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中国云铜｜天价买商标前聘“中央国学院院长”负责法务

5月末，一家自带“中字头”的企业中国云铜（集团）有限公司（下称“中国云铜”）在其官网上发布的一条460字的消息激起千层浪：中国云铜以43.7亿美元受让美国公司持有的全部《云铜》商标知识产权。加之近8个月前的第一次收购，中国云铜向同一家美国公司支付了逾46亿美元（折合人民币347.9亿人民币）收购商标。

面对市场质疑其为天价“收购”实为虚假交易、洗钱之后，中国云铜再抛天价“捐赠”：决定捐500吨黄金支持中国国家建设，决定无偿投资不低于1000亿人民币恢复因为“云南铜业”（注：另一家公司，系央企中铝集团旗下子公司）在云南开采矿业而遭受破坏的自然环境。

4天内宣布豪掷近3300多亿人民币的公司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通过香港公司注册处的网上查册中心发现，注册于2009年1月的中国云铜其持有人为两名自然人，一名叫张宸，另一名为李鑫。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致电香港中国云铜集团有限公司昆明代表处办公室，一名工作人员回应称，张宸、李鑫这两名自然人均为代持，背后股东“在全球各地”。

中国云铜在6月1日午间发布的一则公告中也提及一些情况，“中国云铜集团有限公司主体是以华人为主的中国民营企业，非国有企业。”

然而这家公司自成立以来，最大的动静是和云南铜业、中国铝业等企业的商标之争，被外界认为专门抢注“云铜”商标“碰瓷”央企国企。直到目前，即使是有色金属行业内的参与者，看到“云铜”二字也只会认为是云南铜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云南铜业”，000878）。正因如此，在中国云铜宣布消息引发市场质疑之后，云南铜业快速发布澄清公告，撇清两家关系。

澎湃新闻记者翻阅中国云铜官网过往消息发现，这家从名字上容易引发外界混淆的公司，与“铜”没有太多关联，一系列的人事任命疑点重重，多笔重磅投资毫无下文。

聘任“中央国学院常务院长”强化公司法律队伍

中国云铜在官网上的消息多与知识产权相关，比如多次称举行产权保护法律座谈会等活动。

就在今年的5月27日，天价从美国公司购买商标前3天，公司官网发布消息称要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强化专业法律队伍：“为加强企业知识产权的综合保护，提升企业知识产权队伍的建设，强化专业法律团队，根据扩大会议的提案，党组中心组批准了张董事长的请示，聘请任塞成同志担任‘中国云铜集团法律事务委员会’副主席职务，主要分管云铜集团知识产权及相关法律事务”。

中国云铜介绍，“任塞成同志有着深厚的法学、法律基础，出生于革命家庭，熏染了中国法制的历史”。然而公司介绍的任塞成现任职务和法律专业却相差甚远，称任塞成“现任中央国学院常务院长、中央国学报社长、中华书画家协会副会长、知青文化交流促进会常务会长”等职务。

澎湃新闻查询公开资料并未检索到所谓的“中央国学院”相关信息，中国社会组织网官网也查询不到登记信息。而名字类似的“中国国学院”则为非法社会组织，已于2019年5月被北京市民政局联合东城区民政局依法取缔。

北京市民政局相关负责人当时介绍，“非法社会组织侵害群众的合法权益，破坏社会组织正常发展秩序，一些打着“中字头”“国字头”的非法社会组织更是损害党和政府的形象。”

中国云铜对任塞成介绍中提到的另一个单位为“中央国学报”，澎湃新闻检索后发现有一个名为“中央国学报”的网站，但该网站没有“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没有“网安备份号”、没有“经营主体信息”。

其“关于中央国学报”介绍则显示总体目标为：“第一是用前瞻而优雅的笔调，大胆而深邃的透析，诙谐而有张力的评述，平实而睿智的访谈，牢握中国教育的脉搏。第二是用客观反映日渐多元化的教育现实，关注教育前沿的先锋人物，为教育界人士提供丰富多彩的精美读物，使其成为一份专业性、权威性、可读性兼具的报纸。

该网站页面还有“中国地区豫北红事务管理委员会”、“中国犯罪预测预防专业委员会”等带“中字头”的来路不明的伪机构。

另外，澎湃新闻发现和“中华书画家协会”最接近的则为“（香港）中华书画家协会”，后者网站介绍“ （香港）中华书画家协会创立于2002年，本会是有法人资格的艺术机构，总部设在香港”。但根据网站提供的香港电话和其无关，国内电话则直接为忙音，国内地址显示则为“西安市龙首村盛龙广场红星美凯龙”。

