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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莓十岁了,我们和沈黎晖聊了几个严肃话题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2018-12-13 09:55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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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也没有像摩登天空这样的公司。”

沈黎晖说得大概没错。核心业务仍然是音乐的摩登天空多年来保持触角的敏锐和旺盛行动力,近年陆续踏出海外公司收购、举办海外音乐节、成立视觉厂牌MVM、摩登天空设计酒店项目启动等新路。

2015赫尔辛基摩登天空音乐节

中国的音乐工业太年轻,1997年成立的摩登天空已是恐龙级别的存在。回头看,它最厉害的地方是活过冰河世纪和热爆炸时代,用草莓音乐节树立国内大型音乐节的标杆,帮助旗下一百余组音乐人从“地下”走上动辄万人的舞台,改写了国内音乐曾泾渭分明的流行/独立二元分立格局。

市场冷市场热,音乐人出身的摩登天空CEO沈黎晖都没有做太超出自己审美的事。“我们不追求市场份额,不管怎么样,网红和女团是肯定不会签的。”摩登天空一直在培养审美相近的同一群用户,为他们在不同年龄阶段提供不同的接触点。“十年前他们会来音乐节现场,现在虽然不来了,但是会买黑胶,一年去五次ModernSky Lab,以后可能还会住摩登的酒店,和我们的接触点还更多了。”

沈黎晖做生意比较保守,融了几轮资,“复星系”的复娱文化和中国文化产业投资基金各占10%左右的股份,最大股东依然是手持60%股份的他自己。摩登天空看似触角多多,其实都算安全的冒险,有时是合作伙伴能提供合理的分账模式,或是做之前已算清楚“损失可以承受”。一年二十几个草莓他觉得够了,“也不追求再多二十个”。摩登天空的生意经里始终透出“凭兴趣做事”和“跟着直觉走”的随意,沈黎晖也非常乐意塑造这个形象。

但摩登毕竟二十年了,沈黎晖说公司明年最大的任务会是不太令人愉快的管理升级。从前是大家“为爱发电”,基层员工收入很少但工作自由,上升渠道不通畅,是时候使用现代规范的管理手法了。

明年是草莓音乐节的第十一年,年度主题叫“循环世界”,与世界自然基金会(WWF)联合发起,涉及物料循环利用、提高音乐节发电效率等泛环保项目。他们还计划号召观众自愿购买几十块钱的“碳排放量”,所得收入或捐赠NGO种树。

为创意干杯,但音乐阵容本身呢?最近几年,不仅是摩登天空,国内的大型音乐节们纷纷失去对内容的追求,力气都花在市集、文创、周边体验等地方。

由于国内对音乐节入场人数的限制,十万人以上的单日入场量成为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意味着音乐节品牌单靠票房收入极难盈利,品牌落地不同城市成为几乎唯一的选择。

对二三四线城市来说,草莓的到来肯定是好事。而对北上广深来说,草莓尴尬地止步不前已有好几年——既缺乏亮眼的大牌阵容(且每年都是同一拨熟悉的摩登旗下艺人登台),音乐节体验上又乏善可陈(主场北京则是连续几年非常糟糕)。该有的都有,但精心的细节很少,十岁的草莓还可以做得更好。

摩登天空CEO、创始人沈黎晖

沈黎晖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但这次没有听他讲故事,而是聊了几个一本正经的话题。

比如,摩登天空对音乐节阵容真的没有打算进步吗?请国际大牌是太花钱还是这届观众品位不行,只识宋冬野陈粒满舒克?既然音乐节的交通和安保体验局部很差,有没有改进的意愿?

再比如,过去多年毕竟是经济上行的年代,而今天隐隐已现下行,资金等各方面都迎来紧缩,势头正旺的摩登感受到了吗,有考虑过下行预案吗?

项目那么多,怎么平衡“真的想做”“试试看做”和“赚钱就做”?为什么差点解散BADHEAD这个曾经摩登旗下最有质感的厂牌(舌头、诱导社、苍蝇、NO、胡吗个、陈底里、木马……),重启后要怎么运作?

