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观察｜经济、宗教、外交，莫迪2.0将面临更大挑战

为期43天的印度“马拉松”大选终于于5月23日落下帷幕，莫迪所属的印度人民党（印人党，BJP）再次以压倒性优势胜出，不仅巩固了其印度第一大政党的地位，也为今后五年印度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方向奠定了大致的基调。

一些观察家认为，印人党此次胜选，得益于今年2月在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发生的自杀式袭击事件所引发的印度民族主义情绪。莫迪和他的政党不失时机地抓住了这一热点，将自己打造成印度的国家捍卫者和“守护神”，将反对党描绘为懦弱的、试图向伊斯兰极端分子妥协的失败者，从而成功地将选民们的视线从“内忧”转移到“外患”中去，一举夺得了大选胜利。

实际上，莫迪在任期内对印度经济发展所做出的努力也同样不容忽视。尽管莫迪政府在其第一任期间的经济政策未能达到他上台时承诺的效果，尽管印度社会呈现出就业机会不充分、农民负担过重、贫富分化加剧等现象，但不可否认的是，莫迪秉承了他在古吉拉特邦担任首席部长时的做法，即力主经济改革，大规模修建基础设施，积极吸引外资进驻，大力发展制造业。同时，莫迪政府高调反腐，打击政府官员在商业活动中的“寻租”现象，消减繁文缛节，统一商品服务税，使得印度在世界各国的营商环境排名中大幅度上升（从2014年的第132位上升到2018年的第77位）。

在莫迪内阁即将开启第二届执政征途之际，印度国内媒体和国际观察家们纷纷做出分析，讨论莫迪在下一个5年中，将会面对哪些棘手的问题。归纳而言，这些问题无外乎存在于经济和社会这两个主要方面。

新的经济承诺

大选之前，在4月8日印人党推出的竞选宣言中，莫迪曾罗列了下一任期以及更长远的经济发展里程碑。其中包括：到2025年，使印度经济达到5万亿美元规模；2030年，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目前，印度是世界第6大经济体，排在美中日英法之后）；2032年，印度经济将达到10万亿美元；2047年，在独立100周年之际，印度将步入发达国家行列。

莫迪同时还承诺了降低税率和提供无息农业贷款等措施，其中个人所得税的起征点为50万卢比（约合5万元人民币），而10万卢布以下的农业贷款均为无息贷款。除了将在农业方面投资25万亿卢比之外，莫迪还给出了国家投资的基础设施建设目标，包括6万公里的国家级高速公路，实现所有村庄都连通公路，100个新机场，以及升级400个火车站等。总之，未来5年，政府在基础设施等领域的投资总量将达到100万亿卢比。

莫迪的其他承诺还包括：扩大社会保障体系的覆盖范围，让更多的穷人和农民享受基本的社会保障；使印度的营商环境排名上升到前50名；继续大力发展“印度制造”，令出口翻倍，加强公司法的实施，并引入新的产业政策等。

5月23日晚间，在印人党庆祝大选获胜的庆功会上，莫迪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他表示：在印度，“现在只有两个种姓，一个是穷人，另一个是那些努力帮助穷人脱贫的人。”莫迪在第一个5年当中的经济政策使得一部分人先富裕了起来，而印度的底层百姓却很少从经济发展中受益。如何协调发展经济与贫富分化之间的矛盾，将是他在第二任期内面临的一个主要挑战。

提振经济的障碍

莫迪的上述承诺为他和印人党赢得了选票，但承诺的实现则需要克服重重障碍。彭博通讯社的专栏作家特里瓦迪（Anjani Trivedi）撰文指出，实现莫迪所描绘的美好愿景不会一帆风顺，他的众多经济政策和改革措施将在印度上议院（联邦院）遭受阻击。此次大选虽然为印人党在下议院赢得了绝对多数席位，但在上议院的245个席位中，印人党只占有73席。即使加上盟友的席位，印人党的联盟也不足以控制上议院的决策票数。上议院更新换代的频率为每两年对三分之一的议席进行换届选举，即使是在最乐观的情况下，印人党也要在2020年之后通过新的选举才能掌控上议院。

在这样的局面下，莫迪的经济政策难免受到上议院反对党成员的掣肘和扯皮，像修改《土地收购法》、《劳工法》这样的议案就会被拖延，而这些法案对于加大基础设施建设等经济政策的实施至关重要。即使在莫迪的大本营古吉拉特邦，莫迪在第一任期内规划修建的一条通往孟买的高铁线路就因沿线农民反对征地而遭到搁置，至今仍无进展。

另外，如何刺激私营企业扩大支出和增加雇员是莫迪面临的另一个挑战。在政府放松监管机制，修改《劳工法》和《土地收购法》之前，印度的私营企业不愿加大在人力资源和固定资产方面的投资。根据印度经济监测中心的数据显示，在莫迪的第一个任期内，印度私营企业在厂房和设备等方面的投资年平均增长为9.2%，雇员年均增长为1.3%，而这两个数据在十年前分别是19.5%和10.5%。

