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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山火19名勇士遇难地:山火围困柳树桩,灭火器被烧化

梁现瑞、袁敏/川报观察
2020-04-02 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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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的第一天,西昌安宁河谷的阳光一日往天的炽热。

从早上开始,45岁的罗军都在自家三间土坯房后,吭哧吭哧挖坑,他要完成一次葬礼。下葬的是一天前在火灾中罹难的两头黄牛、一头母猪、20多只鸡鸭和一条狗。

这都是家里的宝贝,不只是经济价值高达数万元,更重要的是情感寄托,尤其是那条大黄狗,简直是他忠实的伙伴,下地干活,随时陪伴左右,远出回家,老早迎接。

罗军又累又伤心,一边挖坑一边流眼泪,干了差不多整整一天,才挖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大坑,然后找来邻居,把他们一个个放在坑内,再重新覆上一层土。

一切结束的时候,都是下午4、5点了。有人说,这样埋了,可惜了。他黑着一张脸,头扭向一边,一言不发。

悲伤的不只罗军,整个村落,甚至更宽广的范围也受到波及。

在那场巨大的山林大火中,累计有18名防火队员和一名当地向导罹难,事发地就在罗军所在的西昌市安哈镇柳树桩。

非常的下午

“妈耶,怕是要落雨了哦!”3月30日下午3点过,听到儿子冉启光在喊,正躺在沙发上打盹的庞桂孃一跟斗爬起来,兴冲冲跑到院子外面,抬头看看天,原本高兴的心情一下子又跌落下来:“哪是要下雨哦,烧山了,这都看不出来?

被搅了瞌睡的庞桂孃一再责怪儿子没眼力。

今年63岁的她和罗军同是柳树桩居民。虽然从行政管辖看,这里属于西昌市安哈镇(撤乡并镇前属于西溪乡)。但实际上,柳树桩并不是一个建制村,而只是西昌大营农场员工的一个聚居点,居民户口绝大部分都不在此。

庞桂孃和丈夫孙永发就是1988年前后,跟随父母从雅安市汉源县坭美彝族自治乡到这里来租种土地的,经过30多年的发展,这一大家开枝散叶,如今已经是四世同堂,家庭成员超过20多人。但是户口却还在汉源,而整个柳树桩的居民多达50多户,200多人。大都是这个情况。

从地图上看,柳树桩的聚居点位于西昌市中心以南10多公里。从市区出发,沿着邛海边的海滨路一直往南走,10多公里就可以抵达大营农场的总部,然后再右拐,沿着只有一条半车道的乡村水泥路走不到5公里,就到了蔡家沟水库。

蔡家沟水库的规模不大,是将一条山沟拦截而成的,水库两边,就是连绵起伏的泸山山脉,整个地形,呈现一个倒U字型,两边陡峭,底部平摊,开口敞亮,尾部封闭。

庞桂孃和其余200多居民就聚居在这个U字底部的一块平地上,泸山三面合围,像是一个被母亲伸出的双臂抱在怀里的孩子。

和四川农村大部分村落采用分散居住不同,这里几十家人完全是聚集在一起,一家挨一家排练在一条路两边,形成一条小街的形式。其中,庞桂孃的房子在中间地段,而他的儿子冉启光家的两层小楼则在靠近水库一端的最前面。站在水库大坝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栋。

30日下午,庞桂孃就在这栋房子被喊醒的。相对于儿子的“迷糊”,见多识广的她一看天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黑压压的天空不是被一团团的乌云遮住的,而是被一股股的烟雾堆满的。

从方向看,这些烟雾是从西边的山顶上冒出来的,而且越来越大,开始是黑烟,后来直接可以看到红色的火苗;开始从停留在西边,不断向北面蔓延;开始没有任何声音和味道,后来轰隆隆的声音,并夹杂着呛人的气味,脸盆大小的一团团的“火毛子”开始从天而降,落满整个院坝。

“烧山了!烧山了!”随着时间推移,居民们都逐步意识到了这一点,大家纷纷走出家门看热闹。

春天一个宁静的午后被打破了。

固定的节奏

是的,一开始,绝大部分村民并没有觉得这是一场灾难,只是把他当成一场闹热来看,一如过去的20年。

在庞桂孃的记忆中,最近20年,这里经常发生山林火灾,印象最深刻的至少有三次。

第一次是1999,上一次是2016年。

每次情况都差不多,火围着周围的山脉烧一圈,不知道怎么引发的,最终也不知道事如何熄灭的,就像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不送自别。

见得多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通常的情况是,山火你自个烧,居民们爱干嘛干嘛。两者互不干扰。

从自然条件看,柳树桩算是不错的,地势平坦,阳光充足,蔡家沟水库近在咫尺。从事农业生产,是很好的了。

庞桂孃一家承包了几十亩地,和周围的村民一样,这里主要是种桑树,进而用桑叶养蚕,相对于一般的农业春种秋收,桑蚕业的产业链条要长一点,一年春蚕秋蚕,忙活两季,好的时候,一家收入几万块钱问题不大。

