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剧说法｜知否？知否？离吧女人，放手

编者按：看剧除了能杀时间、追星、了解时尚信息，还能干什么？学点法律知识。没错，这就是个普法小栏目，不针对剧集质量好坏。欢迎法律界人士投稿whb@thepaper.cn

成语乱用、病句连篇的在播电视连续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以下称“《知否》”），既然将同名原著小说中的架空背景落实到北宋年间，好歹也查一查相关社会制度再编故事。第二十三、二十四集中，女主角盛明兰（赵丽颖饰）随祖母返回苏北宥阳（今江苏南通市下辖行政区划）老家探亲，见证盛家堂姐盛淑兰（张含韵饰）与孙秀才闹离婚。孙秀才家贫，上面只有一个寡母，但仗着泼皮无赖却将家大业大的盛家压至下风、欺负得只能忍气吞声。为了保住盛家名节，在女主角的坚持和智慧的加持下，盛家堂姐经历一番波折后最终如愿与孙秀才离婚。

整个闹离婚的过程鸡飞狗跳、吵闹不休，全然没有把宋代社会制度放在眼里。宋代社会管理者再一次成为电视剧创作者戏剧性追求的替罪羊，成为当代观众眼中欺压女性的强权帮凶。宋代人，惨！

宋代社会婚姻观念受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变迁而有所改变，“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科举制度兴盛而门阀衰亡，宋代家庭择婚讲究“门当户对”，但更看中家学门风和个人能力品行修养，婚姻观念愈发趋向保守但尚不至于明清的死板僵化。

宋代婚姻制度规范承袭唐代，父权及夫权仍然是婚姻制度首要考量的“被保护对象”，隐藏颠覆父权的自由婚恋是重点打击对象，如果女性符合“七出”或“义绝”（夫妻一方殴打、谋杀对方近亲属）的情形，男性凭一纸休书便可解除婚姻，但女性也可以提出离婚。宋代社会对于女性离婚、改嫁“不支持也不反对”，宋人应俊在《琴堂谕俗编》中称：“为妇人者，视夫家为过传社，偶然而和，忽而则离。”离个婚没什么大不了的，宋代人看得很开！

电视剧《知否》设定，宋代视女子被休影响家门名誉，女方执意离婚，男方以休妻为要挟索要钱财。这个情节放在宋代是不成立的。

男方以女方过门三年不生育为由，认为符合休妻“七出”中的一项“无子”。《唐律》妻年五十以上无子，听立庶以长。疏议据此认为四十九以下无子，未合出之。

宋袭唐律，也就是说女方年过四十九才符合因无子被休的要件。古代婚姻关涉两家关系，利益牵扯越深越不会选择休妻，《知否》中盛明兰的祖母也是“无子”，过了一定年龄之后领了庶出的儿子到膝下便是。盛家堂姐才二十岁左右，因不生育被休还要等三十年，盛家大娘“七年无后方为过”的言论纯属给自己头顶扣屎盆子，愚不可及。

盛家缺乏智慧，孙秀才母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宋刑统》有“诸妻无七出义绝之状而出之者，徒一年半。虽犯七出，有三不去，而出之者，杖一百，追还合。若犯恶疾及奸者，不用此律”。孙秀才无故休妻，是要被判刑的，哪里还有胆子当着两家长辈的面大呼小叫？

已知《知否》中休妻部分不合理，再看“离婚”部分。《宋刑统》又规定：“若夫妻关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意思是夫妇双方情感破裂提出离婚的，不会受到惩罚。这表明男女双方存在一定的离婚自由。而宋代，因女方家庭不满女婿现状要求离婚的情况并不罕见，娘家人提出离婚甚至不需要考虑女方个人意愿。

郑獬《郧溪集》中记载宋神宗时，比部员外郎鲁有开“空坐而谈文章”，岳母不满悔婚“遂夺夫人以归”，女儿后改嫁另一位官宦人家。张四维《名公书判清明集》中记载，“王显宗破荡不检，屡遭刑罚，聂爵德以其玷污门户，遂欲离亲……聂爵德系族表门间之后，可谓名家，而乃以其女妻吏人之子，其无知无识亦以甚矣……况据其女所供，自称夫妇和睦，如此则是欲离者聂爵德也，其女固不愿也。”聂家下嫁女儿后嫌弃女婿，不顾女儿女婿夫妇情感，强迫女儿离婚。

两则宋代事例都说明，在当时高门大户的女儿离婚不仅不需要考虑自家女儿的意愿，也无需考虑男方家庭的意愿。离婚在形式上需征得男方同意，现存的“放妻书”大多措辞优美、满纸柔情，实则不过是男权社会中为男性挽回尊严的一种方式。剧中盛家为了孤儿寡母破落户能同意离婚，又是送钱又是让未出阁的姑娘冒险见妓院老鸨，搞得宋代大户柔弱不能自理似的，威严扫地。

宋代女性嫁妆是女方的私产，这个产权归属划分在当时是十分明确的。宋代女性离婚后，无论是改嫁还是归宗，嫁妆及嫁妆在婚姻存续期间产生的收益都要跟着带走。当代婚姻法规定，夫妻婚姻存续期间，婚前财产产生的孳息等收益尚且属于共同财产，离婚时是需要进行分配，宋代不是。由于古代社会女性不独立，嫁妆为父权所有，婚姻关系的缔结和破裂都是父权与父权的对抗，不是先进性的体现，但的确没有电视剧里表现得那样愚蠢。

在一些情况下，宋代女性离婚后除了可以取回自己的嫁妆，还会得到赔偿，前述《清明集》中便有丈夫婚姻期间经营不善折损女方利益，女方家长迫使离婚之后要求男方赔偿的例子。哪里会像《知否》里，明明占了理，女儿在夫家受了苦，千辛万苦离了婚还要赔给对方一半嫁妆的？

电视剧创作固然可以遵从艺术先行，不必全然按照古代人行事章法编排情节，但多少要尊重一下古人的智慧。宋代历史上女性地位虽然骤降，也没有当今“独立女性”一说，但在财产和社会地位上倒也不至于全然处于任人宰割、被肆意欺凌的状态，法律保障不公平，但也没有完全剥夺女性守护自己正当利益的手段。

将盛家设定成一个夹在贵胄与破落户之间备受欺凌的位置，毫无权利一味忍让，实则是迎合所谓“中产阶层”的迫害妄想，以凸显所谓夹缝中的“生存智慧”。靠气得古人棺材板按不住来制造戏剧的永动机，可行行好吧，当代国产电视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