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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地方·实录|成市之前:并不太久之前的上海

梁捷
2019-04-01 11:4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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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市上海,同样有悠久的历史,有先人生活的痕迹,也有历经数千年沉积发育的三角洲。如今的行政区域中,也包含着嘉定、松江这样的古城。我们在此向前回溯,探寻行号图之前的故事。这些故事可能围绕着江与海展开。事实上,无论良渚、马家浜,还是马桥、广富林,都离不开水这个关键字。借由水这条脉络,可以解释上海与江南腹地的关系,吴越文化的异同,农耕与城市的相互作用等等。而放眼更长的历史维度,在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中,也隐藏着城市的未来。

这场活动中,我们不仅追溯“行号图”时期的上海,还进一步上溯至填河造路时期的上海、开埠时期的上海、建城时期的上海,甚至最早人类活动时期的上海。结合近年来在上海城市内的考古新发现,探讨上海的地貌变化和人文环境的变化。以下是执教于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院的梁捷的分享。

近代上海仍是应该从上海的地理大变迁开始讨论。自古以来,上海地区虽然河网密布,但是三条由西向东、沟通西边太湖与东海的主干河道是比较清晰的。《禹贡》就有“三江既入,震泽底定”。清初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里说,“三江皆太湖之委流也。一曰松江,一曰娄江,一曰东江。”其中北为娄江,南为东江,松江居中。

三江在古代都曾是河面宽阔的大河,波涛汹涌,屡屡冲破河岸。但是唐代以后,随着太湖筑堤,上海地区的河流逐渐稳定,流速放慢,河道也逐渐淤塞。在三江中,最早淤塞的是南部的东江,在唐代后期已逐渐难以通行。今天东江的水道已较难考察,但估计今天黄浦江的上游,与历史上的东江水道存在关联。

而北部的娄江,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三江中最主要的一条。娄江从太湖穿过苏州的娄门,一路向东,流过今天的昆山和太仓后入海。所以昆山古称娄县,太仓古称娄东。过去人们出海多走娄江。但是唐中期以后,江南环太湖地区的地形发生变化,娄江也逐渐淤塞,不得不人工开挖运河。而三江中,本来因为水道弯曲并不通畅的松江,成为最重要的河道,又名吴淞江。

今天的吴淞江即苏州河,把上海分为南北两个部分,两个部分存在微妙的差异。谢湜的《高乡与低乡:11-16世纪江南区域历史地理研究》非常深入地研究了这个问题。古人很早就注意到冈身的存在,而且注意到冈身以西到太湖一带区域,地势较低,称为低乡,通俗地说就是“水高于田”;而冈身东北地区,就是今天上海的嘉定、宝山地区,以及更北的一些地区,地势略高,称为高乡,“田高于水”。低乡与高乡之间,不仅水利上存在差异,经济模式上也有显著不同。而吴淞江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低乡、高乡的分界线。

北部娄江的河道淤塞,主要与太湖筑堤、海平面上升等客观地理因素有关。还有一种有趣的解释,也值得一记。江南本有一种粮食特产,叫做“菰”。这是一种水生植物,结实紫色长粒。南方人食用菰米的历史非常悠久,《楚辞》里就有记载。从南北朝一直到唐代,江南一带产的菰米广受欢迎,又叫雕胡米。李白有诗“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就是例证。

但是唐以后,吃菰米的人少了。因为人们有个新发现,当菰感染真菌以后,它的果实就没法吃了,但根茎会变得肥大,非常好吃。这种变异的根茎就是今天大家喜欢的“茭白”。所以江南一带为了收获茭白而大量种植菰。菰又有一个特性,离不开水,又能极好地保持水土,所以多被种在河岸边用于固堤。人们大规模种植菰,它就不断侵占河道,阻碍水流。直到今天,茭白仍是嘉定等地区的重要特产,娄江水道就是在这个背景下逐渐被广泛种植的茭白给堵塞了。

