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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回首过去,能否重新开始

2019-11-04 17:1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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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各地的原住民和当代艺术家通过戏剧的方式重新拥抱彼此。

编辑整理 | 他者others

自人类文明存在以来,“戏剧”(Performance)就存在于世界各个角落的土著部落中。舞蹈、歌唱、戴上面具、穿上特定服饰,成为另一个人、动物或神明,上演一个又一个故事,重述伟大的狩猎,再现不同维度、时空中发生的历史。这些戏剧被人类学家称为仪式。

尽管我们无从考证人类的第一场“戏剧”到底是实用、有灵性意义的仪式还是消遣,或许两者皆有,但从考古学和人类学的研究考证来看,不论是世俗的还是神圣的仪式,基本都包括一种或多种表演形式,它们有情节、舞蹈、音乐,舞者、萨满、演员不可分割,不仅灵验且极具观赏性。在部落里,“剧院”的地点是圣地、朝圣之路的终点等,是充满能量的地方,仪式多和狩猎、生育,也就是生存本质相关。常人和神祇通过音乐、舞蹈、故事、戏剧性的肢体动作成为彼此。在非洲和亚洲的一些传统信仰中这种例证尤其多见,神明通过仪式成为参与者,萨满则由此展现他们的力量。

仪式意在把人心带离现实,人类也总在有意识地创造新的仪式。英国人类学家Victor Turner认为,原住民的仪式是戏剧,主流社会的戏剧从仪式中来,也可以是仪式。

把仪式搬上舞台是主流社会和原住民的共同尝试

有趣的是,最近几年,世界各地的原住民和当代艺术家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通过“戏剧”的方式拥抱彼此,他们一起创作、完成的作品绝非娱乐——它只提供短暂的逃离,而是一种新的仪式,能引发观众思考、帮助他们获得灵性上的成长,以此真正超脱苦难。

悉尼歌剧院今年的年度大戏之一《狂野原住民》(Natives Go Wild)就颇具代表性,《卫报》评论大方地给出了4星(满分5星)好评。它不同于严肃的歌剧院作品,杂技、马戏、歌舞、模仿秀等元素的使用让它有了不少娱乐属性,但剧目所引发的思考则不亚于任何严肃作品,让人跳脱现状,反省自身,从而收获一种眺望未来的能量。

《狂野原住民》剧照

这部戏由六位原住民艺术家出演,他们来自斐济、新西兰、墨累岛(MurrayIsland)、汤加等太平洋各个岛屿,讲述了在历史的长河里,原住民在马戏团里扮演的角色——他们曾被马戏团绑架、被迫到世界各地巡演、作为活人博物馆展品供人猎奇,马戏团则因此收获暴利。 

发生在19世纪的这段令人震惊的历史如今几乎被人遗忘了。当时一个名叫“Tambo”的原住民在巡演不到一年时就死于肺炎,但马戏团拒绝为他举行传统葬礼,反而给尸体做了防腐处理,作为演出的一部分展示。他的遗体直到1993年,也就是他过世后110年才最终得以返回故土完成葬礼。被绑架的斐济岛民则或以食人族形象被关在笼子里展出,或把他们打造成高贵的野人形象,是活人博物馆的一部分。

舞台效果颇具视觉冲击力

《狂野原住民》中,这些野蛮的历史过往被演绎了出来,试图唤起人们对“西方中心论”造成的无情、无人性的警觉。正是这种高一人等的傲慢促生了原住民被绑架、把他们打造成怪诞、异域的人物,以满足那些被误导的主流人群的种族优势心理。

