种不接纳的状态,可能就没办法去在每个环境里吸收点什么。如果我们把批发市场作为一种艺术活动或展览活动的话,获得的养分是很不一样的。

05

味觉差「人民路」

每个人对于酸甜苦辣可能都有着不同的定义,我们如何去寻找那份为其托底的实体?

李 刚才听你俩聊天感觉特别有意思,因为像这种关于抽象概念的讨论,基本上不会发生在两个广州人的身上。这边本地人碰面,讨论的可能都是今天晚上吃什么、你有没有炒股?

邵 这就是我选择北京的原因,我觉得我完全可以不务实,带着乌托邦和理想,被那个城市强烈的文化的底托着。

李 对于常年贸易的城市来说,定义、规则、概念不是打嘴说出来的,是拿生活的摸爬滚打慢慢磨出来的。其实规则也是边界,在这个语言不通、信息也不对称的环境下,唯有通过经验可以打磨出规则来。

邵 汉琨,你觉得文化或是诗歌的实体是什么?

李 你这个问题比较宏大。

李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想,但是对于我而言,它并没有一个所谓的实体,我创作的时候,我会希望有人能够明白我此时此刻的一种不言而喻,或者不能用除了诗以外文字表达的感情,对于我来说这一串东西就是一个谜语,或者一串密码,恰恰是因为它不平常,表达的不是一个实体,我才要用这个东西去表达。比如我说好吃,或者酸甜苦辣,我可以拿到对应的食物给你,但是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什么是酸甜苦辣。

邵 你可以通过一首诗告诉我什么是酸甜苦辣。

李 我只能通过这个食物告诉你,因为我的酸和你的酸不一样。

晏 每个人对酸的理解不一样,就像我们要做一个空间,它可能给到每个人使用的时候状态不一样,所产生的感受也就不一样。

06

公共与私密的拉扯「沿江路」

回归最本质的讨论,虚拟与真实,是否此消彼长?

晏 你们走了一大圈广州是什么感觉?。

邵 原来广州对我来说是挺虚无的一个状态。这次走完之后,它在我心中形成了一个非常实际、鲜活的形象。我接触到了不同的人,他们让你和这个地方产生了诸多具体的联系。我越来越松弛,从开始第一场很强的激情,然后慢慢开始走进这座城市的日常,我在变,遇到的老师们也在变。

晏 我觉得我们都是带着自己的某种观点或视角去看一个城市,我对走过的地方都是一种好奇的状态。

邵 其实你对它也很陌生。

晏 我也不是对它非常熟知,因为我们这个节目不是为了做一次观光旅游,也不是去介绍它的历史,而是去思考它怎么运转,怎么样去牵动这么多的人或是贸易,它在整个社会当中是怎样的一种关系,从设计师的角度我们能看到一些什么……其实这个才是真正打动我的地方。比如说等一下去的海珠广场,你会看到人们唱歌、跳舞、运动,这种行为除了基本的日常需求,也是源于某种身份认同。年轻人常常去到最时尚的商场,40+岁的人群他们也有自己的社交方式。我们在做设计的时候,更多的是以我们自己为目标人群,但事实上其实这个社会还有很多不同的人群类型。

邵 我发现从某一个时期开始有广场舞这件事之后,人的交往习惯,从那种密闭的、拘束的状态下成长起来了,心情和内在突然被打开了。他们与这个城市场所之间的关系,我觉得恰恰不是他们要思考的,而是我们城市规划者对于城市公共空间管理要反思的问题。

福州海盛艺术中心

晏 广场舞虽各有利弊,但其实它反映的是这部分人群所需求的社交方式。可以想象他们除了上班之外,闲暇的社交方式是什么?如果说这个广场只有她一个人,或许就不会去。现在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在整个社会发展过程中,原来广州这一片都是平房,现在都开始盖高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随即越来越远。比如你住20多楼,但连21楼的邻居是谁可能都不知道,而原来你住在平房的时候,可能会认识所有单元的小伙伴,因为大家都是在这样一个公共空间长大。

邵 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那些游戏,首先是基于一个场所安全感的认同,而现在的高层社区不是小范围的,它没有给大家那么强烈的安全感。