到了明初,东江、娄江已废,只剩下吴淞江。可吴淞江上游水道弯曲,水量不大,下游入海口也时时有淤塞的风险。永乐年间,上海召稼楼的秀才叶宗行向户部尚书夏元吉上书,提出一个大胆的方案,开挖一条人工运河“范家浜”,将一条名为黄浦的小河与吴淞江沟通。黄浦的水量要大于吴淞江,因此吴淞江反而成为黄浦的支流,最终汇入东海。这个大胆建议得到支持,这就是所谓“黄浦夺淞”事件,也基本造就了今天黄浦江与苏州河的关系。叶宗行对于此事的功劳极大,所以浦江镇设立了有关他的纪念馆。

南宋末年,上海西边的青龙港已逐渐废弛,市舶司迁移到东边,即今天南市县城地区,建立上海镇,这就是一般承认的上海历史的开端。元代至正年间,1292年,上海在行政上脱离原来的松江府华亭县,独立为上海县。所以,讨论“上海之前”,必须充分发挥想象力。不妨想象一个水网密布的地区,人们都坐船往来交通(今天上海的每一条马路,在一百多年前几乎都是一条河)。由于河道淤塞,由于黄浦夺淞,上海的中心终于从青浦青龙镇转移到了南市区。

明朝的上海地区,并不像今天到处都是人。只有几个县城,如北面的嘉定县,南面的松江县,以及靠着黄浦江新设立不久的上海县,其他地区多是河道与水田。而且这几个县在行政上还不属于一个府,北面一直属于苏州府,南面属于松江府,这里都暗暗透出低乡与高乡的差别。

既然是县城,就会有城墙。今天我们仍能在地图上非常清晰地看出,嘉定的城墙以及护城河,数百年来基本没有变动。松江城市结构稍微模糊一点,但也有城墙遗迹可寻。其他的川沙、南汇、宝山、金山等地,也都有城墙遗址可以考察。上海这些地方的城墙,基本都是从民国时候开始拆,建国以后才大规模地拆,所以很多人都还有印象。

上海城墙则更出名。上海设县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城墙。但倭寇之乱,屡屡侵犯上海,对市民生活造成极大威胁。嘉靖年间,1553年,在士绅顾从礼的建议下,政府终于同意老百姓筹资建造了上海城墙。中国的城墙一般用夯土版筑,效率很高,往往几个月就筑好了,不过以后要经常维护。一直到1912年,在江南制造局领袖李平书的指挥下,开始拆除城墙,并把护城河填筑为人民路和中华路。今天上海城墙仍有一些遗迹,最著名的是大境阁所保留的一段城墙。

认识上海城墙也需要一些想象力。首先,上海的几座城门都是水陆城门,人们可以坐船进城。第二,上海县城内部还有纵横好多条河,人们可以坐船穿过县城直接从大东门、小东门通到黄浦江。第三,上海过去有几个非常著名的园林,如露香园、也是园、豫园等,周围都有水道相通,水都是活水,园林一定非常有野趣。今天还存在的著名建筑书隐楼,当年是日涉园的一部分,门口有一个船厅,看起来似乎有点突兀。但把它放到历史地图上看,就很容易理解了,当时这里确实有河道,确实应该有船厅。

过去讨论上海,1843年开埠前的上海只能讨论老城区,开埠以后才能把视角转向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但我认为,这种看法并不准确。开埠以前,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确实以农田、坟冢为主,重要建筑很少,今天更没什么留存。但是,这片土地下面绝非一无所有,下面我们就不妨用考古学的方法,考察一下开埠以前上海市中心土地上的历史。

考古学是近年来非常重要的学问,正在逐步转变为一门显学。中国近年来城市化进程不断加速,城市内部的建设也不断推进。而在基础建设之前,必然需要对土地以下进行考古评估,大量最新的重要考古发现就在这个进程中涌现出来。上海市中心的发展比较早,土地基本都已考古发掘过了,确实发现了大量重要的古代遗存。但时间过去,很多人就不记得了。

