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李嘉诚：长江塑胶厂从一百多平米的简陋仓库起步

编者按：叱咤商海70年，李嘉诚是中国企业史中传奇的一笔。他是白手起家的富豪，没有一夜暴富的神话；他厌恶巧取豪夺，也从不哗众取宠，一直低调地展示着一个真正的商界教父应有的姿态。

本文摘自《李嘉诚大传》，讲述青年李嘉诚在1950年自立门户，创办长江塑胶厂的经历，以及创立之初塑胶厂濒临破产的一场危机。

牛刀小试

1950年，一个绿意盎然的早春，李嘉诚来到了位于香港岛东北岸的筲箕湾，他想在这里开办一家工厂。

这一年年初，英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然而，风云莫测的全球局势并没有给百废待兴的新中国以喘息的机会—抗美援朝的第一次战役也在这一年打响了。

筲箕湾是香港最早被开发的地区之一。自1842年香港开埠以来，居住在这里的渔民不过7000余人，直到1920年，筲箕湾才开始出现一些小型工业。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大批中国内地难民涌入筲箕湾，建成了主要以简陋铁皮屋组成的13条山村，卫生环境普遍很差。

当时，已经有几家工厂悄悄在筲箕湾动工，显然，有投资实力并且预料到新一轮经济将会复苏的并非李嘉诚一人。站在筲箕湾向河对岸九龙半岛的鲤鱼门远眺，回想起跟随李嘉茂创办五金厂、帮助王东山推销塑胶产品的种种经历，“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的豪情在李嘉诚的心中油然而生。

在李嘉诚创业的那个时代，由于信息的闭塞会给商业的发展造成不同的困扰，但同时也带来了各种契机，几乎是谁勤奋谁就有可能捡个金元宝。李嘉茂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的勤奋、与人为善和重感情、讲信义的品质，都让李嘉诚很难忘。从李嘉诚离开五金厂以后，镀锌铁桶便进入了长达几年的滞销期，李嘉茂也从寸步难行的困境中逐步体会到，塑胶产品代替镀锌水桶，正成为新一轮经济复苏以来无法阻挡的发展趋势。

后来，李嘉诚在帮王东山推销塑胶产品时，仍在观察与五金相关的市场状况，他发现：当镀锌铁桶销路越来越窄时，铁锁却成为当地居民需求的紧俏产品，原来，许多五金厂大量生产镀锌铁桶等较大的产品，却忽视了铁锁等小产品的市场需求，结果造成铁桶积压而铁锁奇缺的现象。

李嘉诚将这一发现告诉了李嘉茂，劝他放弃铁桶生产技术，但保留销售渠道，果断转型，一次性把市场所需的房门锁、抽屉锁、卷柜锁全部纳入生产线，变成香港五金业独一无二的铁锁生产厂家。李嘉茂听从了李嘉诚的建议，不但生产出门锁、抽屉锁等常规产品，还研制出国际上尚未普及的弹簧锁，就这样，这家连年销路不畅的小五金厂，从濒临破产的边缘起死回生了。

虽然发现了这样的商机，但毕竟属于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并不承担风险，也自然不能享受利润。从万和塑胶公司跳槽出来后，李嘉诚不再像从前那样到另一家工厂打工，而是准备踏踏实实地自己干一场了。于是，他将多年的积蓄连同向舅父庄静庵借来的款项共五万港元，在筲箕湾创办了长江塑胶厂，专门生产塑胶玩具和简单的日用品，开始了艰辛的创业之路—这一年，李嘉诚刚满22岁。

之所以选择塑胶产业，是因为当时的西方国家对新中国进行经济封锁，失去了内地市场的香港，物资匮乏，经济出现了低迷，为了提振香港的经济，当时的香港政府适时调整了产业政策，使香港经济由转口贸易型转向加工贸易型。

一时之间，加工业在全港兴起，塑胶、玩具、日用五金、手表装嵌等众多行业相继崛起，而李嘉诚选择塑胶产业，则是出于两方面的考虑：一是他在万和公司积累了充足的全盘经营管理经验，二是塑胶尚属于新兴产业，原料主要从欧洲、日本、美国进口，产品既可以在本地市场销售，还可以扩展到海外，销售渠道很宽广，是一个有潜力的产业。