经济学家们估测，今年的头三个月，印度GDP增长幅度为6.5%，是2017年中期以来的最低值，也远低于印度政府对于印度经济两位数增长的预期。莫迪政府的100万亿卢比刺激计划无疑是想提振下滑的经济，但是，如何筹措这100万亿资金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印度经济还面临着贸易逆差、巨额外债、外储拮据等挑战，银行系统呆账坏账成堆，也急需清理解决。印度政府的财政赤字已经处于上升阶段，加大政府投资与莫迪减税承诺相矛盾。有经济学家认为，100万亿在基础设施方面的投资不切实际，毕竟，最近一个财政年度，印度在基础设施方面的投资才只有1.2万亿卢比。

印度社会的分裂

一些观察家分析，在莫迪和印人党所宣传的“印度教意识（Hindutva）”氛围下，印度社会正在从一个世俗化的社会演变成一个印度教化的社会。大选结果出来后，西方媒体便断言：莫迪的胜利，是印度教民族主义的又一次胜利。莫迪将带领印度大踏步地迈向印人党所描绘的长期愿景：一个印度教的国家。

此次大选中，印人党赢得了下议院542个席位中的303席，超过了半数（编注：下议院共545席，其中543席由选举产生，2席由总统指定。本次大选有一个选区推迟选举）。但是，如果按照绝对得票率计算，印人党只得到了45.5%的选民票数。“印度仍然是一个割裂的印度”，这样的说法看似并不过分。不可否认，印人党的胜利有一些技术层面操作的因素，印人党还不能代表印度的绝对多数人民。

在莫迪政府执政的过去5年中，印度的其他宗教群体，尤其是穆斯林群体，逐渐被边缘化。印度教徒针对穆斯林的暴力事件层出不穷，印人党的政府官员对这些事件往往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甚至有官员亲身参与到类似的事件当中。印人党主席沙阿（Amit Shah）极力倡导在全国范围内建立一个公民身份核查程序，为了“剔除所有渗透进这个国家的外来人”。当然，这些渗透者不包括印度教徒、佛教徒和锡克教徒，而是直接针对来自邻国孟加拉和缅甸的穆斯林非法移民。

印人党的另一名成员塔库尔（Pragya Singh Thakur）曾因涉嫌参与一起针对清真寺的爆炸事件而遭到起诉，然而，这并不妨碍印人党将她推举为此次大选的博帕尔选区候选人。在竞选期间，塔库尔曾发表言论，称当年刺杀圣雄甘地的凶手是一位爱国者，因为甘地对穆斯林采取的政策出卖了印度教徒的利益（近年来，对于甘地的这类看法在印度甚嚣尘上）。令人吃惊的是，尽管她的言论遭到印度媒体和知识界的强烈批评，但塔库尔在几天前成功胜选，成为印度下议院的一名议员。

在5月23日晚印人党的庆功会上，莫迪誓言将印度“建设成为一个强大且包容的印度”。然而，如何处理好印度教多数和宗教少数群体的关系，如何化解印度社会不同宗教社区内逐渐增长的紧张关系，是莫迪在下一个任期内不得不面对的另一个主要挑战。

地缘政治的挑战

尽管莫迪在印度国内的经济政策充满争议，但他在第一个任期内的外交表现却获得了印度各界的交口称赞。莫迪在处理对外关系上“长袖善舞”，与邻国关系稳定，在全球性和印度洋区域性事务中倡导平衡外交，在与欧美等西方国家不断加深联系的同时，仍努力维护与俄罗斯、中国、伊朗等国家的关系。

此次大选结束后，观察家们纷纷对莫迪在下一个5年中的外交政策做出了分析。在对待巴基斯坦的问题上，乐观者认为，莫迪或将开启与巴基斯坦总理伊姆兰·汗的正式对话，从而解决印巴之间长期对立的问题。伊姆兰·汗是莫迪胜选后最先向他发出贺电的一批国家领导人之一，面对巴方抛出的橄榄枝，莫迪或许可能在新任期内实现他5年前刚上台时的宏愿，即改善印巴关系，重振南亚经济共同体。

但也有观点则认为，莫迪将进一步采取针对巴基斯坦的敌对态度，并以此做为对西方阵营拉拢的回报，在所谓的“印太战略”中起到更重要的作用。

在目前大国博弈的大环境下，莫迪的外交政策将如何倾斜，仍然只是观察家们一厢情愿的猜测。世界局势风云变幻，印度一向以不结盟政策为其对外关系的指导方针，莫迪政府在第一任上没有偏离这个方针，在下一任期间也很难做到在国际舞台上明确“选边站队”。印度需要在国际舞台上维护一个大国形象，只要在关乎其利益的场合，充分考虑到印度的关切点，给足面子，印度仍会乐于做一个等待各方讨好的平衡手。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南亚和东南亚问题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