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伢开城纪事：我的生活回来了

这是Figure的第249支 ▼ 原创视频

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阳光透过杨树的缝隙洒进窗里。最是一年春好处，可惜此时的春光，较往年少了行人观赏。这寂寥提醒我们疫情并未走远。

4月8日零点，武汉「解封」离汉通道，这消息占据了所有社交媒体，牵动无数人心上柔软又脆弱的那个地方。疫情阴云依然压城，但现实的断裂正在得到补缝，好消息一点点叠积，告诉人们，生活还有希望，而且正在回归。

入城高速路再现拥堵，武汉城内的早点铺子前，过早的武汉人再次排起长队，于街边站着嘬完滚烫的热干面。

这场面，让人心安；这场面，好久不见。

每个人的生命仿佛都被偷走了三个月，人们主动或被动地忘记了年前的计划，在隔离中惶惑度日，既不能感受工作的价值创造，也无法享受假日的欢愉——如同无形入狱。不自由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将我们的精神在无法伸展的限制中悄然损耗。

和疫情之前那个永远热闹喧嚣的武汉相比，「历劫」归来的三江父老还是觉得陌生与不便。比如黄先生，听到楼下的早点铺开了，兴冲冲地来吃一碗热干面，结果一道栏杆拦住了他。乡愁是一根隔离线，我在这头，热干面在那头。

他一看又要扫码又要加微信，连打退堂鼓：「这吃个鬼吃。」可没退两步，又耐不住馋味儿勾引——毕竟这是阔别了两个月的最地道的家乡饭啊。

他只好硬着头皮向年轻人请教，该怎么在微信里下单点餐。等服务员叫号的过程，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可他却乐此不疲。

「昨天吃牛肉面，今天吃这个，明天要吃面窝、油条。」等餐一出，老人如提着古董般小心，骑着电瓶车远去了，言语中带着随报复性消费而来的快感。

每个人受封城影响的程度并不相同。对阿宇来说，工作上基本没啥大变化。作为动画师，正常的时候，他每个工作日都要开车到位于光谷的公司办公室上班，封城不过是把办公地点换成在家里，「二月十几号的时候，知道一下子复不了工，所以就（跟公司）借了个电脑过来」——是远程办公，但其实大量的时间都被游戏和电影稀释掉了。

更多变化在与家人相处。疫情造成了两种家庭状态。一种是与家人隔绝，只能通过视频语音互相问候，另一种就是与家人朝夕相对。阿宇是后一种。

虽然平时与父母都在一个城市，但平日里多的是与家人用后背相见，忙碌的目光被屏幕占据，连父母的皱纹什么时候爬上眼角都没有察觉。像这样能与家人真正意义上的陪伴，太难得了，「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代际的疏离是成长中最无奈的事情。看到侄女难得地开始绕着自己转，阿宇既感到欣喜，「以前根本就不和我说几句话」，却也陷入愧疚，他想到父母可能也是如此静谧地期盼过。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疫情令老年人感叹世事无常，也让年轻人方知平凡可贵。

人到中年的齐先生，情感外露地倒是不多。开城的消息传来，他第一时间赶到了火车站，他要在这里等候三个月未见的妻子。

导演陪齐先生一起等在出站口。

等待的时间里，我们设想了很多次夫妻重逢的画面，并判断机位该如何在第一时间调整好最佳的角度。他们会比平日相见更加有戏剧感吗？他们在镜头前拥抱吗？

然而我们都没有想到，齐先生只是默默地走到老婆身旁，帮她拿起了行李。或许是看出了齐先生的羞赧，妻子邀请我们帮拍张合照——笑容是被口罩遮住的，只能通过眼角来识别相逢的喜悦。

齐先生说：「我这三个月都在混，她就有菜吃了。」万般思念最终还是落在了饭上。饭，也许是中国人最能寄托情感的载体。

埃及有本《亡灵书》，讲吃饭这种仪式就是两个人互相共享生命。中国人也讲求「民以食为天」，饭桌是我们的舞台。可是我们也都曾普遍面对过这样的问题，饭桌前，一家人各自刷着手机，对着屏幕傻笑，愣是不看眼前人和菜一眼。

总吃同一种口味的饭菜，人难免生腻。但经历一次剥夺，我们才会感受到日常的柴米油盐，蕴藏着多少平凡的幸福。

我们可以想象，明年的年夜饭对于中国人来说，会有多少错过的幸福和菜肴齐至。

自2020年1月23日10点，武汉限制市内公共交通并关闭离境通道，至4月8日0点，75个离汉通道打开。76个隔离的日子，也许在后人看来不过是一次寒暑假的长度。但作为一步一步切实走来的参与者，我们知道这距离曾多让我们痛心、绝望，这路途有多漫长。

我们总在讲「时代的一粒灰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这话是有些消极了。更准确来说，我们每个人的性格与命运都不可避免地被时代所冲刷着。

2020年的春天快过去了，我们除了见证历史，几乎啥都没干。世界正在迎来一个不可预判的时代，而在大趋势的变幻里，我们不得不思考自己的小趋势。关于自己的一生究竟该怎样完成的思考，是我们无法再逃避的问题。

「我的武汉回来啦。」这是这支片子里最震撼我的一句话。如果没有看到过正常生活的脆弱易碎，我们怎么会感受到它的珍贵。

让城市回到正常的秩序里，才是每一个市民熟悉的家。也许我们未曾看够风景，但经历了这次疫情，要记得珍惜那细水长流。

又见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我的武汉回来了，我的庸常生活，也请归来。

撰稿   康宸玮

编辑   张   帅

校对   许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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