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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幽默感的女性,会让男性没安全感吗?

2019-08-19 18:5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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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趣多元的声音杂志,一周一会的声音派对。大家好,你现在看到的是GQ报道推出的全新音频节目GQ Talk。

        从《今晚80后脱口秀》,到《吐槽大会》,再到如今热播的《脱口秀大会》,最近两三年可谓是中文单口喜剧的“井喷之年”。在单口喜剧兴起的背后,我们似乎

        也看到,一种新的幽默文化,开始在中国的都市里萌芽。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文语境里,这种人们更习惯称呼为“脱口秀”的表演形式,更准确的名称,其实应当是“单口喜剧”——脱口秀的英语是talk show,更倾向于以访谈对话形式为主要内容的电视节目,单口喜剧则是Stand-up comedy,指向的是以逗笑观众为目的单人舞台表演。

        本期GQTalk,我们请来了几位北京的单口喜剧演员,聊了聊幽默背后的社会文化和性别议题——

        中国人为什么一到公共场合就幽默不起来,反而不自觉地拿起一股播音腔?

        幽默的男性会更受欢迎吗,幽默的女性为什么反而会让男生觉得招架不住?

        作为喜剧演员,他们怎么看喜剧中常用的谐音梗、身材梗和地域梗?

        喜剧又如何表达痛苦和灾难?

        从几位喜剧演员的讲述和对话中,你或许会得到一些启发。

        

        
单立人喜剧签约演员六兽、小鹿,单口喜剧演员童漠男

        

制作人:傅适野、张之琪

撰文:张之琪

主播:靳锦、刘敏

        本期节目分为口述和对谈两部分,以下为内容节选,全部精彩内容,请在小程序内收听完整节目,或在喜马拉雅、蜻蜓FM、QQ音乐、网易云音乐搜索订阅“GQ Talk”,即可每周同步收听最新节目。

六兽:开放麦让我在每个城市里有一个家

        我叫六兽,我是一名单口喜剧演员。我在2017年的夏天第一次上台说单口喜剧,当时我朋友在北京开了一个酒吧,开始在酒吧里承接开放麦。开放麦就是在一个酒吧或者咖啡厅举办的免费演出,观众不用买门票,演员也没有出场费,因为它对于演员来说,意义不在于赚钱,而在于试段子。

        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就到他的酒吧看了一场开放麦,散场后就联系主持人,说我要报名,然后下一周我就上台了。到了2017年年底,我就跟单立人签约,正式成了一名单口喜剧演员。

        我最近又重看美国著名的单口喜剧演员路易·C·K自编自导的一部电视剧叫《路易不容易》,他在里面扮演一个失败的中年人,和妻子离婚了,独自抚养两个女儿。他每天很丧得宅在家里,有一天连他的保姆都看不下去了,哭着求他说,你出门去吧,去约会,去干什么都好,不要再宅在家里了。他就很茫然地在楼下闲逛,然后遇到了一个朋友,朋友把他带到一个迪厅,他一整晚都在迪厅里无所适从,干什么都不对,他和那个地方就格格不入。

        在被一个姑娘拒绝之后,他就逃出了那个迪厅,一个人走在街上,你无法分辨他是有意地还是无意地,他就走到了一个开放麦的门口,问看门的人说,我能上去讲五分钟吗?那个人说,当然可以。

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台下的观众根本不是冲着段子来的,他们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过夜。他就跑到台上,淋漓尽致地讲了五分钟,然后回了家。

到家已经凌晨四点了,他的两个女儿都醒了,吵着要吃早餐,他二话没说带着她们出去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看着纽约的天空慢慢亮起来。

看到这里我有一个特别深的感触,就觉得开放麦可能是单口喜剧演员能享受到的为数不多的福利。如果现在我去一个城市出差,只要这个城市有开放麦,我一定提前跟主持人联系,说我要去讲。这个城市我可能从来没去过,但我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一间屋子,我是特别熟悉的,我不是熟悉那里的演员或组织者,我是熟悉那里的规则,就是台下有一群人等着我去逗笑,我也能把他们逗笑,这就是为数不多的我擅长的东西。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在每个城市里都有一个家一样。

