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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新颖七次对话,王安忆说甘愿将生命托付给虚构

2019-07-19 08:0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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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朱灿

我只能过一种虚拟的生活,像阿城说的,你们这种人是将命托出去的,托给了虚构。

——王安忆

如果把谈话比喻成河流的话,我并不想事先为它准备好河道。

——张新颖

《谈话录》

王安忆、张新颖/著

译林出版社

2019年4月版

本书是王安忆和张新颖两位以文学为志业者的真诚对话,是一部个人写作史,也是对当代文坛的一次回顾。

在书中,王安忆谈到自己如何感受写作的快乐,坦陈文学道路上的几次重大转折。她回忆了诸多往事,分享了自己的创作观,谈小说家如何打量日常生活,谈虚构与审美化的力量,谈创作者对时代的关切和疏离。

自行冲刷出河道的对话

文:朱灿

评论家张新颖在其一本书的序言里曾谈到这样一种认识——“时间在里面”。这本书不神秘,书的名字也叫这个。一直印象深刻,因其容易明白之处在于,我们“在时间里面”,而难于做到“时间在里面”。难做,源自这里面还有一个自觉的东西,我们都是寻常人,“自觉”这种东西,可能我们也只能回头找,在那些过去了的切切实实的日子里、事情里,在那些由经历衍变而来的经验里找,而最终走出经验,这时才能找到它,并体会到这种“自觉”带来的欢愉——它照亮自己。

唯有照亮自己,才能见着那些淌过自身的时间,它们过去了,但不固定,依旧虎虎生风姿态盎然。《谈话录》,从这个角度来讲,也是一本存储着时间的书,这些时间依旧附着在那些平凡而不安静的小事上,它们在向观望者诉说。

开篇,张新颖有一个非常非常好的说法:“如果把谈话比喻成河流的话,我并不想事先为它准备好河道。”这是实话,河道从来不是早就被谁准备好的,它是河流自己缓缓冲击形成的,是河自己决定流向哪儿。

交流亦是如此。按常规思维去想,一个批评家和一个作家交流,更多的是一问一答。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这本书中,其实问答的比例不重,更多的是谈论,以陈述的方式进行的。陈述意味着分析的进行、判断的推进,但它们离结果还相距甚远,甚至可以没有结果。没有了结果,很多事情就在这样的交流之中出来了。这样的方式才能带来“自觉”——一种交流上的。

交流对象的选择是相互的,如果从《谈话录》的体量上来看,可以理解为张新颖选择王安忆来作为交流对象,这样的选择,除开工作关系之外,还有一点——王安忆特别擅长“看”。

她看过许多地方,许多人事,从小的幼儿园,到长大后下乡,回来工作,再继续求学写作,等等。前面几十年的泰半经历,在她那一辈人那儿是常见的。但很明显的,王安忆所见的又不同于很多人,小时候与保姆生活,保姆是扬州乡下人,在她那儿,王安忆看到了一种“鲜艳的颜色”,这样的颜色带给她一种非常“清爽”的感觉,即使山河动荡时势如涛,这样的“清爽”却如此敞阳,甚至于可以说,这样的“清爽”既照亮了此后的一段路,也“照亮”了后来的写作岁月。

随之而来的特殊时代里,那些滋生而出的苦闷甚至绝望感,在她那儿,则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大部分源自时代,另外的则根植于个体的生命,时代气息激烈地裹挟着个人,个人极其容易地被卷入到社会脉动中,因其看清,心理上能稍得一宽敞之所,由是,便能依循自己的某种感知而“使精神上有一个逃避的地方”。

能看见个人与社会、时代的纷繁纠葛,自然能看到为其他人所忽略的东西,一些特别重要的东西。

王安忆在“看”汪曾祺先生时,看到了两个东西,一个是劳动,一个是享受。回望我们的文学及文学史,如此去看待“劳动”,是极其少见的。而劳动本身是蕴含“快乐”属性的,忽视这个问题,写出的劳动,则必然不会带着享受的性质,这样的“劳动”其实是缺失的。也即是,在此一点上,王安忆的所“见”在拯救“劳动”本身。

因为看到了这些,我们会发现,在王安忆的笔下,少了一种“怨”,她所写出的“怨”也只是根植于人生命本身的阶段性的、生活性的“怨”,而非支配着“谈劳动而色变”这一现象的背后力量所蕴生的“怨”,前一“怨”尚有可解之机,后者则是死结。