摩登最愿意花钱在哪里,还要不要扩张?开拓三四线市场的时候做了详尽调研吗,真的了解那个市场吗?

关于音乐节:收入占到总收入的四成,以后还会继续下降

澎湃新闻:草莓音乐节明年的年度主题“循环世界”关于环保,为什么?

沈黎晖:“循环世界”是一个泛环保的大概念,除了垃圾分类还有减排、节约能源、材料回收等内容。我们会与英国环保机构ZAP Concepts合作,为音乐节提供节能减排的实施方案;还会用智能塑料回收机对音乐节的塑料制品进行处理、回收,比如回收八个塑料瓶做成一件衣服。

包括喷绘,本来我们选的是性价比高的产品,用完就扔。现在换成贵的,但可以重复使用两三次。用完之后把它做成产品,让设计师做成包,卖掉的钱捐给NGO。

这些事情都会是长期的,不仅仅是明年一年的课题。它们会沉淀成草莓的DNA。

我们还会提供给用户一个选项——多支付几十块钱,购买自己的碳排量。这个额外的收入也会捐给NGO。

澎湃新闻:你们预估有多少观众愿意为这个埋单?

沈黎晖:大概5%-10%左右吧。

澎湃新闻:草莓音乐节现在处于垄断地位了吗?是不是因为市场份额够大,才有能力做这样的尝试?

沈黎晖:音乐节没有谁能垄断。现在全国一年两百多个音乐节,草莓占5%-8%(从数量来说,不是实际入场人数)。我们不可能做到垄断,也不想。

2018京沪超级草莓音乐节

澎湃新闻:摩登早期是否曾有一个阶段音乐节占了收入的主要部分?从哪一年开始不再是这样?

沈黎晖:早期一度音乐节的收入是占到总收入的60%-70%,现在占比是40%。摩登天空的主要收入分三块:现场音乐、版权管理和艺人经纪。现在第四块正在崛起,我们的“正在现场APP”承担了50%音乐节门票的销售,以后预期能达到70%。其它的购票渠道会保留,它们与我们的App是相互补充关系。

音乐现场的比重以后还会下降,目前占10%的非主营业务会上升。

澎湃新闻:国内的音乐节因为入场人数的限制不可能达到海外大型音乐节10万人/日以上的量级,因此草莓没办法变成Fuji Rock或者Summer Sonic。替代的方法是把音乐节品牌铺到不同城市,但一个重要问题是外包公司的水准较难把控。你们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沈黎晖:我们不用外包公司,一个几十人的in-house production team跟着音乐节跑。核心器材,PA扩声,音响设备都是我们自己的。全国有几家供应商负责舞台的基础设施,每年都会考核和招标。

关于草莓:请国际大牌效果往往不太好

澎湃新闻:这几年的北京草莓现场体验普遍反应糟糕,你们有事后重新审视各个环节吗?

沈黎晖:问题主要出在交通上,停车场这块是政府负责的。但是我们不能怪政府,还是预估不足,没有考虑到这块场地原来举办大型活动吸引的大都是当地居民,今年来草莓的观众40%是外省市的,60%的北京本地居民也大都需要驾车往返。

我们能做的只能是事先给到一些提示性的信息,以及明年会考虑开一个“前夜祭”(跟日本大型音乐节开放日前一晚举办的特别活动名字都一样)来提前分流。

澎湃新闻:这几年不管是摩登天空还是别的大型音乐节,音乐内容本身都在停滞不前,大家都更愿意把力气花在“阵容”以外的地方。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沈黎晖:草莓其实每年都会请国际大牌,但效果往往不太好。有一年The Prodigy来,他们的那天是票房最少的。Alt J、Franz Ferdinand也都如此,这几年这种情况挺普遍的,大牌登台的时候观众就少了,比国内的陈粒、满舒克、Tizzy T那些都少。

另外经济的原因也是一部分,国内不可能像Summer Sonic卖十几万张票,成本就是有问题的。

澎湃新闻:但要看欧美头部艺人的观众还是不少的,这几年亚洲的大大小小音乐现场大陆观众越来越多了。

沈黎晖:但也撑不起一个大型音乐节呐,国内观众对国际艺人的认知度还是需要积累。

澎湃新闻:摩登天空旗下七八十组音乐人就中国音乐节的体量来说足够撑场了,但年年重复(尤其是头部艺人)的疲劳感你觉得有问题吗?

