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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德温1970年信寄友人:美国已处在彻底混乱的边缘

2020-06-14 08:5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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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 年,美国非洲裔作家詹姆斯·鲍德温在寄给友人安吉拉·戴维斯的一封信中,就为美国社会敲下警钟——“只需要扫一眼美国的领导人们(或者那些头面人物),就能看出美国已经处在彻底混乱的边缘,它同样显示出美国利益的未来,如果不等于大多数美国人的话,似乎是愿意丢弃黑人的(看看我们过去的历史,的确如此)。”整整 50 年过去了,今天我们重读鲍德温的这封公开信,同时再扫一眼美国现任的领导人们。

《下一次将是烈火》

[美]詹姆斯·鲍德温 著

吴琦 译

99 读书人丨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

(点击封面购买此书)

给我的姐妹安吉拉·戴维斯小姐的一封公开信

撰文:詹姆斯·鲍德温

翻译:吴琦

写于 1970 年 11 月 19 日

刊于 1971 年 1 月 7 日《纽约书评》

亲爱的姐妹:

也许有人曾经希望,都这时候了,黑人身负枷锁的那一幕,或者光是见到枷锁本身,都会成为美国人民不能容忍的景象,也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回忆,以至于他们会自发地站起来,斩断那些桎梏。但情况不是这样,他们似乎对枷锁很得意,现在还用枷锁和尸体来衡量自身的安全,比任何时候都更甚一些。于是,《新闻周刊》,这家文明地替无声者辩护的媒体,试图把你拖入鳄鱼眼泪的海洋(“她获得了怎样的个人自由仍然有待观察”),把你放到它的封面上,给你戴上了锁链。

你看起来孤独极了——就像开往达豪(集中营)的货车车厢里的犹太家庭主妇那样孤独,也像我们任何一位先辈,以耶稣的名义被锁在一起,朝着一片基督教的土地前进。

▲安吉拉·戴维斯(Angela Davis,1944 年 1 月 26 日-)是美国政治活动家、学者和作家,在 20 世纪年代是美国共产党和黑豹党的领袖,著名的激进派代表。1970 年因涉嫌参加一桩绑架和谋杀案受审,引发舆论激辩,成为抗议运动的焦点,后被宣判无罪。

哎。因为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年代里,沉默不仅有罪,而且会毁灭自身,所以我才一直竭尽所能在欧洲制造噪音,在广播里,在电视上——事实上,我刚刚从德国回来,那片土地不久以前才因为一群沉默的大多数而声名狼藉。我被要求就安吉拉·戴维斯小姐的案件发言,我照办了。这很可能是一次徒劳的演练,但人不应该放过每一个机会。

我大概比你大二十岁,因而我属于另一代人,也就是乔治·杰克逊冒着风险说出“那会儿没有健康的兄弟——一个也没有”的那一代。我完全没有能力去质疑这一推断(也不打算这样做,避免陷入那些对此刻来说无关紧要的细节),因为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我当然对自己的健康足够注意。但一想到你、休伊、乔治和(尤其是)乔纳森·杰克逊,我才开始理解,当你谈到我们还能怎样去使用奴隶的经验时,你可能在想什么。在我看来,现在的情况一言以蔽之,就是整个新一代人已然评判并消化了他们的历史,而这一惊人之举,让他们从中获得自由,从此告别了受害者的身份。这话说给一个在监狱里为自己——也为我们所有人的生命而战的姐妹听,也许看起来实在是件奇怪、无礼和过分的事。但是,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想你应该不会误解我,毕竟我不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话的。

▲乔治·杰克逊(George Jackson,1941 年 9 月 23 日至 1971 年 8 月 21 日)是一位美国黑人作家,黑豹党的成员,他在 1970 年的绑架和谋杀案中被控有罪,之后在试图从法庭越狱时被警卫击毙,成为新闻头条。

