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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老师体罚过的学生，会长成什么样子？

2020-07-23 09:2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原创张澈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 世相故事 -

这一代的孩子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努力的价值也在逐渐贬值。她开始怀疑继续用高压的方式逼迫学生学习还有多少意义。她不认同“现在的孩子越来越脆弱了”的说法。她说：“是大人，大人们把环境变得越来越复杂，复杂到需要孩子们来帮我们承担后果。”

”

故事练习生习作

第 86 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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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上课铃声开始响了，汪洋还在从厕所回教室的路上。她飞快地跑了起来，终于在铃声停止的那一秒赶到了教室，看见唐老师双手叉腰堵在教室门口。唐老师问汪洋：“你在外面干什么？上了课还不知道回教室。”

汪洋小声回答：“我在上厕所，厕所人太多了。”

唐老师提高了嗓门说：“咋别人上厕所都回来了，你回不来呢?”汪洋梗着脖子答：“我怎么知道。”啪的一声，唐老师给了汪洋一巴掌，让汪洋快点滚进教室。汪洋含着泪回到了座位上。

时隔多年，汪洋回想起这一幕仍然清晰。她说自己并不是自尊心强的学生，也没想过报复老师，但当着七十多个同学的面被打耳光的那种羞耻感让她难以忘怀。

汪洋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母，被老师批评和打骂在她看来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何况唐老师不是针对她一个人，班里每一个同学，无论成绩好坏，只要做错了事都会受到她的惩罚。连大家公认唐老师最喜欢的班长，因为考试成绩没有达到目标，也会被在课堂上狠狠地训斥。

所以汪洋当时并不感到委屈，她只是觉得自己很丢人。

唐老师的严厉在学校是出了名的。许多毕业了的学生们提起唐老师都会竖起大拇指，他们说：一个字儿，就是“狠”。对学校来说，“狠”保障着升学率。对家长来说，“狠”意味着负责任。每一年唐老师的毕业班都是考得最好的一个。

开学前，总会有许多家长找到唐老师送礼，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进入她教的班。

对于管理班级，唐老师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她在教室最后摆上一排桌子作为自己的办公桌，备课、批改作业都在这里完成，以便时时关注学生的状况。她坐在教室后面时，没有人敢不认真听讲，如果被她发现有什么小动作，下课后会被叫到教室外面罚站。

在唐老师看来，跟中学生讲道理没什么用。她说，这个年龄的孩子都是一群毛猴，道理是讲不动的，得治，狠狠地治他们几次才能老实。

她有一句常挂在嘴边的话：“你别以为你成绩好，我就会什么也不管你。那些成绩好的学生从小就被老师家长捧着，没受过一点批评，出去了一点挫折都受不住，跳楼的跳楼，自杀的自杀。在我班里不管你成绩再好，挨打挨骂还是跑不了。”

这句话如果放到现在不知道会引起多少争议，但在当时家长们齐夸赞唐老师不仅课讲得好，育人也格外有一套。许多家长争先恐后领着孩子到她面前说：唐老师，我这孩子该打的打，该骂的骂，打成啥样都绝对不找老师麻烦。

唐老师不是暴力狂，她对家长也有怨言。她说，许多家长把孩子送进学校就什么都不管了，学得不好就怪老师，有的孩子再打再骂也成不了才。但是打骂还是老师的常用手段，几十年的教学经验告诉唐老师，这是树立一个老师威信最高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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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年，素质教育的大风也曾吹过这片土地，学校开会时也对老师的素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老师讲课要文明用语，不能随意体罚学生。但是在一个县城里当中学老师，实际上的困难要比想象的更多。

小县城的中学预算有限，很难请到高水平的老师。即使是一些中考的必考科目，由于师资严重缺乏且普遍水平不高，一个老师几乎要同时教三四个班的课。此外，大部分学生父母常年外出工作。老师很难联系上家长。孩子们被放养惯了，进了校园也很难服从老师管教。