沈黎晖:对二三线城市来说,他们的城市一年可能就一两场大型音乐节,一次可以看遍那么多艺人应该是不会疲劳的。

你去看国际上那些大型音乐节Coachella、Glastonbury、Roskilde、Fuji Rock……就会发现现在这些大型音乐节都变成歌单的音乐节,来回倒腾的就是那些大字号的名字,小名字还重要吗?

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变化的,去年一大票hip-hop艺人加入了音乐节和现场演出系统。再往前推,好妹妹、陈粒也是最近三五年才崛起成为中坚力量。

明年几档综艺《乐队的夏天》《这就是原创》可能还能提供一些新鲜血液。去年一档《中国有嘻哈》就提供了很多。

澎湃新闻:国内观众的热情特别短,《中国有嘻哈》第二季的关注度下降很多。MDSK旗下这些hip-hop音乐人在音乐现场的表现怎么样?

沈黎晖:商业体量上来说他们是下降得挺快,但音乐现场还是可以撑得起音乐节和Live House。爱奇艺的人是这样跟我说的,“有嘻哈”在数据上其实没有变差,只是往三四线城市下沉了。

2018京沪超级草莓音乐节的MDSK舞台

关于音乐产业:我们不会去签网红和女团

澎湃新闻:说到三四线城市,摩登天空能为中小城镇的人提供什么?提供他们想要的文娱内容,还是有可能提供一套可以代入内容的工业体系?

沈黎晖:我们目前在商量的一个项目是明年在成都做一个关于Disco文化的派对,请张蔷、马赛克他们来,搞复古市集、溜旱冰这些。

澎湃新闻:有做过三四线城市的用户调研吗?有没有可能他们的喜好跟你们头脑风暴出来的不一样,他们更爱抖音和快手上的音乐类型,而不是复古迪斯科?

沈黎晖:我们没做调研,但音乐节现场就是最好的调研。每年来草莓的人有两种,一是“我就是要去看谁谁谁”;二,更多的人其实是想去秀自己,追求这个潮流。到了现场,他们才有可能发现自己喜欢的音乐。

但有一点,我们追求的不是市场份额,不会去签网红和女团,不做兴趣和审美之外的东西。

澎湃新闻:当年草莓创造了一个大型音乐节的行业标准,但这个标准几年没有升级了。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沈黎晖:音频、舞台、周边,每年都在改进。“超级草莓”上国际大牌的占比也会增加。但这个数量不可能一下子增长,就好像现在三百多块(单日)的门票不可能一年翻一番。五年都不可能。

澎湃新闻:现在回头看,你怎么评价前几年国内音乐节疯狂生长的情况?它们对产业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推动作用?

沈黎晖:过去十年中国的音乐产业中,现场是成长最快的板块,也是最亮眼的。2007年的时候全国只有三个音乐节,迅速增长的音乐节虽然很多一年就没了,但它们首先解决了很多音乐人的吃饭问题。

澎湃新闻:前几年比较火的地方政府(地产、景区)投的文旅项目你们也做过。你们当时抱着什么心态去做这样的项目,真的觉得可以做好做长吗?