值得一提的是，在国家民政部曝光的第五批“离岸社团”“山寨社团”名单（100家）中，“中华书画家协会”就在名单中。所谓的“离岸社团”是指海外注册、境内活动的组织，“山寨社团”主要是内地居民利用境内外对社会组织登记管理制度的差异，在登记条件宽松的国家和地区进行注册，在国内进行活动的社团。这两类社团往往依靠信息不对称在国内谋取非法利益等。

任塞成究竟是否有真有其人？目前能检索到的信息甚少，仅有个别信息显示有一名同名者为延安枣园书画院常务院长。然而澎湃新闻记者询问陕西省延安市文化和旅游局后获悉，延安市并不存在上述书画院。

强调“安全生产”，但生产线成谜

除了在高调宣布的人事任命上漏洞百出，中国云铜这家公司到底和铜有没有关系也是扑朔迷离。在官网上，这家公司展示的仅有所谓的云铜牌阴极电解铜，称“在未来的国际铜及铜金属市场中，‘云铜牌’阴极电解铜将成为云南的世界名牌”。

此外，在2009年9月，官网曾发布一则“关于成立云铜科技中心的决定”，表示为全面保持“云铜牌”阴极电解铜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和市场占有份额，“云铜集团党、政、工多次召开联席会议，面对困难，勇于担当，根据‘云铜股份’的市场战略规划，决定正式成立‘云铜科技中心’，对‘云铜牌’阴极电解铜的产品多样化、深加工及精加工进行多项科技攻关。”

然而，中国云铜官网从未披露“云铜牌”阴极电解铜产品的具体生产线和产能等情况，在其发布的企业经营分析会或工作总结会议中，除强调安全生产之外，只说“经营指标完成情况”，但从未披露具体指标、产量、销量。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云铜虽然早在2009年就称要保持“云铜牌”阴极电解铜在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和市场占有份额，但直到2019年才在官网披露一份“‘云铜牌阴极电解铜’通过国家有色金属产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检验”。

资料显示，国家有色金属质量监督检验中心隶属于北京有色金属研究总院（现为有研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于1985年开始筹建并承担检验任务，有研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则为国务院国资委直管的中央企业。

但是令人疑惑的是，中国云铜在披露上述消息的同时附上了一份检验报告，出具该报告的却并不是标题中的国家有色金属产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而是云南省质量监督检验研究院，两者并不一致。

该检验报告显示，样品名称为“云铜牌阴极电解铜”，委托云南中铜工贸有限公司送样检验，但送检样品生产单位一栏空白，检验结论为“该样品按GB/T 467-2010《阴极铜》（2号标准铜）”。

所谓的阴极铜是一种通过电解方法提纯出的金属铜，也称电解（积）铜。主要应用于电线电缆、电子线路板、汽车制造等领域，是一种重要的工业用原料。按照现行GB/T 467-2010，阴极铜按化学成分分为A级铜、1号标准铜和2号标准铜，铜含量依次减少，其中2号标准铜铜＋银含量最小值为99.90%。

中国云铜昆明代表处办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员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阴极铜是我们的产品，另外我们也做了很多投资”。

但是一名专注于铜产业的分析师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表示，“国内冶炼厂我们都有联系，中国云铜这家公司应该不生产铜，如果有生产，现货市场里我们会知道。”另外，澎湃新闻记者查询上海期货交易所的铜期货注册商标中，也未发现有“云铜”牌。

该分析师还提到，国内有色金属龙头央企中铝集团旗下的上市子公司云南铜业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云南铜业”,000878）生产的系“铁峰”牌阴极铜，“从来没有听说过‘云铜’牌。”

云南铜业在6月1日发布的一则澄清公告中也提到：云南铜业股份有限公司主产品阴极铜、黄金和白银所使用注册商标为“铁峰”牌。

澎湃新闻在一份（2018）京73民终2219号的裁判文书中也发现相关佐证信息。最早注册大量“云铜”商标的云南云瑞之祥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提交的证据不能证明与之有着紧密联系的中国云铜与云南铜业（集团）有限公司经营范围相同或类似，以及其实际生产了以“云铜”作为商标的有色金属、贵金属商品或类似商品等事实。