上海博物馆的何继英曾出版过《上海明墓》与《上海唐宋元墓》两本专著,系统整理了上海各个地区出土的古墓,非常宝贵。在唐宋元时代,上海古墓主要见于嘉定、松江等比较成熟的地区,上海市区还比较偏僻,人迹罕至,所以发现不多。但到了明代,上海县已经迁至南市区,今天的上海市区区域也已经有很多人类活动的痕迹了。

建国以后,上海总共调查、发掘和清理的明墓有300多处400余座。我就简单列举一些市中心的明墓遗址,人民广场、丽园路、肇周路、徐家汇路、长乐路、高安路、南丹路、中山南二路、宛平南路、曹杨路、虬江路、政肃路、江湾镇等等。至于松江、嘉定等地区则不用说了。今天这些地方都是繁华地区,很少有人知道它在历史上的信息。而地下古墓则给我们提供了大量信息,下面就挑选几个重要的古墓介绍一下,从而帮助我们理解上海市区在开埠以前的样子。

现从肇嘉浜路说起。肇嘉浜原本是沟通松江与上海县城的最主要河道,直到建国之后才被填没。正因为它填河时间相对较晚,所以在肇嘉浜路、徐家汇路、肇周路一线,发掘出大量重要古墓。这与传统的风水观念有一定关系。更重要的是,市区其他地区,包括人民广场、南京路等地区,原本也有大量古墓,只是在更早的开辟租界、越界筑路的过程中给破坏了。当时没有用现代考古学方法记录,现在也就无法可考了。

1960年,在肇嘉浜路、陕西南路附近发现明代上海望族潘家的家族墓,主要有三个墓葬,潘家两代父子三人的夫妇合葬墓。三座墓葬都用糯米浆三合土浇筑,保存完好,所以在墓中发现了大量珍贵文物。今天上海博物馆的家具展厅中,有一套小型家具模型,包括床、箱、橱、方桌、靠椅、衣架等等,非常完整。这套明器为我们了解明式家具、明代人的生活陈设提供了非常宝贵的一手证据,它即出自潘允征的墓葬。

如果读者对潘家没有清晰概念的话,提一下豫园,大家就都知道了。豫园最早是由潘允端所建造,潘允端就是潘允征的兄弟。潘允端还有一部《玉华堂日记》稿本流传,今也存于上海博物馆内,玉华堂为豫园内一处建筑,今日犹存。潘家为上海望族,王世贞等名士都有交往。但潘氏兄弟未必和睦,有一些学者研究过他们兄弟争产的故事。考古发掘,一下子就把肇嘉浜路、豫园等线索联系起来。

再举一例,与潘家墓地极为临近。1993年,肇嘉浜路、打浦桥一带发现了十多座墓地。也是糯米浆三合土浇筑,保存完好。打开墓葬,竟能直接从墓内的铭旌上了解到,死者就是光禄寺少卿顾从礼。这一带就是顾家前后五代人的家族墓地。顾从礼这个名字前文已经提及,他正是上海建造城墙的提议者。由于墓葬的密封性好,顾从礼的遗体也保存了下来,对于科学研究大有价值。

再往东一点,讨论一座丽园路上的墓葬,朱察卿墓。1969年,丽园路发现朱察卿墓但被破坏,丽园街道追缴回很多铜镜、折扇、木梳、金银玉饰件、买地券等文物。从买地券可以确认,这里的墓葬是朱氏家族墓,墓主人是福州知府朱豹、赠奉政大夫朱察卿。朱氏家族科举起家,朱察卿在历史上小有名气,人称“黄浦先生”,有《朱察卿集》传世。

朱察卿能读书,但更重要的是有任侠之气,就是关心军事、实务,而不做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赵文华治军,朱察卿作为赵文华的幕僚被收入麾下。赵文华是严嵩的干儿子,在嘉靖年间非常重要。有人评论说,朱察卿对于赵文华,就像徐渭对于胡宗宪那么重要。所以朱察卿在历史上是有一定地位的,王世贞曾有悼念朱的诗歌说,“不独文章无醉士,何人游侠是朱家。”朱察卿就葬在丽园路。