为了提高自己的教学质量，唐老师向学校申请只教一个班。她把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建设这个班级中来，严格地要求每一位学生。每次英语考试，唐老师会挨个检查大家的英语作文，120词里只要有一个单词拼写或用法错误就要到讲台上“领赏”。一个人只挨一下。

她会用指甲掐学生大腿上的肉、拧耳朵、掰指头、敲头等方式来让学生长记性。团支书是班里的尖子生，她在作文中也犯了错误。唐老师在讲台上狠狠地掰她的小拇指，问她还会不会再犯。团支书哭着叫喊：“断了，指头真的断了。”

唐老师不为所动，开口问：“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自己的手劲我还是有把握的。”台下的同学一片沉寂，各自在自己的座位上瑟瑟发抖。团支书下了讲台趴在桌子上大哭，旁边没有一个人敢去安慰她。唐老师笑着调侃：“女孩子的金豆豆就是多，我们快给她用碗装起来。”

团支书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家长，她的手指没有断，作文的确犯了错误，何况她被允许还在课上大哭了一场。如果是其他的同学在课堂上哭，很可能会被赶出教室。

在唐老师的班级里，地位最高的是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和英语课代表。这些学生是班里成绩最好和老师走得最近的一批人。他们虽然也会被罚，但是依然可以稍稍挑战一下规则的边界。

谈及自己的管理方式，唐老师露出了笑容，她在这方面很有信心。成绩说明了一切，对于县城里的孩子来说，考上重点高中是大部分人的唯一出路。唐老师班级的升学人数比学校里其他班级加起来的总和还多。而唐老师教的英语，人均分能达到110分，这在县城所有的中学里都遥遥领先。

许多老师慕名而来学习经验，唐老师直言他们学不来的。

唐老师说：“大部分老师对自己不够狠，对学生更狠不起来。刚当班主任的时候，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几乎是住在学校里。她伸手指着一间屋子。“就是那间办公室，我在里面睡午觉睡了七年，后来干脆从办公室睡到教室，很少有老师能做到这样。”

即使现在唐老师已经成为了一位老教师，她依然跟班跟得比其他老师紧的多。她认为一个班级的升学率，一定是跟老师时间和精力的投入成正比的。作为班主任，不仅要自己付出足够多，也要会调动其他老师。

唐老师说：“我们学校老师少，一个老师要教好几个班，每个班投入的精力肯定不是平均的。怎么样让其他任课老师更喜欢我的班，对我班里的学生付出更多，这也是班主任能力的一部分。我把班级管理的越好，班风越好，老师教起来省事儿，精力自然就倾斜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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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坦言自己的管理方式一部分受到了她父亲的影响。

“我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农活也多。只要放学回到家，我爸就给我们派活，什么重活都让我们做，一点偷懒的机会都不给我们。我们放学都不愿意回家，待在学校里看书赖着不走。”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唐老师充满神采，“在我们家里学习是最轻松的事情，学习不好不仅要挨打挨饿还要干最重的活。谁学得最好就可以歇着。我对学生也是这样，不好好学就给你重重的惩罚，罚到怕了，自然就学了。”

这种惩罚不只限于打骂，汪洋讲述了一件令她记忆深刻的事情。

初二时，班里有一位女生的奶奶是学校的退休老教师，唐老师对其关照有加，但女生的成绩总是吊车尾。唐老师要求女生的妈妈每周检查女生的作业并写下评语。有一次，唐老师叫女生上讲台，把作业本甩在她脸上，怒骂道:“你奶这么德高望重的老教师怎么会找到你妈这个儿媳妇，看看你妈这写的是啥评语，这种不负责任的人配做家长吗？怪不得教出你这种蠢货。”

女生站在讲台边流泪，唐老师让她把作业本上的评语读出来。女生哽咽地说不出话，当场被唐老师赶回家。后来汪洋悄悄地捡起女生的作业本看了评语，女生的妈妈写：生物书没有带回来，有两题不会写先空着了，明天去教室补。其它作业按时完成。汪洋有点替这位女生不平。这件事后，班里很多同学拿女生的妈妈开玩笑，没过多久女生就转学了。