小鹿:在好笑的同时,喜剧要能表达真实的痛苦

我是小鹿,一名单口喜剧演员,从2014年开始做单口喜剧,已经差不多有五年时间了。白天我的职业是一名律师,有时候我会把工作中接触到的一些案子写成段子,但有时候讲出来就会无意间冒犯到观众,比如有一次讲了一个关于离婚夫妻争夺孩子抚养权的段子,台下就有一个女观众反应特别激烈,她直接打断我,然后质问我,“你当过妈妈吗?”我只能说我没有,她就说,“难怪你能说出这种话。”

还有一次我说,家长总是喜欢带孩子到清华门口拍照,那些小孩站在大太阳地下,眼睛眯成一团,被家长摁在那拍照,谁不知道他们将来考不上?这些段子讲出来一定是有冒犯性的,但是我作为喜剧演员,首要的考量是它好不好笑,我没有企图颠覆谁的想法,我也不可能征服所有的观众,更不会为了让更多观众喜欢我,就去迎合他们,创作一些乐乐呵呵或者自黑的段子。

作为一名女演员,在这个行业里,我到今天还会感觉不舒服的一点是,男生讲他们的生活,没有人会觉得这是男性视角,但女性只要说任何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我男朋友、我闺蜜、我对感情的看法、我得妇科病……总有人会说你这是女性视角,甚至说,“果然女演员就只能讲女性视角的段子”。但男生讲的不也是男性视角的段子吗,但大家觉得男性视角就是人的视角。

比如我之前讲过一个去医院做妇科检查的段子,就有人说,你能不能别总盯着女人这点事儿讲,但这是我的真实经历啊,我总不能说我去看睾丸癌吧,我也没有啊!其实我自己也能感觉到,当一个女演员在台上讲到“子宫”、“阴道”这些词的时候,台下有些观众会收缩一下,他会觉得,“过了吧”。但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我在讲我真实的痛苦,不能因为你平时很少听到这些器官,就觉得我们不该谈这些器官,这些器官就是会生病的呀。

后来让我很感动的是,有很多女性观众告诉我,她们每次去做妇科检查的时候,都是靠想着我的段子挺过去的。我算是从业时间比较长的演员了,当我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可以驾驭这些题材,让它好笑的同时,也能把人们真实的痛苦表现出来的时候,我不去做这个事情,谁去做呢?

六兽x童漠男x靳锦x刘敏

“中国人拿起话筒,一开口就是播音腔”

靳锦 :单口喜剧最初也是从美国流行起来的,在美国幽默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一种社交资本。比如说综艺、演讲里他也要讲一个段子,婚礼上司仪他也要讲一个段子,我想知道这种趋势是不是也正蔓延到中国,比如说司仪啊什么的,也会倾向于讲段子吗?

童漠男 :我自己是参加过一些朋友的婚礼,没有谁愿意把这个婚礼办得诙谐一些,也没有人愿意化解掉一些把爱情搞得过于严肃而产生的那种尴尬,他们就喜欢放一些煽情的音乐啊什么的。我没有见过谁的祝词是偏幽默性质的,可能也有,但是偏少一些。

有的时候朋友也会邀请我去发表祝词,说童老师你提前写一下,写大概5分钟的时间,没事儿,幽默点儿,可以的。然后我就写了一个很幽默的,结果到了那儿我演讲的全程都在放那种催泪的背景音乐,非常的不协调,我讲了一分钟就下去了,就完全不行,太违和了。你在那逗笑观众,有你的段子,有观众的笑声,还有催泪的音乐,整个场景太魔幻了,就很可怕。

靳锦 :之前看单立人的采访,好像是你们的老板吧,就说其实不要说幽默了,可能很多中国人拿起话筒,一开口就是播音腔,他可能连正常的对话都需要一个思想建设的过程。我参加婚礼的时候,也会觉得说好像不论多好的朋友,只要你一拿起话筒,就恨不得第一句话就是“亲爱的领导”,在你骨髓深处的那种记忆就被唤醒了。

        六兽:我见过那种,我有一个非常好的一个发小,他娶了一个北京姑娘。他的父亲是我们县里边一个小领导。他在婚礼上一起话筒来,连煽情都煽不了的,就来自动进入一个向领导汇报的语境,连那个尾音什么的都和我们老家的那种乡镇领导说话是一样的。我觉得这里面有紧张的成分,或者说他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唠家常的能力。我们平时能练手的机会太少了,一旦要跟一大堆人说话,往往都是开会啊这种时候,所以他的播音腔自然就出来了。

