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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岁湖北老农的悲情人生:如果有选择,我希望永远不来北京

2019-07-21 10:1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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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王德贵,今年66岁,是湖北十堰市高庙村的农民,直到去年,我都没离开过十堰,更没去过更远的地方。今年春节后我和孙子来到了北京,也去看了天安门,但来北京的原因我无法接受,如果能选,我希望永远不要来。

我这一辈子经历了很多不幸。童年只有饥饿二字。发霉的红薯是奢侈品,更多时候靠能照见人影的“面汤”充饥。初一父亲去世,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兄妹四人。作为家中长子,我初中毕业就回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为了让家里生活好一点,我啥活都干,瓦工、木工、篾匠的活儿我都会。

结婚后为了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点,农忙时我在家干农活,忙完农活儿我就出去打工。刚结婚时我们住的是土坯墙的草房,后来换成瓦房、砖房,直到现在的自建楼房,也是村里的第一所楼房。每一次盖房子我都是自己动手,能自己干的都不请人。那时虽然很辛苦,却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女儿出嫁,儿子娶了媳妇,还生了两个孙子,一家六口生活在一起,我觉得很满足。

但在楼房盖好之后,我就再也没能力装修了。57岁时我在工地做泥瓦工,从三米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膝盖粉碎性骨折。包工头跑路,我只好找到他的上级单位,他们也不认账。我请了律师和他们打官司,最后赔了五六万,可是这点钱连做两次膝盖手术都不够。在家养伤期间,我老伴又得了肺结核,一年后就去世了。

没想到老天还不放过我,给我降下了更大的不幸。老伴去世后,我在村里带两个孙子相鑫和相源,儿子媳妇进城去打工。没想到才出去不到一个月,一天晚上儿子骑摩托车从工地回出租屋,半路被一辆小轿车撞倒,儿子大脑受伤一直昏迷不醒。我天天守在医院,给儿子擦洗身子,做按摩,那年春节,我都是在医院过的。我的努力没起作用,半年后,儿子还是离开了。图说:儿子生前没留下一张照片,只有这张身份证照。

人生三悲之一就是老年丧子,失去儿子让我的脾气变得古怪,儿媳受不了,就留下两个孩子自己出外打工了。那时相鑫三岁,相源一岁多。相源每天哭着喊着要妈妈,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没法打工没有了收入,只能靠以前打工攒的一点钱和儿子交通事故赔的钱维持生活。

短短三年间接连发生四件不幸的事:我摔断腿、老伴去世、儿子车祸、儿媳出走,一家6口只剩下我和孙子3个人。后来,相鑫上学,相源上幼儿园,我也60多了,每天除了接送他俩给他们弄吃的,根本没时间去干地里的活儿,地都撂荒了。日常必需的米面,都得去买,自己只种一小片萝卜白菜南瓜之类的菜。平时我门都不吃肉,只在过年时才会买十来斤肉。两个孙娃经常抱怨没肉吃,我跟他们说:“我们的家困难,没法和别人比。”

儿媳妇走了一年后,回来要把孩子带走,她在外面挣的钱养活她自己都困难,带着孩子更遭罪,我就没同意。亲戚们看我日子过得苦,家里的红白喜事慢慢也不再请我过去了,来往越来越少,后来几乎都断绝了。

相鑫在村小念到四年级时转去了60公里外一所爱心小学,食宿免费。从学校回家往返一次要20块钱,为了省钱相鑫周末都不回家,只在长假才回家。十岁的孩子在学校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来。我跟他说:“你们是苦孩子,要好好读书,不要跟别人比吃比喝。“相鑫很听话,我每个月给他15块钱让他买学习用品,他从来不多要。

相鑫妈妈再婚后相鑫很少给她打电话,她偶尔也去学校给相鑫买点衣服和生活用品,妈妈再婚后的家庭经济条件也不好,帮不了更多。相鑫的手腕上系着两根红绳,那是妈妈给他系上的,他一直不舍得摘下来。

2018年底,相鑫五年级。老师打电话说相鑫嘴里长溃疡还常流鼻血。我让相鑫姑姑带他去医院,没想到在十堰东风总医院确诊是急性髓系白血病-M2。我跟相鑫说没事,只是贫血。但相鑫还是从病友的谈话中知道了真相,有段时间不怎么说话,问的最多的一句就是:爷,我咋得了这号病?我安慰他说现在科学发达了,你的病能治好。相鑫听了就跟我说:爷,你要给我治啊,我还要上学。我说:“相鑫你放心,爷爷不会不管你,爷爷坚决给你治。

因为相鑫住院,我第二次在医院里过春节,上一次是跟儿子,现在又跟孙子。想到这些,我的心里痛得很。相鑫跟我生活了七年,没过一次生日。在十堰住院期间正好赶上他过生日,护士给他买了一个8寸的生日蛋糕送到了病房里,那是相鑫唯一一次过生日,他高兴了一个星期。相鑫只是想要个像样的生日,我都给不了他。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他能保住性命。

十堰住院两个月后,为了让相鑫得到专业医院的治疗,我带他转到北京航天中心医院。医院里别的病人至少有两个家人照顾,相鑫只有我一个人。好多事情他都自己学着做,自己倒水吃药,输完液自己叫护士,自己从食堂订饭……11岁的孩子跟大人一样,病友都喜欢他。看门的阿姨送他一部旧手机,他学会了用微信,还跟医生加了好友,小事情医生都会直接告诉他。图为病友用手机给相鑫拍的照片。除了办证件用的寸照,他之前没拍过照片。

我在医院旁边租了一间8平米的平房,每月两千。电饭锅、被子、折叠床都是病友留下的。因为住的地方卫生条件差,担心做出的饭不干净,为了相鑫能吃的卫生一点,就让他每天从医院食堂订饭,我自己就用电饭锅煮点青菜面条。

相鑫的治疗到现在已经花了20多万,医院安排相鑫这个月进仓移植,需要交押金35万。我和相鑫回老家报销以前的费用加上四处求借,只弄到15万。来到北京住院后,又加了一个化疗,花了3万。进仓的押金差得更远了。我跟相鑫保证过要给他治病,但现在没钱交押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孩子。我的老婆、儿子撇下我去了,现在孙子也在生死关头,一想到这些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常想为啥不让我这个糟老头子先走,非得撇下我受这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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