另外还有一细节，国内铜厂因所采用的工艺设备和技术不同，所产铜的品级和质量也存在差异，国内仅有为数不多的牌子可达到最高品级。然而，中国云铜的产品研发似乎颇为容易，在披露上述消息的同时称，“‘云铜科技中心’全体干部职工紧紧围绕在党组织的周围，通过职工之家传、帮、带，通过小发明、小创新等丰富多彩的职工技能竞赛，目前科技中心的产品已经达到17个品种”。

号称“全面投资云南”，从未披露具体项目

中国云铜官网内容除维护商标知识产权外，另外一个关键词就是“投资”。

2015年2月，中国云铜宣布“云铜集团”正式挂牌，不过内文显示为“香港中国云铜集团有限公司昆明代表处”于2015年1月11日正式在昆明挂牌办公。”天眼查数据显示，香港中国云铜集团有限公司昆明代表处成立于2015年2月9日，为外国（地区）企业常驻代表机构，经营范围为从事与隶属外国（地区）企业有关的非营利性业务活动。

中国云铜多年来持续宣称自己达到上千亿美元资产规模，其在宣布昆明代表挂牌的同时表示：成立“投资云南委员会”，决定对云南进行全面投资。

2016年7月，中国云铜又宣布，决定从2016年开始，以《云铜》品牌为核心对云南进行全面投资。中国云铜还提到，“2016年3月，‘云铜煤业’师宗煤矿项目通过集团‘投资云南委员会’近1年的考察评审，正式获得项目投资。近日，经董事会研究，秉承‘开创百年云铜、铸造千秋品牌’的企业理念，云铜集团将利用自身资金、资源的优势，启动对‘云铜’品牌在‘云铜汽车’、‘云铜医疗器械’、‘云铜橡胶’、‘云铜润滑油’等产业的多元化招商投资工作，对云南进行全面投资。在今后的几年中，云铜集团将更多地对‘云铜’品牌规划战略布署，全面提速进行在国内的重大投资。”

然而，近1年之后的2017年5月，中国云铜在官网上的披露仍是：“5月9日，云铜集团品牌招商投资工作推进会在昆明召开”。一年之前的所谓的师宗煤矿项目再未有具体披露。

在2020年6月2日的公告中，中国云铜进一步表示：“决定捐献500吨黄金支持中国国家建设，决定无偿投资不低于1000亿人民币恢复因为‘云南铜业’在云南开采矿业而遭受破坏的自然环境。”

500吨黄金相当于中国央行黄金储备的四分之一。而根据世界黄金协会的5月最新统计，500吨黄金在全球都可以进入前二十，也就意味着中国云铜一家便“富可敌国”，可排欧洲央行之后，位列世界黄金储备第13名。

“国家已经接受了中国云铜集团的投资，我们首批投资将是2000亿美金”

前述中国云铜昆明代表处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还对澎湃新闻称，“国家已经接受了中国云铜集团的投资，我们首批投资将是2000亿美金，可能会投到海南，下一步可能还有更多的投资。”

他称，“因为从美国购买商标这个事情，网上说资金外流、洗钱，其实恰恰相反，我们是很多华人的钱，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候给到国家，通过各种方式给回来，而且我们都是无偿的。”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号称全面投资云南、投资国内之外，官网上还不难发现这家公司大手笔“投资”周边国家。

2019年12月，官网的一份消息称：由于投资环境的问题，中国云铜集团有限公司于2018年11月正式撤销了“投资云南委员会”，经过公司董事局会议，决定将巨额投资资金转向投入马来西亚。并称：“根据投资规定，中国云铜集团有限公司已经按照要求，将超过300亿美元的第一批投资款顺利转入了马来西亚籍公民的账户，后面还将根据投资进度需要，逐步转入投资资金”。

2019年10月，中国云铜也释放消息：“云铜集团行政总裁、亚洲投资委员会主席HARRY尤诺亲王转达了中国云铜集团董事局主席的问候，表达了中国云铜集团有限公司将全面参加印尼政府迁都婆罗洲的建设投资，并承诺投资不低于100亿美元”。

同日，官网还称：“云铜集团行政总裁、亚洲投资委员会主席、印尼亲王HARRY CHEN应邀访问中爪哇。中爪哇SEMARANG市长隆重接待了HARRY尤诺亲王一行，并在SEMARANG市政府举办了专题投资商务会议，会议决定根据中国云铜集团有限公司的投资计划，在印尼中爪哇成立自由贸易区。”

中国云铜的投资动辄上百亿美金、甚至上千亿美金，这对大型央企来说也实为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