看了这些市区内的墓葬,再稍微拉远一点,谈谈周边墓葬。先谈谈秦裕伯。上海城隍庙里供奉的城隍老爷,很多人都不清楚,就是秦裕伯。秦裕伯元末明初人,据传是宋代大词人秦观的后人,家乡就在浦江镇。秦家在宋元之际,靠着上海的盐业逐渐发达。秦裕伯从小家庭条件优越,48岁时考中进士做了官。秦裕伯被外派到很多地方,能力出众,名声很高。到了元末,兵灾四起,秦裕伯弃官不做,回到上海老家。

朱元璋得了天下以后,江南这一带曾是张士诚的地盘,最让他不放心。朱元璋就希望找一个元朝的旧官僚,这样也能讨好当地百姓。朱元璋看中秦裕伯,几次叫他出来做官,秦裕伯就是推脱。朱元璋坚持,秦裕伯推不掉,最后只能来南京做官,负责考试事务,这时他已经70多岁了。后来没多久,秦裕伯因病辞官回乡,病死在家中。朱元璋得知后,封他为上海城隍。

秦裕伯在上海时,住在哪里并不清楚。据说秦家的祖坟在淡井庙,而淡井庙本来是华亭县城隍庙,但自秦裕伯被封为城隍后,这里就改祀秦裕伯。明朝初年,上海县还没有城墙,也没有修城隍庙,就在淡井庙祭祀秦裕伯。淡井庙在哪里?地理上很清楚,就在今天的永嘉路瑞金宾馆。今天的瑞金宾馆内还保留一处老建筑,与淡井庙直接有关。淡井庙是宋代明朝,从这个名称我们也可以推测,当时上海这片地区,距离海岸线不远,能打出一口淡水井很不容易,所以要特意用淡井庙来命名。而距离不远的淡水路,则是用台湾地名淡水命名,与此没有什么关系了。

秦裕伯家族墓葬在浦江镇陈行地区发现。以前还有翁仲、石马、石羊等,据说大炼钢铁时被毁。但地址一直是很清楚的。还有后来历代上海名人题写的石碑。石碑内容证明,秦裕伯后人迁居浦江镇,把秦裕伯的墓也移到此地。今天,浦江镇也特别修建了秦裕伯纪念馆。秦裕伯在城隍庙和浦江镇都得到纪念,算是延续了上海人对城隍的崇拜。

除了浦江镇的秦裕伯家族墓以外,陆家嘴的陆深家族墓葬也值得一提。陆姓自古以来就是江南大姓,甚至在三国时期孙策孙权家族征服江南时,陆姓就已经是江南望族。今天在上海做户籍人口调查,陆姓仍然排在很前面,说明了两千年来陆姓对于江南的影响。黄浦江在陆家嘴这个地方拐了个弯,凸出那一面的土地叫“嘴”,凹下那一面的土地叫“湾”。陆家嘴这个地名就与陆深家族直接有关。

陆深是明代弘治年间进士,最后官至詹事府詹事,赠礼部右侍郎,谥文裕,《明史》中有传,是重要历史人物。陆深擅书法,有一卷“瑞麦赋”传世,今天在上海博物馆收藏。在浦东开发之前,陆家嘴也并不是热闹所在。正因如此,陆深故宅以及家族墓地得以比较好地保存。上世纪30年代,就有一些学者考证过陆深墓,当时还有翁仲、石马等地面遗存。1969年,因为施工,挖出了陆深夫妇的墓葬,还出土了大量精致随葬品。

在陆深时代,陆家嘴人烟稀少,是个非常“野”的地方。陆深在陆家嘴修建园林,一定比后来老城厢里的露香园、也是园更天然。在“上海成为上海”之前,上海与苏州、杭州之间并未存在那么大的差异,也是有山、有水的江南水乡风貌。我们今天觉得,上海既没有山,也没有水,只是一个钢筋水泥的森林。那都是上海这一百余年的变化。我们今天市区相当比例的马路,都是1900年以后越界筑路逐渐形成的,之前都还是水道。