晏 高层实际上也可能很安全,但它抹掉了一些社交的可能性。

邵 我们现在的房子太坚固了,以致于已经带有了某种精神壁垒的限制。私密性往外拉的时候,公共性却慢慢在消失。

晏 当你俯瞰这个城市,你与它的关系至少是更远了。

李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空间感一定是要在物理层面存在的吗?实际上我们那个年代和现在完全不同,但也不代表现代的孩子不存在这样的感知,很多孩子他通过电子游戏也可以玩躲猫猫。

邵 只是游戏方式可能不一样。

李 人的感知与对某一个领域的熟悉程度有关,我认为人性不会因为空间的丧失而变得不同。建筑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就是物理膨胀而成的空间。

邵 其实我们也创造了一种虚拟的理解,有一个游戏叫“我的世界”,通过不同的块和小单元去盖房子。汉琨其实也给了我启发,建筑空间与人性不是一个此消彼长的关系,我们要学会去接纳它。

李 我认为虚拟世界空间的隔离,是感官的隔离。当某一种感官无法穿透界限的时候,那才是真正不一样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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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 可以理解为不一定所有的依托都需要一个实体吗?

李 可以,像这种沙盘游戏可能只是为了弥补现实世界资源不充足而导致的现状,如果没有现实世界的感官做基础的话是没有办法实现的。

邵 但其实我还是觉得,那种虚拟世界的真实感对我来讲,不真。

晏 其实我们也都是从模拟到现实,整个过程都是在建模。

邵 所以不管是虚拟世界还是真实世界,建造过程的真实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例外方所iapm集合店 材料实验及细部

晏 谈到虚拟这个话题,元宇宙现在非常火爆,未来这个领域的发展不会停止,只会越来越快,这就是技术带来的革命。

邵 所以为什么刚才我说要特别在意那种真实的空间,如果有一天我们所有人的欲望都能在虚拟世界被满足的时候,那么对于建筑本身的真实建造的诉求是不是在消失?我可以戴着VR眼镜可以畅游江湖,那么人的功能是不是也在丧失?

晏 说不定没有商场了,大家购物可能会形成另外一个场景。这也是时代发展的需要,每个时代都会产生一定的改变,就像一件衣服在18世纪和现在的改变,它不是纯功能性的改变,不是说这件衣服最合身就是最合适的,它有些时候会受到时代潮流的影响,可能我现在就要穿一件袖子很长的衣服,这才能体现出我的个性。因此我觉得很多时候这种变化是精神层面的需求之一。

邵 我觉得还是要回归到本质的探讨。建筑实体的存在对建筑师而言是最本质的一部分,对普通人来讲也很最宝贵的。当一切虚拟的世界包裹了我们,真实世界要怎么证明人是人,怎么证明建筑是建筑,你存在的可能性是什么?

晏 我觉得人都是需要去和物理空间,或是其他人产生一种交互,你才会感触到自己的定位。

李 这也要看虚拟空间给你什么样的反馈,如果反馈足够多的时候,可能并不会这样觉得。

邵 疫情这三年,我们开始思考什么是实体,什么是我们真正内心所需要的。比如我要吃饭,可能是为了喂饱肚子,如果能去户外吃,那么就不仅仅是吃饭,可能会为了遇见不同的人。不同情景下吃出来的味道是不一样的。

晏 所以我觉得虚拟是提供了另外的一种可能性,它是平行的状态,这种状态会给原始的线下体验产生一种或者积极或消极的影响。

李 如果我们就拿人的感觉这一点去考虑虚拟是否能替代实体的可能性,我觉得它并不是不能替代,但当它能够完全替代实体给人的感觉的时候,其所要消耗的资源代价就已经和实体一模一样了。

07

光明感「海珠广场」

从1个人到10000个人,在建筑这个大连接体下,每个人在里面都可以找到属于他的一个角落、一个他可以存在的地方。

邵 你觉得建筑是为需求而生的吗?

晏 应该是的,有些是功能需求,有些是精神需求,有些也可能是非常抽象的,可能只是为了某一个人建造的。

邵 我一直在思考建筑的无用性是不是也体现了它哪一部分的需求,所以我问建筑是否一定是有需求,无用算不算一种需求?

晏 我不知道这该从哪个角度来分析,十三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很实用的,它是为了交易而产生的一个空间,可能教堂对他们来说是无用的,这是另外一部分人群的精神需求。

邵 汉琨,你怎么看待俊杰的作品?