类似的事情也曾发生在汪洋身上。汪洋是插班生，中途进入唐老师的班，一开始总是触碰唐老师的雷区。上课罚站，课下被罚抄单词。一个单词抄20遍，一次抄5个单元，隔天早上就要上交，夜里经常抄到一两点。汪洋的妈妈心疼她，下了班回来帮她抄。

这样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有人点拨汪洋妈妈给唐老师包了800块红包。不多，但是汪洋被罚的次数明显减少了，唐老师对她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前段时间大火的钟美美模仿老师的视频勾起了汪洋对中学的回忆。她说，阴影还是有的，但是她也不想完全否定唐老师。初中毕业那年，英语试卷出奇地难，全县学校的英语成绩都惨不忍睹。她们班靠英语跟其他学生拉开了不少差距。她也因此考上了市里的高中。

“学校是个大油锅，许多学生读到初中早已经在里面滚成老油条了。老师管教他们，他们也和老师斗智斗勇。” 对于自己教过的学生，唐老师说：“他们到社会上肯定比一般人承受能力更强，每个人都在我这里受过挫。我不只是教知识，也培养他们的情商。”

学校里提供早餐，每天早饭时间只要在办公室的老师都会有学生主动去送早餐。每到教师节，全班同学都自觉集资给每位老师送花。这都是唐老师调教出来的结果。唐老师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要想得到老师们的喜爱，就要从这些细节做起。”这些方式产生了效果，很多老师对唐老师的班级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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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大招风，由于唐老师的班级过于出挑，也会引起其他老师的不满。

有一次英语考试，其他班级的英语老师联合起来给唐老师班里的学生作文打低分。唐老师火冒三丈，直接拿着试卷告到了校长办公室。有段时间，班里的数学老师王老师因为怀孕不能再继续教课。学校一时间抽不出来数学老师，只能抽一个其他科目的老师边自学边教学生。

唐老师知道后死活不同意，天天往校领导办公室跑，跑了十几天，终于给学生们争取到一个正经数学老师。其他班主任不敢跟学校叫板只有默默接受学校的安排。唐老师说：“学校资源就这么一点，我必须尽最大的努力给我们班争取最好的配置。”

每年毕业典礼都是唐老师的高光时刻。领奖台上80%的学生都是她教出来的。“名师”“最强班主任”这些夸赞一年年的流传下来。这些称号是荣誉也是老师身上的另一层枷锁。唐老师说：“做这样的名师很累，每天冲锋陷阵，下面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直到今年，唐老师决定退居二线，不再当班主任了。

这几年师生关系渐趋紧张，学生在学校出事的情况越来越多。我询问唐老师是否担心自己的教育方式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学生。“一部分吧，”唐老师说，“现在的学生是比以前的娇贵。一个学生想不开，我一辈子的教书生涯都毁了。”

唐老师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以前想尽办法逼着学生学习，让他们比50%的学生都优秀。他们的确受益，有些进了高中依然优秀，考了好的大学，现在过得也很不错。”说到这儿，唐老师有点欣慰，“县城里的孩子大都是草根，努力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也是最有力的武器。他们不清楚，做老师的就要逼他们一把。”

去年，唐老师发现自己班里有一个女生小丽跟社会青年恋爱，在班上训斥小丽不知廉耻。小丽跟唐老师在课堂上大吵起来。唐老师通知家长把小丽带回去管教好了再来上学。过了一个月，家长找到学校向唐老师哭诉，小丽检查出抑郁症。唐老师询问班长，小丽平时在班里都跟谁玩。班长说小丽在班里根本没有朋友。

小丽是重组家庭。继父带来一个跟她一样大的女儿，两个人天天吵架。妈妈忙着工作，老师逼着学习，没有人发现小丽的异常。小丽检查出抑郁症后，经常离家出走，在街上乱晃。有一次唐老师远远地看见小丽蹲在马路上，立刻掏出手机给她妈妈打电话。小丽的家长没有找唐老师的麻烦，小丽也没有再去上学，辗转到大医院四处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