熟悉书画的人都知道,常熟人黄公望是“元四家”之首。黄公望有一幅很著名的画,叫“九峰雪霁图”,是徐邦达先生发掘出来的,真迹无疑。雪霁就是雪后天晴的意思。这幅画群峰突起,高耸入云,山上一片苍茫气象。以前我看这幅画的时候,并没有深思“九峰”是哪九峰,只觉得如此气势,又是雪景,必然是北方中原。但后来才知道,这里的九峰竟然就是“松江九峰”。黄公望是江南人,江南很少下雪,但在元代,那一天正好大雪,黄公望望着雪后的松山九峰,画出这幅画。松山九峰,指的就是佘山、辰山、天马山、凤凰山等九个丘陵。今天,我们的地理书上都看不上这些最多百余米的小丘陵,市区的高楼都已超过这些丘陵。但是古代根本没有那么多高楼,从普通人的视角看,这些确实是山。黄公望略夸张的画不能对应实景,但从观念上提醒我们,古人觉得,上海一带也有自然山水风光。

明代万历年间,就有“沪上八景”的说法。乾隆年间的“竹枝词”里记载,这八景是海天旭日、黄浦秋涛、龙华晚钟、吴淞烟雨、石梁夜月、野渡蒹葭、凤楼远眺和江皋霁雪。我们重点讨论其中一景,黄浦秋涛。竹枝词的内容是,“十八潮头最壮观,观潮第一浦江滩。银涛万叠如山涌,两岸花飞卷雪湍。”

今人看到这种描述会很惊讶。我们熟悉的看潮,是每年秋季去浙江海宁看钱塘潮,但两百年前,在上海就可以看黄浦潮,丝毫不亚于钱塘潮。民众最喜欢去陆家嘴看黄浦潮,因为地理上正好是黄浦江的拐角,潮头最大。浦西也可以看黄浦潮,最出名的地方是豫园的观涛楼,当时这里是浦西最高点,最适宜观看黄浦江潮水。今天观涛楼仍在,仍是豫园的重要景点,但却看不到黄浦潮了。过去这一百多年,上海河道逐渐被填埋,这同时也是治理黄浦江的过程。今天的黄浦江显得非常温驯,再也没有气势逼人的黄浦潮了。

1843年,上海开埠,遵循《南京条约》,把城外大片空地租给英商作为租界。1845年,中英签订《上海土地章程》,从此上海从水乡朝向魔都的转变过程陡然加速。上海开埠没多久,本地就爆发了小刀会起义。而这场社会动荡的很多细节,仍能让我们对上海城市面貌的转变过程增加一分理解。

英租界在上海选取的地理位置,最初就有军事考虑。北有苏州河,东有黄浦江,南有洋泾浜与法租界相区隔(就是今天的延安路),是一个绝佳的依靠河流把自己包围起来的区域。但是西边有个开口,缺乏一条明显边界。1953年3月,太平军占领南京,全国震动,英商马上就商量,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防范太平军进攻上海,影响英国人的利益。英、法、美三国领事进行商议,最终决定,开挖西侧的护界渠,即“泥城浜”,沟通南面的洋泾浜与北面的苏州河。这一条河本没有名字,因为挖出大量泥土,保护租界之城,故而得名。

刚刚挖好泥城浜,就派上了用场,出现了所谓“泥城之战”。1853年9月,上海爆发小刀会起义,小刀会的军队直接占领了上海县城。而当时的清军就驻扎在城外,随时准备进攻县城。他们紧靠泥城浜设立了几座兵营,就在今天的人民广场附近。清兵与外国侨民居住地仅隔着一条泥城浜,自然会发生很多摩擦碰撞。没过多久,进入租界的清兵就与外侨发生激烈冲突。

冲突发生以后,英国驻上海领事阿礼国要求清军保护租界的安全,把紧靠泥城浜的、今天人民广场附近的兵营一律拆除。清军统帅吉尔杭阿和上海道台吴健彰表示反对,但并不想动武。但阿礼国做好准备之后,还是发动了战争。

