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的狂欢｜《哪吒》中的父与君

随着2019版的《哪吒》的票房一路飙升，尘封在人们记忆中小英雄的故事又一次变得清晰起来。然而，对80后和90后而言，儿时的哪吒属于那个一袭白衣在高台上拔剑自刎的悲剧形象。相比于1979年版的《哪吒闹海》，2019版的《魔童降世》更加轻松；导演饺子在保留了《哪吒闹海》中大部分的角色的前提下，对角色都进行了或多或少的改写。同时，由于导演对于故事设定做出了较大的修改，导致哪吒从《闹海》中的反父权反权威的形象变为了家庭和睦、“被动”反抗命运的魔童。从导演对故事以及设定的改变上，我们或许可以看出导演对于故事中的父亲与绝对权威的态度。

父慈子孝，父子关系的双向性

在《哪吒闹海》中，李靖面对前来问罪的东海龙王显得唯唯诺诺，在龙王要求李靖杀死哪吒一命抵一命后，李靖也向哪吒拔剑相向，虽然最后李靖没能痛下杀手，但是这一行为仍然使得哪吒心灰意冷，成为了他拔剑自刎的原因之一。甚至，在哪吒复活后，哪吒也没有回去与李靖相认。李靖对待哪吒的态度也成为许多人支持哪吒反抗父亲，将自己骨肉还给李靖的理由。

相反，在《魔童降世》中，哪吒的父母都对哪吒慈爱有加。虽然李靖与殷十娘由于哪吒魔丸转世的身份不得不将他禁足在府中，但李靖夫妇仍然希望尽可能多的带给哪吒亲情与关爱。殷十娘与在家中的哪吒通过踢毽子来哄他高兴；李靖甘愿一命抵一命来承担哪吒身上的天雷大劫，这些行为都让年幼的哪吒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因此，在影片中哪吒只有在入魔后丧失理智的情况下才伤害了自己的父母；而他恢复理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敖丙的攻击中救下父母。 从哪吒与父母的关系中，我们似乎可以看见“父慈子孝”的影子。在《礼记・礼运》描述到：“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臣，臣忠。”

当我们谈起先秦儒家的父子关系时，许多人的第一反应是所谓的“君臣父子”式的服从关系。在《哪吒闹海》中，当李靖将哪吒捆在柱上，拿走他的乾坤圈与混天绫时，哪吒虽然不情愿却不能反抗。毕竟，在哪吒心中李靖是生他养他的爹爹，是不会伤害的他至亲之人。然而，在整部电影中，李靖对于哪吒的态度是生硬的，命令式的，责骂的。李靖唯一一次维护哪吒是干巴巴的一句，“会不会是弄错了？”在龙王强硬的施压下，李靖也只得乖乖交出哪吒。相对应的，在《魔童降世》中，李靖与殷十娘会体谅哪吒的难处，在哪吒被村民冤枉后，李靖也试图还他一个清白。因为李靖明白哪吒心中对村民误会自己忿忿不平，又哪会有父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蒙受不白之冤呢？而哪吒对于父母的情感也经历了从不理解，到误会，再到感受到父母的爱。这其中转折点，就是哪吒看到李靖甘愿为自己牺牲的那一幕。这可以看作先父慈再子孝，也可以看作哪吒与父母双向关系的开始，慈与孝相互促进彼此，使得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更加稳固。

隐藏的权威与被动的反抗

在《哪吒闹海》中，哪吒面对的权威是父亲李靖、四位龙王、太乙真人。一个值得玩味的细节是，在东海龙王说要去玉皇大帝处告御状后，太乙真人让哪吒假装玉皇大帝来骗东海龙王。因此，在《哪吒闹海》中，最高的权威停留在了太乙真人与东海龙王；而最后哪吒真正需要直面的，也正是东海龙王。从头至尾，哪吒与吃童男童女的龙王父子都是势不两立的，这样的冲突是直接的，毫不克制的。龙王可以使用权力压倒哪吒，利用陈塘关百姓的生命来威胁哪吒，借李靖之手逼迫哪吒自刎，但是等到这一切都过去后，重生的哪吒还是有能力和勇气与邪恶的“权威”面对面。

反观在《魔童降世》中，哪吒明面上需要对抗的是敖丙、申公豹和他们背后的龙王。然而，从哪吒作为魔丸降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需要承担无法逃避的天雷劫难。对此，李靖夫妇，乃至哪吒本人都不曾质疑过这天雷刑罚是否合理，是否过于极端。在电影中，哪吒虽然有诸多顽劣的行为，但是罪不致死。另一方面，在魔丸诞生的那一刻，魔丸被消灭的命运似乎就已经被决定；这与魔丸的所作所为没有关系，决定这一惩罚的权威对魔丸的悔改并不抱有任何信心。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哪吒在得知自己魔丸的身份后自暴自弃，但是哪吒在电影中并没有杀死任何一个人。因此，我们有理由质疑这上天给予哪吒的惩罚是否公正。

另一方面，哪吒在影片结尾决意孤身一人面对天雷，不连累父母。也在结尾处喊出了“我命由我不由天”。有趣的是，直到影片结束我们都无法得知哪吒和敖丙对抗的命运究竟是由谁决定的。换而言之，与《哪吒闹海》中哪吒对抗的具体对象——龙王不同，在《魔童降世》中哪吒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抗争对象。甚至两位哪吒在抗争方式上也有着极大的不同。旧版哪吒是积极主动地伸张正义，保护童男童女，与邪恶卑劣的龙王作斗争；而新版的哪吒却是消极地，选择承受天雷，似乎只能被动地对灾难作出反应，并且直到最后也没有对“更高权威”作出质疑。我们当然可以相信魔童哪吒在复活后面对新的挑战会继续坚信人定胜天，但哪吒是否会积极主动地消除命运施加在他身上的不公却是难以确定的，甚至新版的哪吒也不再选择闹海。

结论

在对比新老两版哪吒后，我们不难发现两位导演对于影片希望传递出的价值观有着不同的期待。与老版本对抗权威、反抗父权、只身闹海的哪吒不同，新版本的哪吒有着更和睦的家庭，更多理解他的人，却也缺少来直接抗争的对象，所谓的天劫成为了他命运的诅咒，但是哪吒却没有尝试去找出这诅咒的源头。因此，虽然新版本的哪吒乃是魔丸转世，却显得更加合乎规矩；反而是老版本那个闹海的哪吒一面在守护着心中正义，一面与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各种礼数抗争，表面上更传统和古典的《哪吒闹海》却比看起来叛逆和新潮的《魔童降世》反叛得更彻底，更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