童漠男 :当你极度缺少舞台经验,你感到很紧张的时候,什么样的演讲方式是你觉得最可控的呢,就是说套话,“很高兴今天能够来到谁谁谁的婚礼,在这里我就要祝贺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都是模板嘛。

六兽 :对,其实我觉得在舞台上说话这件事情,或者说对着一大堆人说话这件事情,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恐惧,喜剧演员刚上台的时候也这样。只不过是后来上舞台次数太多了,脱敏了,或者是找到了一些方法把这个情绪压下去了。我记得以前好像有一个喜剧演员说过,你在舞台上站着,其实看不到台下的观众,因为灯都在照着你嘛。人对黑暗的恐惧,就是你不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的这种恐惧。

刘敏 :原始的恐惧。

六兽 :对,两百万年之间我们一直在经历,那是印在骨子里面的情绪,所以你在台上说话这件事情是需要练习的。

“地域梗就是用幽默消解歧视”

靳锦 :之前听单口喜剧,经常会听到几个常用的喜剧手段,比如谐音或者是外貌或者地域。不知道圈子内部怎么看这些笑话?

六兽 :如果是看单立人的喜剧的话,谐音梗应该不太常碰到,我们也不是说多唾弃这个东西,我们是觉得这个东西比较易得。至于外貌,它是一个最好的前提,是我上台面对着50个不认识我的人最好的破冰手段。为什么很多新人上台都特别喜欢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就是因为我的身体,我往这一站,我的前提就有了。

我给听众解释一下,我现在的体重是250斤,如果我站在舞台上,一张嘴就说,大家好,我是个健身教练,下面就大概率会笑,这种梗很浅,但是这个前提就不用我解释过多。如果我这么大一个胖子上去,一开始不用我的体型开一个玩笑的话,大家不会专心听我的段子的,他们一定盯着我的肚子。外貌就是房间里的大象,我一开始如果不戳破它,大家的注意力不会集中到我说的话上面来。地域梗这个东西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我特别喜欢地域梗。

靳锦 :来几个吧。

六兽 :买票了吗?地域梗我觉得它最大的一个好处是它会消解仇恨,我觉得贴标签这个东西它就是人类的本性。我记不住你那么多复杂的信息,我只能靠标签来淡化你所有的背景,抓住一个强力的东西让我记住你。但是标签这个东西如果不注意的话,它很容易发展成小圈子,或者地域自豪感什么之类的。但是地域梗会消解它很多的意义。

比如说往前退个20年,我们真的会在大街上看到那种标语说,谨防河南小偷。但是现在如果有哪一级政府敢把这个东西挂出来的话,他会被全天下所有人笑话的,因为它已经变成一个梗了。这个东西已经被幽默给消解了。

靳锦 :你们常用的地域梗是哪些啊?

六兽 :这里边还是有一些禁忌的。假如说我是一个河南人,我可能身上河南的梗最多,因为我说出来这个最没有冒犯性,另外还是要考虑一个现场挨不挨打这个问题。我是河北人,没有人写河北的地域梗,但是我能写得出来,因为我对它最熟悉。

靳锦 :河北有什么梗呢?

六兽 :河北最大的梗就是什么梗都没有,我身上没有任何的标签,我是个透明人,你知道为什么那么透明吗,因为雾霾大嘛(笑)。

“有幽默感的女性,会让男性觉得没安全感”

靳锦 :对于一个女性来说,一个有幽默感的男性,可能我会觉得他比较聪明,因为他能够体察到一些独特的观察角度,或者他能够get到我的话,我当然会有好感的。

刘敏 :对,我觉得幽默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一个男人有幽默感,证明除了刚才靳锦说的他有体察能力之外,另一方面就是段子是来自于负面情绪嘛,中国男性自大的、自吹自擂的太多了,一个人如果有幽默感的话,他大概率是在拿别人开玩笑,或者拿自己在开玩笑,说明这人他的态度是比较平实的,他是很愿意用更低一点的姿态来跟别人交往,我觉得这很重要。

童漠男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啊,幽默感可能是女性挑选男性一个比较重要的考量,但男性在挑选女性呢。

刘敏 :对,非常不重要。

六兽 :大家对于幽默的女性是有敌意的。

刘敏 :对,就是感觉幽默对一个女性气质来讲是一个减分项。

靳锦 :原因是什么呢?