清军根本不是英美联军的对手。英美联军武器先进,而且利用人民广场一带大量坟冢,就躲在坟冢背后射击,极为有效。火上浇油的是,小刀会获知英国人开始攻打清军以后,也从县城里冲出,夹击清军。清军大败,往西而去,英国人还在后面追赶,一直把清军赶到静安寺以西才罢休。不过溃败的清军也没闲着,据说他们“到处滋事,法华、北新泾一带大遭掳掠”。

如此一来,泥城之战以英国大获全胜告终,人民广场一带的清军营盘被彻底拆除,泥城浜作为界浜也被固定下来。此外,英国人也开始推行在上海自治,很快成立了工部局,作为英租界最高权力机关,后来对租界发展产生深远影响。为了沟通泥城浜两岸,后来上面架设了好几座桥,都称为泥城桥。1912年,上海拆除城墙的时候,顺便也填埋了泥城浜,将其变成了西藏中路。从此,泥城浜就成了传说。而当年人民广场上枪战的那些坟冢更是早就推平。我们可以想象,其中当然包含一些很重要的历史遗迹。但在当年,大家没有什么文物考古意识,这些古墓自然也就无法保存下来了。上海历史博物馆里还保存有一块石碑,写着泥城之战纪念碑,可以证明这段历史。

随着英、法租界不断西扩,大片荒地都被改造,成为商用地。这些土地下面本来都有丰富的故事。而且从水乡转变为城市,背后有一个重大的逻辑转变,就是排水。水乡的河道本来相互贯通,潮汐时分,水流能够相互影响,构成一个生态系统。一旦开始截断一些水道,另一些相通的水道就会退化,淤塞,造成严重的环境污染。于是,进一步填埋水道就成为不得已的举措。而且筑路绝非容易,其中的关键一环是排水,保证道路的干燥和稳定。租界发展过程中,在这些看不见的地方动了很多脑筋,今天看来仍是十分了不起的过程。肇嘉浜路填埋得最晚,所以我们偶然还能在它的沿线发现一些历史遗迹。

1900年以后,上海水道填埋工程不断加速。阅读张元济的材料,据他自述,他于1900年前后在南洋公学(即今天徐家汇的上海交大校区)工作。他当时住在虹口,每日上班时,就坐一条小船,从虬江到蒲汇塘,在今天的漕河泾一带上岸,然后叫一顶小轿去南洋公学上班。这条水路路径,没过几年就不通了,今天则完全难以想象了。

最终,上海从水乡变成了现代化都市,变成一个钢筋水泥森林,其中每一个环节都有历史证据来支持。探讨上海历史,需要有不同宽度的窗口。追溯到民国时期不够,追溯到开埠时期还不够,必须真正回到“上海之前”,才能建立一套完整的认识。

关于“你的地方”

第12届上海双年展将与“澎湃·市政厅”合作推出城市项目“你的地方”,邀请7位社科及人文领域的学者成为观察员,并招募艺术家及公众根据1939年初版、1947年第二版的《上海市行号路图录》,以个案分析的方式探访上海数十年商业生态的变迁。通过考察与梳理城市中的公共生活空间,“你的地方”将为为城市寻求更理想的未来。

第12届上海双年展城市项目

作为上海的城市名片与文化品牌,上海双年展始终致力于让当代艺术文化与蓬勃发展的上海城市发生积极的对话。上海双年展“城市项目”始于2012年,是上海双年展的有机组成部分。第12届上海双年展将携手上海斯沃琪和平饭店艺术中心、上海油罐艺术中心、补时、上生·新所、思南公馆、米盖尔·德·塞万提斯图书馆、澎湃·市政厅等合作伙伴,在城市各处设立展览馆、影院、实验室、发声场,出动历史考古队与地方行动者,为公众提供别样的观察生活视角,再次挖掘上海的人文魅力。

    责任编辑:王昀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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