李 我觉得他的作品给人的感觉是很善良、很光明。

晏 他所说的光明,我不知道是不是一种开放性,我欢迎所有人都来,我希望做的这个设计是每个人在里面都可以找到属于他的一个角落、一个他可以存在的地方。

邵 我理解汉琨说的光明,可能是一种做建筑的态度。它不是具体的我这个房子怎么搭,而是一个指向态度。你说的是怎么去把公共性放在这里边,怎么去实现这个态度或是指引。

晏 可以看到广场上人的这种行为,或者十三行的这种状态,他们都是非常自发性的,没有被谁设计过。

邵 广场可能是一个连接体,把公共的部分表达清楚,让大家在这自由发挥。有意思的是他们之间都没有墙壁隔断,每个人都在唱各自的,他们自信而且很享受这个状态,让这我觉得非常有趣。

08

野性能量「海珠大桥」

在广州,没有那么多的规则与定义;

我们在食文化中,野蛮生长。

邵 我其实特别想聊聊广州的幸福感。在这里人可以不规则,穿、吃都不那么约束,因为广州不会给你很多冠冕堂皇的东西。

晏 某些城市的标准化则可能会更加明显,就是那种精英主义的形象标签。

邵 是的,我觉得精英是个中性词,很多城市是靠精英垒起来的。但广州人的形象不一样,这里的精英是可以穿着十块二十块钱的拖鞋。

晏 他们持有很低调、自然的状态,不需要去谄媚任何人。其实我们今天逛的地方,也是广州的一个缩影,这个缩影可能表达了一种共存的状态、包容的感觉。看似非常低调的人或事,但事实上蕴含着很大的能量。我认为这种能量会触动很多的灵感。这一点是我去看展览不一定能得到的,它是一种更野生、更原味的存在,也是对生活周边的一种发现。

邵 广州就像一个城市大展览的状态。我们平时在艺术馆里看到的那种展览,是人造的一种有意识和文化的秩序感或创作力的体现,但广州这座城市感动你的是人生活最本质的那部分,包括十三行其实就是一种商业本质的存在。

晏 但这种无约束力或者务实的感觉,也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它让你很容易地在这里生存下来,去找寻各种养分,但同时它也是一个壁垒。我们在去探索边界之时,不一定可以很容易找到和广州在地文化的有那么强的关系的事物。

邵 那么汉琨你觉得广州有哪些需要改变的地方?

李 广州一直太沉溺于贸易。商品在一买一卖的过程中产生差价,而在这过程中人们甚至忘记了应有的品牌观念。他们特别想把一些东西的价值剥离开来,回归到最原初的状态,那样最便宜,性价比最高。

邵 其实是在价格置换、转换。

李 对的,相比于倾向勇敢探索新科技或新方向的深圳,广州更愿意从事贸易,这是最需要改进的一点,但恰恰也是广州最有特色的一点。

邵 我觉得品牌感的缺失其实是对价值没有重新进行思考,没有去思考十三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晏 广州的“食文化”还是很强的,货品本身是可以通过赚取差价来来获得利润,所以它没有必要去做创造。但是为什么广州人愿意花那么多钱,去品尝私房菜、炖汤这样的食物,是因为它不可被替代。每一位师傅做的都是独一份的,那是一种类似于艺术创作的状态,它的价值无法被替换。

邵 我觉得广州是有它的地方性的。如同北京的养分是文化和政治,上海是有它的国际艺术文化的形态。但我觉得这种地方性的生机和价值不能用对错形容。

晏 对,就看你怎么去定义它。他们也在做设计,只是原创度有限而已。但是在纯交易的市场里面,广州其实已经领先了某一点,在十三行的那个年代,交换物品完全是文化和文化之间的交换,是东方瓷器与西方羊毛的交换,只不过现在的交换价值感变得没有那么独一无二了。

邵 在一个时间段里会一定也会有某些东西干预进来,比如说创作、策展、品牌。是不是我们在批评每一个城市的时候,一定会有强烈的偏见过来?之前我去重庆回溯那一段的时候,还带有一个年轻的情愫,但后来我去到另外一个地方,我觉得我做了一种情愫的转移,我重新理解了城市,真正看到了它物理层面的东西。

晏 其实并不是我们一定要多正面去褒奖一个城市,而是说我们要去观察、去记录。反思在城市的这段经历和自己心中的印象有什么不同,这才是实实在在让人有所收获的。

本文整理自「城市记录者丨我们在广州」 2022 年 7 月 18 日的城市行走直播,除特殊标注外,图文及排版均属城市记录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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