之所以把这家刚刚诞生的小厂命名为长江，是取“长江不择细流，故能浩荡万里”之意。通过对李嘉诚的剖析可以知道，他本性好强，家境贫寒、客居他乡的生活，更使他敏感的内心滋生出不愿被别人看不起的自尊。“长江怎么会成为长江呢？就是水在推动着向前走，所以我做生意，22岁时表现得很谦虚，但内里我很高傲，这样不好。所以我自己命名的自己企业叫长江。”多年后，在接受彭博社专访时，李嘉诚提到“长江”的寓意，他希望做到像长江这么大的水量，因此，“一定要谦虚，接受其他水来。”

其实，早在日军占领香港时期，全港处在风雨飘摇之中，这时的李嘉诚就在暗暗积蓄自己的力量。那时，香港百业萧条，干诺道、德辅道、皇后大道行人稀少，李嘉诚每每行走在宽阔的马路上，看见行人就想超越，以至于后来养成了走路比别人快的习惯。此后数年，他艰苦自学，表面看起来是一个消瘦、安静、孤独，甚至不与人同餐、同游的古怪少年，但他善于观察，善于积累，一天比一天进步，无论学习力还是判断力都已经超越了同龄人，这让他隐隐感到骄傲。但他时刻提醒自己，骄傲必然带来失败，谦虚和包容才能带来更大的智慧和成功的可能。因此，当李嘉诚终于开始了自己的事业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公司命名为“长江”，用以告诫自己，唯有汇聚百川，方能细水长流。

将公司取名为长江的李嘉诚，日后也为长江的保护与发展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他在长江沿线投资，支持经济发展，赞助支持不少生态保护基金。1998年长江流域发生特大洪灾期间，他还第一时间以私人名义向灾区捐献了5000万港元。

用五万港元创办一家工厂，在别人看来基本就是杯水车薪，在当时的香港，这点钱连厂房租金都难以支付，何况还有必要的生产设备需要购买，原材料的购买，工人的工资，各种税费的上交等等。但李嘉诚信心十足，他要让这五万港元起到五十万港元的效用。为了节省租金，他选择了一个仓储公司墙破瓦裂的备用仓库作厂房，并用剩余资金买来必要的设备和机器，还雇来一批工人。

1950年3月11日，没有鲜花、鞭炮，没有来宾祝贺，长江塑胶厂就在这个一百多平方米的简陋仓库里开张了。李嘉诚信心满满地对二十几名员工说：“我们的工厂虽然现在残破一些，但我可以向大家保证，只要产品在市场上打开局面，有了回头钱，一定会把它建设成像样的企业，到时候我们的公司一定会扩大生产规模，你们的收入，也会一路变好！”

当时，香港市场上塑胶产品仍然有限，如果能够及早开发，必能抢得先机。但是，在李嘉诚的豪言壮语背后，也面临着难言的苦衷：首先，他使用的机器大多是一些老旧设备，尽管开工之前进行了半个月的检修，但终究难以生产出标准化的产品；其次，长江塑胶厂的产品仅限于儿童玩具和塑胶水壶、塑胶水桶等，在技术和生产质量上根本无法与遍布香港的欧洲产品相比；更为麻烦的是人才问题，长江塑胶厂首批工人多为农民出身，连最简单的生产和操作流程都需要培训。

3月15日，长江塑胶厂生产出了第一批产品—五十只玩具手枪。当天晚上，李嘉诚买来罐头、卤鸡、香肠和汽水，在他寒碜的办公室摆了一桌庆功宴，激励和他一起摸爬滚打的工友们：“将来有一天，我们长江厂一定要成为全香港最有实力的工厂，现在只是一个开始。希望大家能像长江之水那样，后浪推前浪，一浪高过一浪，把长江塑胶厂推向塑胶产业的巅峰！”

豪言壮语之后，李嘉诚要直面的是市场。市场任何时候都是理性得近乎冷酷的，它只相信一个基本法则—产品卖出去并拿到回款。只有这样，后面的扩大再生产才有可能，否则，一旦产品滞销积压，不需要多久，所有的梦想都将化为泡影。所以，为产品找到销路成了李嘉诚志在必得的关键一战。为打开市场，李嘉诚亲自当起了推销员。但这时，他还需要注意避开万和塑胶公司固有的销售区域，那就只能开发新领地。不过，对于做推销出身的李嘉诚来说，卖东西从来就是他的工作，所以，没用多久，五十只玩具手枪便在香港市场铺开了。但是，产品销售出去之后还有一个退货期，只有过了退货期，销售收入才能变现成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因此，在产品尚未经过完整的市场检验之前，李嘉诚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所幸的是，长江塑胶厂这次生产的玩具手枪只是针对中低端消费者，价格低廉，即使略有瑕疵，也不会引起顾客太大反感。预期中的退货期虽然到来了，但可怕的退货现象并没有出现，看来，这种走低端市场的生产策略是找对路了。这个明智的策略，竟使长江塑胶厂平稳度过了创业期，没有堕入开张即关张的可怕境地。

