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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出窍》:扑向极“大”,成功了一半

阿水
2023-03-21 17:38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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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国风”“国潮”歌的理由:堆砌、空洞、无精神。因为不知道到底要表达什么,写歌的人只能用词句和意象造个空楼,捕风。也难怪这些作者。古典诗歌里的进与退,羁旅、不舍和洒脱,都已经不是今日世界的关切。情被写烂,还能写什么呢?

李雨的全创作新专辑《出窍》却仍然想探索传统中国人的精神世界,相信她不是只想赶赶时髦而已。李雨选择生死和鬼神为切入点,扑向极“大”,成功了一半。

《出窍》

这张专辑给人的感觉,就像水色浑浊的江流,布满暗流和漩涡。她悉心营造的水下之旅,一程一程的旅途有时精彩,有时惰怠。在一些时刻,巨大的泡泡浮上水面,李雨自己的人格像水鬼现身,狂歌乱舞后再次潜入水下。

不太成功的地方,是最后呈现的声音效果,第一耳朵就给人带来不适感。混响大了,无处不在的合成器效果和李雨的人声纠缠在一起,长时间用细小尖利的声音颗粒摩擦耳膜,使天灵盖发麻。如果这就是他们想要的,配合李雨的怪诞旋律,形成鬼神天地的基调,使初听的人如坐针毡,那么他们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李雨是这些歌的词曲作者。她的词和曲黏度极高,总是在险处断句,枯瘦、苦涩、险峻,偶有的丰腴时刻会让人印象深刻。这种创作方式独属于她,发挥好的时候绝处逢生,之前散落的音符能够汇聚成形。发挥不佳时,她想剑走偏锋的意图滚下悬崖,晦涩的旋律一拍两散。

近年来李雨保持一年一张创作专辑的速度,非常勤奋,灵感也多。听《出窍》的时候,还是会感叹这一点。但她有时大概因为不舍得放弃一个灵感,犯了有佳句而无佳篇,或者诗意断裂的毛病。比如《洪水和起舞的人》里,“人的问题/无非不过 是脚心嵌有一颗冰凉的珠子”,显然是一句她得意的句子,放在歌的开篇。但句子孤悬着,尽管底下有几个广阔的景象,就像美好的骈句,看似气象万千,其实意多重复,拱不起这颗珠子。再吹毛求疵一点的话,“和鸟排(列)”很容易听成“和牛排(列)”……可见把文字变成歌是一件多么考究的工作,稍有差池,美感顿消,画面变滑稽。

有时她不舍得的是一种声音。《名丁》的马头琴从头响到尾,最后与和声、电吉他混在一起时,琴声已变形,变成面目狰狞的魍魉。想要不俗的音乐,却好像被一种惯性的力量牵引,走向音综舞台上混杂了世界音乐元素的歌。台上所有的乐器都不再考虑对话,只想说话,放大音量地奏出自己的旋律,好像打翻一盒颜料盘。

或者是沉溺在一种情绪里(《回忆是片空海滩》),黏稠的合成器和“疲惫”互相煽风点火,使歌手在连环的比喻中无法自拔。“孤独”和“忧愁”是很难用好的字眼,它们更适合作为被唤起的情感,而不是在歌里明确地出现。如果把专辑看作一个整体的话,已经出现过的“疲惫”,也最好不要出现第二次。

李雨出窍巡演现场演出

《出窍》里好的是那些不贪心,简练又不浮泛的歌。李雨是个善于捕捉瞬间变化的人。要做到这一点,如蛇吐信子的速度和准确很重要。她在《阴阳卦》里用短长、高低、动静、日月、阴阳勾勒出一个二元世界。有声但缺点颜色,和声、节奏、句子的动能咬得很紧,环环相扣结成一条飞龙,尾巴一甩就腾上青天。

从瞬间洇出意境更难一些。俳句是瞬间的艺术。写得好的俳句,短短几个字,就能声、色、味俱足,不仅让人看见跃入古池中的青蛙,听见水声,感觉到清凉。还有涟漪在想象中荡开,一静、一动,复归于静。那一瞬间,就像夹在出生前和死亡后的人生。

《有妖书》比俳句长,由一个一个的瞬间构成。它不仅声色俱全,还有春天的香气。李雨的声音忽大忽小,拖着影子和回响。编曲的旋律,弥补了歌曲旋律的不足。妖变的瞬间,画面一帧一帧跳过。电子节奏像灰色的鼠脚细密跳跃,把分秒拉得像小时一样长。它像即时的艺术,忽然冒出,忽然结束。它不求隽永,像烟火一样没有机心。

人生无聊,人生痛苦,人生是穿过泥土的缓慢旅途。李雨用非常直接的方式,唱这些与生俱来的沉重。迫切感在《缺席的幸存者》中直逼面门,既是挽歌,招魂曲,又是警世歌。《蚯蚓》是另一支挽歌,像神父赶赴临终者的床前念的祷词,劝导将死的人把身体归还给大地。这时专辑已接近尾声,李雨的人声来到显著的位置,拨开乔装成合成器的时间的雾。

最后一首《生辰》像一只被水草裹住的盒子。盒子里是一个正在成长的诗人,好的句子和不够好的句子混在一起。诗人正在送别。仔细听,你会发现,撇开文字和情怀的偏好,李雨仍是一个十足的现代人。她其实不相信前世和来生,抱着务实的态度对待只有一次的死亡。送别亡人时,她把彼岸看作寒霜,不期待重逢。歌里所有的神鬼,都是作者想象的产物,并不当真。就像蒲松龄的鬼,只是讽喻和寄托情感的对象。

她唱鬼神而不能真的相信,就像好奇心饱满的人,喜欢想象活人无法想象的死亡。第一首《安魂曲》是一个长镜头,远远注视送丧的队伍走过山脊,送别陌生的亡者。送别的人对亡者饱含祝福,祝贺他/她的解脱,又深明生死之间的界限,希望送走之后永不归来。歌写得摇摇晃晃,编曲层层叠叠,漫山遍野的白色麻布,唢呐像风钻过其中。但可以确信,这个景象很快就会消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生是踩过一汪汪的苦水,经历了种种灾难,在磨难中幸存,却不幸地缺席了狂欢。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唱歌的人还年轻,她不甘心,说:“暂别无聊人间,此地有盛宴。”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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