沈黎晖:这样的项目每年会有几个,有帮政府做的,也有帮品牌做的比如OPPO音乐节,都属于定制化产品,比例在音乐节总数的20%左右。

不管甲方的出发点是什么,都有可能做成成功的案例,比如像张北音乐节带动了周边整个地区的经济。比如今年北京的平谷音乐节,为当地带来9600多万收入,包括酒店餐饮等。它或许可以起到一个连接产业的作用。

2019年初摩登天空准备在成都做的关于Disco文化的派对

关于公司:我们的用户群体一直是同一个

澎湃新闻:摩登天空一直保持敏锐和活跃,触角伸到很多领域。你在采访里一直把它归为“直觉和好奇心”,看看某个决定能走到哪里。这些决策中大概有多少比例是“赚钱机会来了,跟上浪潮试试看”,多少比例是“这是我真正想要做,决定博一下的”?

沈黎晖:我们基本上没有“赚钱的机会来了,跟上看看”这种好事。就连hip-hop浪潮看上去是我们抓住了机遇,其实是成立MDSK在先,影响到爱奇艺做综艺的方向才成的。

我们本来做好了成立这个厂牌先苦五年的准备,没想到爱奇艺看到这个厂牌发展得还不错,才有了后来的事。

成立世界音乐厂牌也是这样,觉得这事儿该做,就做了,一年出版十张左右唱片,大体需要付出的代价可以掌控。

澎湃新闻:还有个BADHEAD(厂牌),品质很不错,但似乎两个都不算,既不大可能成为下一个风口,也没有打算再大力推一下。

沈黎晖:这个我本来是打算解散掉的。当时做这个厂牌是想自己反叛自己,签了“北京新声”那一批、左小祖咒、胡吗个、苍蝇等等。后来又开始签了后海大鲨鱼等乐队,但发现做不大,也不再有“自己反叛自己”的意思,就想要不算了。后来张晓舟说想重启这个厂牌才又开始做了。

澎湃新闻:新BADHEAD旗下的音乐人基本都不上草莓的,为什么,觉得观众跟不上吗?有没有想过给他们机会,也给观众机会?

沈黎晖:他们和Live House更匹配,音乐节现场一个舞台下面只有几百个人也不太合适啊。当然这个以后可以考虑。

澎湃新闻:市面上的钱少了,你们的资金来源会不会受到一点制约?

沈黎晖:我们是一间保守的公司,也是一间按兴趣办事的公司。今年刚刚够走到持平阶段还没有盈利。

钱少未必是坏事,像嘻哈这样去年热钱涌进很多反而不一定好,艺人容易膨胀。泡沫挤一挤,才能把真正好的人留下。

澎湃新闻:目前整个公司最需要用钱的是哪一部分?

沈黎晖:我们一直在硬件上舍得投入,刚花了几千万升级录音棚,上海的ModernSky Lab花了两千多万,干了一堆这样的事儿。

澎湃新闻:虽然数据还不能完全体现,但实际生活中已开始出现消费降级。你们会观察并分析年轻人的消费倾向吗?都有些什么发现?

沈黎晖:不会分析。做顶尖的事,无论市场怎样都能活,当然小而美的也能活。经济不好,两百多个音乐节剩到五十个,二十个草莓到十个,也能生存下来。

我们的视觉厂牌MVM和朝阳大悦城合作,明年他们会拿出来2000平米做联合街区,分账机制比较好,我们的经济压力就比较小,可以放心去做。

澎湃新闻:未来年轻人的比例一定会减少,现在这批你们培养出来的年轻听众也会慢慢变老。有没有想过要以什么方式留住这批变老的人?或者压根不去想这些,摩登天空永远要保持年轻,吸引最年轻活跃的群体?

沈黎晖:十多年前的那批听摩登天空的确实不怎么来音乐节了,但是他们中的很多人有了更高端的消费习惯,他们买黑胶,去上海的ModernSky Lab听现场。凭兴趣做事的好处是用户群体一直是同一个,即使增加,也还在那个范围内。我们在做的就是不断增加和这批用户的接触面,可能本来一年就接触一次(在草莓),现在有五次,在ModernSky Lab,或者住我们的酒店。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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