我试着劝告你——比如说——不要用我给我父亲做儿子那种方式去做你父亲的女儿。本质上,我父亲的期待和我自己的期待是相同的,他那代人和我这一代的期待也是一致的,不论是我们在年龄上的巨大差异,还是从南方搬到北方的变化,都不能改变这些期待,也不能让我们的生活更好过一点。因为事实上,用那时候的残忍说法来讲,那种绝望本质上的意思是,他不过是一个黑人——黑人劳工牧师,我也一样。虽然我离开了那条轨道,但那本身还没有以下事实更为重要,有的可怜的西班牙人成了有钱的斗牛士,而有的可怜的黑人男孩成了有钱的——比如说拳击手。即便有什么作用,我的故事也不过是给人们带来情感上的宣泄,而我对此并没有炫耀的意思。然而,当卡休斯·克莱成为拳王阿里,并且拒绝穿上制服(还放弃了所有的钱!),一种完全不同的影响就加诸人们身上,一种完全不同的指引就此开始了。

▲1967 年,阿里拒绝参加美国的对越战争后,被剥夺了重量级冠军的头衔和拳击运动员的执照,1971 年才获得最高法院的无罪判决。

美国式的成功——美国式悲剧在其中总是很隐蔽——是让黑人去鄙视他们自己。当我还小的时候,我就看不起我自己,身边的人也都这样。而这意味着我也看不起我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和我的兄弟,和我的姐妹,尽管这是我不自觉、不情愿或者满怀痛苦去做的事。在我成长的年代,每周六晚上黑人都在雷诺克斯大街上互相残杀。而且没有人向他们或者向我解释过,那些都是在计划之中,他们理应如此,他们就该像动物一样被关在某处,为了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没比动物好多少。所有的事都支撑着这种现实的感觉,无一反对,所以当他们该出去工作的时候,就得准备好自己会被当成奴隶。所以当他们感到人之恐惧,他们就得准备好在白人上帝面前低头,请求耶稣的救赎——而正是这位白人上帝,做不到只动动手指就帮你付掉任何一点房租,也没办法及时醒来去帮你挽救你的孩子!

除了人们可以迅速感受到的这些,当然还有更多照片可以证明。尽管如此,在一切呻吟、抱怨、注视、推测、装傻、苟且和欺骗中,一些巨大的力量正在汇聚,那也是我们今天遗产的一部分。但我们在旅途中那副(戴着枷锁的——译者注)特殊模样,现在已经逐渐成为我们的历史。秘密已经暴露了:我们是人!

但开诚布公地阐述这个秘密,已经把整个民族吓死。我希望我可以说,“(吓得)活了过来”,但对一群各不相同、蜷缩在马车队里流离失所、唱着《信徒精兵歌》(Onward, Christian Soldiers)的人来说,那个要求太高了。这个民族完全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天,如果美国算是一个民族的话。这是美国人从未料到、也不希望看到的一天,不管他们是如何虔诚地宣称他们对“进步和民主”的信仰。现在美国人嘴上的这些话语,已经成了一种普遍的不堪,因为这群最不幸福的人们,算术的狂热信奉者,从不希望去直面他们自身历史的清算。

衡量一个民族的健康、或者辨别它真正关切什么的方式——抑或在什么程度上它可以被认为是一个民族,而非某种特殊利益的联合体——就是去检视那些它选举出来代表或保护它的人。只需要扫一眼美国的领导人们(或者那些头面人物),就能看出美国已经处在彻底混乱的边缘,它同样显示出美国利益的未来,如果不等于大多数美国人的话,似乎是愿意丢弃黑人的(看看我们过去的历史,的确如此)。对(名义上)的大多数国民来说,我们都是可以牺牲的。尼克松、阿格纽、米切尔和胡佛先生们,显然都对《金石盟》里的乱象只字不提,而胜选的罗尼·里根,也会毫不犹豫地迅速执行他们口中坚称的人民意志。