相比之下,每亩土地一年的租金只有70元,放在当下,是很低的水平了。春天的柳树桩,虽然见不到几颗柳树,但是到处可以看到成片的桑田,去年冬天刚刚修建嫁接过的桑树,很多都长出了嫩绿的叶子,阳光下,格外清新明媚。

更大的优势在于,这里距离西昌市区很近,坐个车,半小时就到了。甚至很多村民还可以步行翻山到市区。

庞桂孃的小叔子孙永寿今年31岁,小时候就经常到旁边的泸山上完,松树林里有无穷无尽的宝贝,尤其是夏天的鸡枞,半天就可以装满一小背篓,花两个小时翻过泸山,直插邛海宾馆,就可以换来几十上百元,那不是小数目了。

所以,对于柳树桩的居民来说,他们对于泸山有天然的亲切。这座树木葱茏的山脉就像是他们的守护神,不仅带给他们安全,也带给他们财源、水源。居民的饮用水都是从树林中引下来的。所以,每发生一次山火,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大损失。

就拿上一次来说,虽然火不是很大,但也烧掉了一些树木。火灾过后,大营农场组织人力进行了补种,时间才过去两三年,新补种的树木又是郁郁葱葱了。

时间推移,在传统蚕桑产业的基础上,最近几年,这里的产业结构发生了一些新变化。当地开始引种青花椒,整体来看,还不错。

行情最好的2018年,仅仅孙永寿一家就卖了1万多元。去年行情不好,也卖了两千多。春天里,行走在柳树桩,除了桑树,还可以看到成片的花椒,开始挂果了。

突然起来的火灾,为很多居民今年的收成蒙上了阴影。随着时间推移,庞桂孃发现,这次的山火和前几次都不一样,火不仅越少越大,而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夜晚降临了,风越来越大,火借风势,整个周围的山坡变成从一条火线变成了一片火海,原本黑暗的天空被彻底照亮,火光四射,仿佛在燃放大型焰火。

恐慌开始在居民心中蔓延,看着眼前从未见过的情景,尖叫声不断,原本四处奔跑的孩子开始一改之前的喧哗,哭声不断。

深夜的转移

“马上转移!”情况最危急的时候,30日晚上10点过,居民接到柳树桩队长苏三三(音)的电话,让他们全部转移到几公里外的洛古波小学。

黑暗中,大家扶老携幼,搀扶前行。200多人的队伍,在乡村公路上蜿蜒成一条明亮的长龙。

转移的人群中,有一个人被落下了.这就是孙友寿的母亲—今年74岁的胡兴英。因为双目失明,她走不了。

孙友寿同母异父的兄弟刘帮富前几年遭遇过一次车祸,腿脚受伤,无力背得起母亲,无奈之下,只好给当时在西昌市区的孙友寿打电话求援。

由于道路的畅通,为人们去市区提供了便利。一到农闲,居民都会成群结队去西昌打工赚钱。

孙永寿长年就在西昌市区做室外装修,虽然生意不稳定,但一年找五六万是没问题的。经济有支撑,前几年,他还买了一台城市越野车。山火发生的当天,他恰好就在市区干活。

接到哥哥电话,他立即开车回到村里,将母亲和哥哥接走。人可以接走,很多东西是接不走的,比如房屋、财产、家禽。

居民走了,把一座空荡荡的家园留给了肆意冲撞的火魔。罗军家的牛、猪和鸡鸭,关在屋后的圈舍里,距离他家的两间土坯房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圈舍的周围,是一片花椒树和两丛竹子,期间,还有一道竹篱笆。

31日下午,偷偷跑回村子的罗军被自家屋后的景象惊呆了:牛圈猪圈鸡圈屋顶全部被烧光,只留下一圈残垣断壁,两头牛、一头猪和20多只鸡鸭被烧死。

其中,黄牛身上还在冒烟,鸡鸭直接被烧成一堆堆的黑灰,篱笆被烧掉,只在地上留下一条白色的灰线。

一头黄牛的绳子因为被烧断,侥幸逃脱,只有一面皮肤受伤。两丛竹子被彻底烧光,只留下一堆灰,这距离罗军屋后檐还不到一米,火线再推进一点点,罗军的房子就会毁之一炬,进而波及到整个聚居点。

看到这样的情况,罗军失声痛哭。不是他一家,周围几家都有牲口被烧死,其中仅鸡鸭就有200多只。

让罗军他们不解的是,山上的森林距离居民点还有一两公里路,包括牛圈和竹林也有二三十米,这火怎么就直接进村了呢?