六兽 :原因就是我们大男子主义的时间太久了。

靳锦 :是不是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某种挑战?

童漠男 :我觉得就像刚才两位老师说的,幽默感可能代表了更高的认知水平或者是察觉能力,所以说女性如果说在这方面展现出比男人更强的能力的时候,会让男性会觉得没有安全感。当他在一个谈话当中是被逗笑的那一方,是处于偏下风的那一方的话,他自己会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六兽 :丧失了控场能力。

童漠男 :对对,这对于男性来说,可能是一个很大的挫败感。我觉得并不是女性比男性在幽默感上更好,会让男性觉得恐慌,是女性在任何一条上比男性更好,都让男性觉得恐慌。比如说女的比男的更有钱,男的不恐慌吗?女的家庭更好,男的不恐慌吗?职位更高,不恐慌吗?

任何事情,只要是女的比男的强,男的就会恐慌。因为从古到今都是男的默认自己应该比配偶要强上那么一点点,你应该去照顾她,你去给她以支撑。而不是说她比你强,她再给你支撑,自古以来对男性的嘲讽也都是针对这方面的。比如说吃软饭的,那对男性是非常大的一个侮辱,只有一个是没问题,就是男的长得不好看,女的长得好看,这让男的觉得完全没问题,太好了,这证明我能力强。

“ 已经释怀了的负面情绪,才能变成段子”

靳锦 :我之前看过一个喜剧演员的访谈,他特别擅长于从自己生活经历中找段子,会把自己的一些负面情绪立刻拿到舞台上去讲。比如说他可能昨天才刚分手,今天在台上跟观众讲说,昨天我分手了,其实讲的是一个真事,但是会引起大家发笑。但他觉得不好的地方就在于,分手这个事情本身还是很悲伤的,但是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种事情,就开始消费这个事情,他觉得这个对自己情绪也不是很健康。

六兽 :确实不健康,我从来没有见过昨天分手了,今天上舞台上讲,就能把这个东西讲成立的。我见过昨天分手了,今天就试图把它写段子的,写着写着自己写哭了,真事儿。你如果自己没能把这个情绪消解的话,你在台上讲,大家感同身受的是你当下的情绪,就是悲伤,就是负面情绪。

童漠男 :你生活当中,有些事你是过不去的,暂时还没有释怀的。你能讲成段子的,应该是那些你已经能坦然面对的事情。很少你看到一个女性上台,说讲我老公天天家暴我,除非你真的释怀了,你能够把它讲得很好笑,那算是你厉害,那我佩服他的喜剧的创作能力和加工能力。但是你觉得搞笑也不太可能,因为这事儿实在是太大了,你一听感觉就不对劲。

六兽 :他还是会有一些方式来证明自己已经释怀了这件事情,比如说他刚才说家暴的那个,如果我跟你说我老公在家天天打我,然后我报警,也没人理我,台下不会有人笑的。但如果你说我老公在家天天打我,今天没打,不知道为什么。代表你已经承认了家暴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日常的生活,而且我对他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靳锦 :明白。

        六兽 :对,反而会让大家觉得好很多,你一定是自己先把这个情绪消解了,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已经消解了,那我再到舞台上去讲,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吗?其实是有的。有的时候我们在内心里面把这件事情过了,不代表你能说出来,你能说出来,代表你在这件事情上承认你犯过错,这个承认的过程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在别的生活场景里边都得不到的一个机会。

        靳锦 :说到那个悲伤的时刻,其实我很有感触,就是911之后,当时那个Daily Show的主持人叫Jon Stewart,囧司徒,他在节目里就说,今天发生了最糟糕的一件事,但我过来的工作就是要逗笑大家,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他有一个非常漫长的独白,我一直想看他怎么圆回来这个事情,怎么在911当天讲笑话。他就说当我走出纽约的家的时候,我看见我们家门口的那个台阶上坐着一个流浪汉,他在跟他自己玩。当时我就知道,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纽约,就是我熟知的纽约,他一下就圆回来了。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说,原来一个喜剧节目,一个喜剧的力量,究竟它能够抵达什么样的时刻。

        智趣多元的声音杂志 一周一会的声音派对

        GQ Talk

        我们下期再见

制作人:傅适野、张之琪

撰文:张之琪

主播:靳锦、刘敏

监制:靳锦

视觉设计:刘轩

微信编辑:佟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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