这部讲述原住民悲剧往事的作品再次邀请原住民出演,意在展现他们的坚韧;更重要的是,它展现了“如果我们有美好的出发点,就可以一同平等地站到舞台上。现代社会的人能够走上舞台带给观众快乐和力量,那么原住民也一样”。《狂野原住民》的创作者、悉尼歌剧院原住民项目总监Rhoda Roberts说,邀请原住民站到歌剧院这个西方化的舞台上,既是本色出演,也是文化融合,“在这里,我们一起回看了黑暗的历史,又并肩展现了一个可能的、多元的未来。”她的做法打破了让原住民走上剧院舞台的最大争议之一:这是否是后殖民时代,换了一种形式的剥削,本质依然是带给观众、绝大多数是工业社会中的人们娱乐和消遣。“是否是剥削的判定不该源自种族的不同,而是每部作品的出发点本身,是它造成压迫,也该由它来化解。”

悉尼歌剧院原住民项目总监Rhoda Roberts

Roberts自己也是澳洲原住民,是邦加隆人(Bundjalung),现年60岁的她依然清晰地记得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种族歧视。20年前,她的双胞胎妹妹还惨遭折磨、性侵后被谋杀分尸,直到今天依然是个悬案。Roberts认为这是针对原住民妇女的预谋案件,但警方在搜救和调查期间都没有给予他们实质性的帮助,“甚至称我们为害虫。”

她自己也是展现人类坚韧的实例,在她主持下,悉尼歌剧院原住民项目每年都有多部原住民剧目上演,2015年起还推出一年一度的舞蹈仪式计划(Dance Rites),邀请澳大利亚和托雷斯海峡各个原住民部落来到悉尼歌剧院,展示他们的仪式传统。大家穿上盛装,身上画上各自独有的纹样,用不同的语言、舞步、乐器复兴着一个又一个濒临消亡的传统。

不少学者曾发出质疑:这样脱离了生活环境的仪式是否仍有其力量?Roberts的回应则是:“我们甚至不排斥在日后的演出剧目中也把这些传统仪式搬上大舞台,它们本来就带有土地和时光的力量,它不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变化。会变的或许是人,常年在舞台上演出的原住民失去了土地的滋养,从而也失去了力量。”

今年的爱丁堡戏剧节也设置了原住民戏剧单元,由加拿大Onishka戏剧组织主导,世界各地的原住民艺术家一同上演了多部剧目。Onishka是加拿大奥杰布瓦语(Anishnabemowin),意思是:“醒醒吧!”创立人Emilie Monnet自己也是奥杰布瓦人,相信可以用表演艺术在原住民和现代世界之间建立桥梁。“戏剧本身是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它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舞台上的包容度极大,不同的传统、艺术形式在这里得以共存,主流社会和原住民世界也可以在这里共存,我们彼此启发、交融、失败、重新来过。我们可以在舞台上探索一个人类全新的未来,一次失败也不会酿成屠杀、地球毁灭。”

Emilie Monnet的作品善于用视觉技术展现原住民智慧不可见的部分

“祖先古老的智慧流淌在我的血液里,给予我灵感也给予我力量,我认为两者是同一件事。”Monnet表示:“通过艺术表达,我们挑战今天的世界观,也试图用表演的方式来展现一个原住民和现代社会携手转变后的更好可能性。”

在她自己的创作中,喜欢运用科技手段和合成技术来表现丰富的原住民梦境和他们独特的视域,打破可见的现实和不可见的感受,把多个维度的世界和体验统统展现给观众。Monnet还对不同族群之间的合作尤为热衷,“原住民和主流社会有文化上的显著不同,不同地区的原住民社会之间同样如此。”《生之歌,哀之歌》(Songs of Life,Songs of Mourning)就由生活在蒙特利尔的原住民女性歌唱家和来自卢旺达的原住民女鼓手合作。尽管生活之地距离遥远,拥有不同的传统,但她们都是大屠杀的幸存者,经历过相似的哀恸。这部以哀悼为核心的作品,由幸存者们联手共创。 

 “爱丁堡戏剧节极富盛名,是英语国家戏剧的代表性舞台之一,当然也是当代西方戏剧的代表,我们带去的是原住民视角,是讲述各自经历的苦难真相,也是分享各自的智慧。”