可能的路径有两种。其中之一是火苗是跳着跳着进来的;另一种可能是,火星飞进了村里,点燃了建筑物。

具体如何,谁也说不清楚。

侥幸与不幸

在坐上弟弟孙永寿的车之前不到半小时,大约3月30日晚上11点半左右,刘帮富当时正在居民点附近放哨,监视火情,农场一个员工来通知他,让给打火队带路,要上山灭火。

同时被通知的还有冯才勇。他们两家相隔很近,平时被认作老表,见面也相互称老表。

不巧的是,刘帮富当时穿着一双拖鞋,不方便,说回家换双鞋就出来。

整个过程也就两三分钟的事情,可等他换好鞋子出来的时候,冯才勇已经带着打火队走了,黑夜里看不清,喊两声也不见答应,刘帮富只有作罢。

事后来看,这次换鞋让刘帮富侥幸逃过一劫。一个多小时后,冯才勇带领的这只队伍,在居民点附近的山坡上遭遇大火,19人遇难,其中就包括冯才勇自己。

4月1日下午4点,记者在孙永寿的带领下,从居民点出发,从水库的尾部,穿过一片花椒林,然后经过几座坟墓,向出事地点进发。

天气异常炎热干燥,没走两百米,记者已经是气喘吁吁,开始爬山,就更加恼火。这里的山和平地之间没有多少缓冲,平地过后,紧接着就是三四十度的陡坡,山脚下的花椒树都还没有被烧毁,但是山坡上,除了零星即棵松树还坚强挺立着,林下的荒草和灌木基本全部被焚毁。

山坡上根本没有路,也没有可以抓扯的东西,偶尔遇到几个被烧黑的灌木的枝条,稍微一用力,就被折断,手上一把黑灰,衣服上也到处是黑色的灰烬。地上也是厚厚一层黑色的烟灰,踩上去就一个坑,一下子可以淹没脚背。

孙永寿走在前面,找了一根没有被烧掉的树棍,随时伸向记者,拉一把。山坡上,到处是横七竖八倒伏的松树的遗骸,有两棵树根部被烧断,上面部分还在,倒在另一棵树上,其它大部分都是横七竖八倒在山坡上,有的还在冒烟。

在山坡上手脚并用爬行了将近一个小时,下午5点左右,我们到了接近山顶的一块坡度很平缓的地方。打开手机定位,这里的海拔是1700多米,坡度只有不到5度。

整个山坡面积差不多一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和此前走过的地方一样,这里乔木、灌木、荒草、枯枝全部被烧光,很多比大碗口还粗的树直接被烧完,在地上留下一条直直的灰带,甚至连树桩都被彻底烧掉,留下一个个大坑,仿佛在诉说当时火势的猛烈。

地上的土全部被烧焦,成了黑色的粉末,踏上去就腾起一股烟雾,即便穿了鞋子,都明显感觉到余温尚在。

偶尔几个没有烧尽的黑色树干,横七竖八倒在山坡上,不过从这点残余物,已难以看出曾经郁郁苍苍的森林。

孙永寿对这片从小就在这里玩耍的树林太熟悉了,记忆中,这里就是脸盆粗细的松树林,牛羊都进不来。

刚到这处山坡不多远,记者就远远看到两队黑色的东西,像是铁桶一样,冲过去一看,是一个铁质的长方体水箱,上面的油漆和零部件早已经烧掉,摇一摇,还哗哗响,但估计水量不会超过一瓶矿泉水的容量了。水箱旁边,还有一个铁质的水管,连起来应该是一个喷水器。

水箱旁边不远,还有两坨黑色的铁质器物,走近一看,旁边还有没有烧完的导线,以及一个涡轮状的东西,从外形上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单人鼓风式灭火器。其中,很多部件都已经融化,渗入山坡,用手都扯不起来。

西昌市权威部门发布的消息确认,19位勇士遇难地点,位于蔡家沟水亏东北方向一公里,综合当地居民亲眼看到的后来救援队抬出遗体的地方,我们所处的地方,正是19名勇士遇难的地方。

除了几处水箱和灭火器的遗骸,加上一些应该是后来救援队遗留的矿泉水瓶和白色的手套,以及一片凌乱的鲜活的黄色脚印,现场再也看不到任何迹象。

但是可以想象,在30日深夜,那里该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一幕:铁质的灭火器烧化,脸盆粗的松树被烧光,面对这样的漫天大火,血肉之躯显得多么的不堪一击。

在山火袭来的时候,该有多少惨烈,该有多少奔逃,该有多少呼喊!

未完的考验

待了不到几分钟,孙永寿就不断喊心情受不了,要下山。

让他难受的太多了。冯才勇是自己陪伴多年的好兄弟,如今他走了,留下妻子和四个孩子,其中最大的读高中,最小的才三岁,有一个孩子的眼睛还有残疾。

失去了顶梁柱,这一家子人该怎么办?

曾经的森林变成了秃头山,对于这个村子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最有可能就是,水源没有了。

这是事实,从山上下来,饥渴难耐的记者走进居民点,随便打开一个水龙头,准备畅饮,结果发现,没水了!

财源也丢掉很多。直接是损失不仅包括那些烧死的牛羊以及花椒树,还有就是,今后没地方去打鸡枞菌了。

“没有人来统计损失,没有人管我们。”罗军一直在抱怨。

他期待得到帮助,但现在火都没有彻底熄灭,谁顾得上呢?截至记者采访结束,当地很多人都还没有从临时安置点回来,包括刘帮富。

(原题为《独家特稿 | 19勇士遇难地:山火围困柳树桩》)

    责任编辑:李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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