有一天，一位万和塑胶公司的老客户听说李嘉诚自立门户，便主动找到长江塑胶厂，表示一向敬佩李嘉诚的为人，愿意从长江塑胶厂进货。对处于创业初期、急需周转资金的李嘉诚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合作机会。但是，李嘉诚想了想，还是委婉拒绝了。他在离开万和塑胶厂前，曾向王东山承诺过：“绝对不会成为万和公司的竞争对手，更不会利用现有技术谋取对公司不利的利益，如果也生产同类产品，也绝对不会动用万和公司现有的销售网络和人脉关系。”在弱肉强食的商业社会，在残酷的市场竞争面前，对于某些“聪明机灵”的人来说，各种承诺基本就是自缚手脚的愚蠢做法，但在李嘉诚看来，只有把商业法则跟道德力量相结合，才能让生意走得更远，他从一开始，就准备发自内心地来遵守这个信条。

退货危机

首批玩具手枪初战告捷，年轻的李嘉诚便放开手脚生产，为了尽快摆脱资金不足、设备简陋的窘境，他开始承接超出机器运转负荷的订单，随着交货期的日益临近，有些订单眼看是无法按时完成了，但一向信守承诺的李嘉诚不愿意推掉来之不易的订单，他只能请工友们加班加点赶工，这时，整个工厂已无暇顾及产品质量了。不久，仓库里就堆满了因质量问题和交货延误而退回来的产品，与此同时，原材料供应商也开始上门讨债。在客户、材料商的双重压力下，成立不久的长江塑胶厂几乎到了濒临破产的境地。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实力雄厚的大厂，只要及时调整生产策略，稳住生产进度，和客户重新商讨订单的交付日期，就会迅速回归正常轨道，但对于财力微薄的长江塑胶厂，这一切简直就是灭顶之灾，李嘉诚有点束手无策了。庄碧琴见李嘉诚一连几天打不起精神，知道他这次是遇到了难关，便劝导儿子：“生产不能贪多图快，更不能马虎，我们自己到市场上买东西，也会挑挑拣拣。如果让你花钱去买一件玩具，摆在面前的有十几种选择，你愿意掏钱买一件粗劣制品吗？”

对于母亲的话，李嘉诚自然明白，可是，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厂子太小，完全没有资格去拒绝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订单，没有订单，全厂立马就会面临生存问题。但贪多求快，甚至不顾产品质量而急躁冒进，在没有积攒任何产品美誉度的情况下，不站在顾客角度去审视自己的产品，一样会让厂子面临生死之劫。

质量是企业的生命，这是无数企业用血和泪总结出来的教训。这句朴素的经营原则所表达出来的含义是：用户是因为产品能满足他们的某种需求被购买的，如果产品质量不过关，这种需求将无法满足，用户则会拒绝购买，企业也会因用户的拒绝而被市场淘汰出局。总之，质量不过关的产品是没有竞争力的，无法生产合格产品的企业是没有生命力的。

经过深刻反省，李嘉诚重新回到筲箕湾的长江塑胶厂。所有机器都停止了作业，留守的工人见到他一脸沉静；一箱箱原封不动退回来的塑胶玩具，让他心如刀绞，即便当成废品出售，也不一定有人问津；从其他工厂赊账借来的原料，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清账款；更为可怕的是，那些债主听说李嘉诚生产的是一批残次品，担心长江厂倒闭，纷纷上门要求提前收回货款。

除了无力回避的频繁催债外，工厂里还有那么多自投产以来尚未发放过薪水的工人。为了避免遇上充满怀疑、抱怨和愤怒的目光，李嘉诚甚至不敢再走进长江塑胶厂的大门。当然，最致命的压力来自银行，如果他们申请法院用强硬手段查封车间和仓库，那么，所有创业的梦想都将彻底破灭。