克里(Cree)印第安艺术家Thomas Highway在戏剧节中上演新作《克里核心之歌》(Songs in the Key of Cree),自己弹钢琴,由秘鲁-加拿大混血女歌手主唱,再加上萨克斯。演出使用作者的母语克里语,今天只有90位左右的原住民还会使用它。“我想用一种濒临死亡的语言来唤醒欧洲观众,”Highway说:“用这门残存的语言中满含的能量和价值观唤醒他们。”

“我不想赘述这部戏的故事情节是什么,这无关紧要,它也并不是一部教育性的说教作品。它只是展现了原住民的宇宙观——人性和自然相连形成一个圆,彼此不相离,地球就是这种宇宙观的物理体现,它既是男性也是女性,且两种身份同时存在。如果观众可以在观剧时短暂地抽离,从更广阔的视角看一看宇宙、地球、人类,那么我们到底属于哪个族群或许就不再重要了,我们是一样的。”

《克里核心之歌》的演出现场

“我们生活在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经历过悲伤、失去,但我们也都同样见证过美。不论发生什么,人类灵魂本质中的那种深刻的美永远都不会消亡。”Highway说:“加拿大原住民的灵魂让我看到了这种纯净的美感,我希望用戏剧的方式把它们留存下来,让观众也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灵魂中的美,从而收获喜悦和对未来的希望。”

想要收获喜悦和希望就必须打开内心,拥抱人与人之间的异同,这样灵性也将得到提升。打开内心和灵性提升也是相辅相成的。 

加拿大国家艺术中心今年还在原有的六大部门基础上新设立了原住民剧场部门(NAC Indigenous Theatre)。“我们的艺术是有生命力的,”原住民剧场总监、恩拉卡帕穆克斯人(Nlaka'pamux Nation)Lindsay Lachance说:“它是在我们学习、创造和彼此分享的过程中不断改变的。这里是相聚之地,不论是不是原住民都可以自由的来到这里分享自己的新看法、歌谣、故事,也可以来聆听它们。第一个演出季,我们前往一个又一个海岸,找来平原中的、极地里的、太平洋、大西洋上的,还有城市中心的原住民,以戏剧为中心,配合其他艺术形式,讲述他们的故事。”

原住民剧场部门的核心哲学是不同部族的相聚、交流

曾经,艺术和生活不是分离的,歌唱、跳舞、仪式都是原住民生活的一部分,一直以来戏剧就是原住民讲故事的一种方式,正是这些事指引着他们的精神和灵性生活。有不少原住民文化正在复兴,表演艺术是最自然、层次面向最丰富的艺术形式,与此同时,它也需要多方合作才能完成一出剧目,因而能把艺术家们聚集到一起,用这种古老的方式探索一个全新的未来。

首演剧目之一名为Unikkaaqtuat,是因纽特语,意思是“古老的故事”,以因纽特创世故事为创作蓝本。和因纽特人一样,加拿大第一民族也相信故事就是万能的解药。

这部以一个古老的词为名的戏剧颇为当代,剧中用视频投影和阴影互动,重现神秘仪式,把观众带入古老的维度,在那时,生命尚不懂得死亡的意义,白日没有见过黑夜,因纽特人也还没遇到白人……

演职人员和创作者是因纽特年轻人,从纳努武特(Nunavut)到努纳维克(Nunavik)都有,他们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和更国际化团队合作,让因纽特艺术家和当代艺术家、设计师、技术指导走到一起,“既展现了因纽特传统,又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了对一个新未来的新视域。”他们纷纷表示。

那么观众看完这些仪式、戏剧后最大的收获会是什么?

或许可能是反省自身和周遭、接受内心的不确定。“我们在戏剧、戏剧里的仪式中也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自身,我们邀请观众一起踏上这条旅途。”

至于终点如何,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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