《谈话录》中,王安忆谈到了许多过往的事,这些事,正是“谈话的河流”自行冲击出来的河道。这自然需得有人愿意陪你一起冲击出一条河道来。不求渚崖之间不辨牛马的壮阔,但有顺遂自然的态度,则生机自蕴。

张新颖和王安忆交流了那么多,正好呈现了一个作家是如何成为一个作家的。不一定是需要一个有写作背景的家庭,更需要你会“看”。

“看”这一动作,本身就意味着打开,打开自己,让生活进到生命里来,它进来了,个体的人才有机会出去,出去了,才能“自觉”,惟其自觉,才能照见自己。

对话选读

张新颖:说到戏剧,你喜欢戏剧我也是想不大通的,这个是因为受父亲影响还是怎么?

王安忆:戏剧和文学连在一起的呀。

张新颖:不是啊,我是这样感觉,戏剧和小说比较起来,戏剧是一种很夸张的,不自然的一种艺术,而小说是日常性的,不一定像戏剧那么集中啊,那么冲突啊——所以我觉得它们两个在性质上有很多地方是相反的。

王安忆:年轻时我也这么认为,并且经常要强调我是要取消戏剧性的,可是戏剧性和戏剧是两个概念是吧,事实上现在我就觉得,戏剧它有一个把小说里面很隐性的东西变成显性的功能。

小说应该是做的,一定要去做的,就是你一定不能和生活是一样的,这点我现在刚刚搞懂了,刚刚自觉地去做。它一定是做出来的东西,它绝对不是一个把生活原型照搬上去的东西。而戏剧把这些东西显性化了,它一上来就告诉你,此和彼是不同的,界限分明,我觉得这很好。

我记得小时候看契诃夫的剧本《海鸥》,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其实我到现在来给人家复述这个故事还是不很能复述出来,我始终是有一个问题,就说那个女孩子,她出去学戏剧,她那么失败地回来,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表现她的失败?我到现在还在问这个问题。

我很喜欢看契诃夫的《海鸥》,就是说一个女孩她失败到这种程度了,可她还在舞台上,站在那儿。我觉得戏剧很好,喜欢看戏,真的喜欢看戏。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

张新颖:这个是不是一种补充?比如说,戏剧可以看得热泪盈眶,看小说你也会这样吗?

王安忆:小说更可以热泪盈眶。像我这人看电影一般不大会的,最容易热泪盈眶就是看小说,语言的力量特别强烈。你看雨果《悲惨世界》的电影,冉阿让最后和那个小姑娘珂赛特讲,我现在还记得:你是那么的幸福,你母亲是那么的不幸。音乐啊,又是什么大特写啊,可感动你的还是那些语言—你是那么幸福,你的母亲是那么不幸—直感总是有限的,不像文字有那种无限性的。

张新颖:那么我们再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就是那次在美国,通过陈丹青是不是还认识了其他一些中国人,接触了一些什么?

王安忆:没有,陈丹青这人生活很封闭的,你不要指望他有什么社会生活。你说很奇怪吧,陈丹青在美国的生活,一个是很封闭,另外一个就是很像匠人,就是画画,其实艺术家吧,真的就是匠人。

张新颖:他现在画不画,他现在不画了?

王安忆:一说这话他好像又那个了,他上次还发脾气了,一天到晚叫我画叫我画。我也不晓得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就觉得一个小说家就得一天到晚写小说,画家就是不断地在画,哪怕你画的只是素描或者素材,你也得画,这是个重要的标志,标志你是一个画家,不是标志,说标志不好,就是说你在过着一种绘画的生活。

这很糟糕的,一个职业的专业性慢慢消失以后吧,你要找回来都找不回来了,真的很难找回来了,我觉得他是很聪明的,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他太知道了,所以他就会这么发火。

张新颖:最近看到你们之间讨论一些问题的对话,觉得有时候特别能互相理解。

王安忆:在我的生活当中,我觉得和陈丹青的交往是重要的,虽然有时候会生气,可是我觉得他真是我一个思想的伴侣,我们会很长时间不谈话,可是忽然之间会谈,就像昨天刚刚谈过的一样的,会在某一点上达到契合,互相特别能够提供材料或者说提供一种积极的反应,会谈得很好,但是也会非常非常谈不拢,也会有这种情况,但我就觉得始终是可以在一个水平线上。

今日新媒体编辑: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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