▲电影《金石盟》(Kings' Row)海报,罗纳德·里根 1942 年出演的一部好莱坞电影,主要讲述一个美国小镇的黑暗往事,以及一群小镇青年的混乱青春。

但是在美国,什么才是人民的意志?而且在上面列出名字的那些人中间,谁是人民?不管人民是谁,他们都很清楚是什么势力把上述各位先生送上高位,正如他们知道什么势力该为越南的屠杀负责一样。在美国,人民的意志一直被无知所支配,这种无知不仅惊人,而且神圣,是被郑重地培养起来的,它被更好地利用在一种嗜血的经济中,可以民主地杀戮、牺牲白人,黑人也一样。但大多数人美国人不敢承认这一点(尽管他们也在怀疑),而且这一事实中包括了对黑人致命的危险,以及整个民族的悲剧。

或者换句话说,只要美国白人还在他们的白色皮肤下避难——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办法走出这个最荒谬的陷阱了——他们就会使得无数的人以他们的名义被戕害,就会被拖入并屈服于一场他们认为——也为之辩护的——种族战争。只要他们的白皮肤还在他们自身和他们的经验、他人的经验之间横亘着一段灾难性的距离,那么他们将永远无法充分地体会到人性,也无法获得完全的自足,或对他们自己、对他们的领导人、国家、孩子和命运负责。他们会在自己的罪行中灭亡(就像我们曾经在黑人教堂里说的那样),亦即在他们的妄想中灭亡。更不用说,这已经发生了,就在我们身边。

安吉拉姐妹,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在这无数的人之中,只有极少一部分知道那个为你准备的结局,也是即将吞没乔治·杰克逊、吞没我们的集中营(的确如此)当中无数囚犯的命运。对统治这个国家的势力来说,白人的命并不比黑人更神圣,正如许许多多的学生正在发现的那样,也被美国白人横尸越南所证明。如果美国人民为了救赎他们自己的荣耀,和他们自己孩子的生命,也不能去抗衡他们选举出来的领导,那么我们黑人,这群最受厌弃的西方的孩子,也就完全不能指望他们伸出援手了,毕竟,太阳底下没有新事。美国人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在兄弟之间、在同一座城市同一片土地上的战场,这不是种族之战,而是一场内战。但美国式的妄想不仅在于他们以为自己的兄弟都是白人,还在于他们以为所有白人都是自己的兄弟。

那就随它去吧。我们无法叫醒这个沉睡的人,上帝知道我们努力过了。我们必须竭尽自己所能,强健和帮助彼此——我们并非沉溺在一种冷漠的自卑之中,我们确实感到自己十分有必要去和那些无情无义的势力一较高下,为了改变我们自己和孩子的命运,以及世界的情势!我们知道,人不是物,也不必受物的摆布。我们知道,空气和水属于全体人类,而不只是工业家。我们知道,婴儿来到这个世界并不只是为了成为别人获利的工具。我们知道,民主并不意味着都要成为一种垂死的——最终也是邪恶的——平庸的高压政治,而是每个人都有自由去追求他身上拥有或者曾经拥有的最好的品质。

我们知道,我们黑人——而且不止是黑人,从始自终都是这个系统的受害者,它唯一的动力是贪婪,唯一的上帝就是利益。我们知道,这个系统的产物就是无知、绝望和死亡。我们知道,这个系统注定要失败,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无力负担它——如果它曾经真的负担过的话。我们也知道,因为这个系统存在已久,我们都被无情地摧残过,被灌输的也都是谎言,关于我们自己、我们的亲人和过往的谎言,关于爱、生命和死亡的谎言,这让我们的灵魂和身体都一直被困在地狱里。

我亲爱的姐妹,黑人意识的巨大变革已经在你们这代人身上发生,这要么意味着美国的重生,要么意味着它的终结。一部分白人和黑人都很清楚,为了催生一种新的意识、一群崭新的人、一个史无前例的民族,我们已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如果我们明知如此,却什么都不做,那么我们就比那些用我们的名义雇来的谋杀犯更加不堪。

如果我们明知如此,我们就必须为了你的生命而战,把它也当作我们自己的命(它本来就是的),用我们的身体堵住通向毒气室的过道。因为,如果他们在早上把你带走,晚上就会冲着我们来了。

此致,问安。

詹姆斯兄弟

原标题:《鲍德温:美国已处在彻底混乱的边缘丨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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