那几天，李嘉诚就像进了鬼门关。怒气冲冲的债主们走了一批又来一批，他们不是拍桌子就是摔板凳，不管怎样，李嘉诚都是笑脸相赔，希望他们宽限时日，待产品改进之后，有了回头钱，就会把欠款一分不差地还上。好不容易把债主送走，银行催逼贷款的又来了，他们不吵也不闹，而是先把仓库贴上封条，再把车间大门封死，告诉李嘉诚：“恢复生产的办法只有两个：一是马上归还银行所有欠款，二是有实业家愿意出面担保。否则，长江厂将收归银行所有。”

走投无路的李嘉诚徘徊在荃湾海边，望着远方起伏的群山，内心激烈地搏斗着。到哪里去找为自己银行欠款做担保的人呢？担保者需要把高于长江厂欠款总额的物产和现金作为抵押，交付给李嘉诚贷款的银行，如果不是至亲至近又财力雄厚之人，谁肯为他冒这个风险呢？

这时，突然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阿诚！”李嘉诚回过头来，发现舅舅庄静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阿诚，不要太担心，事情总归要想办法解决的。”舅舅的突然出现，让李嘉诚有些出乎意料。自从离开舅舅的中南表行后，这几年来，除了从母亲那里偶尔听到一两句据说是来自舅舅的询问外，一般很少得到他的直接关心。李嘉诚有点心酸，也有些感动，在自己创业的生死关头，主动对他施以援手还是平时稍显冷漠的舅舅。这种支持不仅是资金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让年轻的李嘉诚第一次感到：人到绝境是重生，而舅舅就是自己得以重生的坚强后盾。

在庄静庵的帮助下，长江塑胶厂度过了最为困难的初创时期。工厂解封后，由于无薪水可发，又无法继续开工，李嘉诚决定裁减大部分工人。他满怀歉意地向那些被辞退者郑重承诺：“公司的大门永远为你们开着，只要在外面做得不开心，一旦长江厂具备开工条件，还是会请大家回来！”

停产期间，长江厂只留下几位对生产环节熟悉的工人检修机器设备，其余的人都暂时放假。李嘉诚决定趁此机会，深入考察塑胶产品市场，设计出具有长江厂独特风格的改良产品。经过对残次品的局部修改、打磨和回炉另造，李嘉诚决定把这些产品再次投放市场。当然，这些再次上市的新产品，只投放到了经济较为滞后的周边地区，比如，台湾当时尚未有塑胶产品问世，李嘉诚便带人亲自去台湾推销，并且主动把价格压到最低限度，居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反响。而在相对落后的东南亚国家，那里的儿童对长江厂经过改良的玩具也颇有好感，觉得它们物美价廉，一上市就有很多人抢着购买。这样，长江厂很快收回了成本。

有了回笼资金，李嘉诚首先用于偿还个人借款，然后再为辞退的工人补发薪水。经过三年的辛苦运转，李嘉诚几乎还清了绝大多数私人借款，赢回了一定的个人信誉，在新的产销格局鼓舞下，李嘉诚找回了一度丧失的信心。到1954年年底，改良的产品产销两旺，市场反响良好，长江厂终于恢复了原来的生机和活力。

起死回生后的长江厂，不再像从前那样盲目追求产量。李嘉诚拟定的生产准则是：稳妥出击，少量试产，试探市场反应，有了好的反响后再大批量生产。这一次，他真的成功了。那些饱含着他与几位技术人员心血的新式儿童玩具，不但造型新颖，创意出奇，甚至比欧洲厂商出品的儿童玩具更具有东方特色，而且价格适中，普通的工薪阶层都消费得起。因此，长江厂生产的塑胶玩具在香港甫一上市便成为抢手货。

当年那批老旧机器，经过精心修理和零件更换后，几乎可以与新式机器媲美。新型模具则是李嘉诚在对比了香港近三百家塑胶公司新品后进行的全新设计，生产出来的玩具尤其符合东方审美心理。比如，长江厂设计的塑胶儿童小汽车，几乎可以与英国、意大利同类产品媲美，在功能上甚至超过了国外产品；塑胶儿童手枪，不但样式独特，而且花样繁多，既有左轮枪、驳壳枪、撸子枪，也有卡宾长枪，使家长带孩子逛商场的时候，能有更多选择——当然，前提是对质量的保证。

几年辛苦的质量管理得到了市场丰厚的回报，在长江厂步入稳定发展期后，李嘉诚在一次产品招商会上，向客户发出了这样的承诺：“我宣布，从今以后，长江的产品，没有次品！”

李嘉诚没有食言。长江厂步入正轨以后，随着利润的逐渐增多，他把那些从前遣散回家的工人一一请了回来，不但重新安排工作，还补发了停产期间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