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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公园,全世界最好吃的盖浇饭

2020-08-01 11:1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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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fanggong 晏秋秋 来自专辑晏秋秋:魔都私家地理

文/晏秋秋

L女士,曾是华籍美人,如今美籍华人。

我们相识于2003年的休斯顿,当时我去跑一个什么比赛,上海人的她提供了不少便利。上个月,L女士因为家事,三十多年来首次回沪。还隔离着,L女士就给我打了电话,说:“如果时间安排得过来,想去一次西郊公园。”

我愣了,西郊公园?

L女士说:“记得小时候,去西郊公园一趟,要提前半个月准备。父亲带我去公园餐厅里吃盖浇饭。两角五分,大排浇头,我总是请打饭的阿姨多给我浇点肉汁,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盖浇饭……”

放下电话,我笑了。L女士家里是大户。我尽管比她小十岁,但当年我去西郊公园,是吃不起盖浇饭的,连卷心菜豆腐浇头都吃不起。我总是疯狂看完各种动物后,在大草坪上一躺,吃一点面包,也就心满意足啦。

如今,西郊公园早已改名叫上海动物园。它紧邻地铁口,附近还新造了一个机械式停车场,交通比以前不知道便利多少。然而,显而易见,它也和曾给上海带来深刻痕迹的许多记忆一样,黯淡了不少。

想起了西郊公园,我们现在还能想起什么呢?

是57路静安寺美丽园车站,挤来挤去,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兴奋?

是电影《捕象记》的主角,陪伴上海人46年的大象版纳?

是狮山、虎山、猴山,还有当时亚洲独一无二的长颈鹿馆?

是带外地朋友见世面的“一东(外滩)一西(西郊公园)”?

是大草坪上找外国人聊天练口语,其实只不过是想在女生面前显摆?

还是很多上海人魂牵梦萦的、那个物质贫乏精神却无比充实的童年?

我对L女士说,你什么时候去,我陪你去。

A、

上世纪80年代末,我读小学四年级。

学校的教导主任极不喜欢我,曾公开说:这个皮大王,怎么能当大队学习委员?学校开家长会,教导主任还特地找到我家长,一再强调:你们家孩子戴的是“三条杠”,课堂纪律连“一条杠”都没有。

后来我才知道,教导主任中意另一名学生,当大队学习委员。只是她的意见,没有得到重视。校长副校长她惹不起,就只好找我麻烦。

学校里,有一个老师处处和你对着干,你是什么心情?好在,我没心没肺,成绩还一直很好,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唯一的一次,她说我上课讲话,当场宣布处罚:学校春游不准去。

偏偏,那一次的春游,去的还是西郊公园。这一下,我是有点生气的。可以说,第一次有了反抗的意识——凭什么不让我去!班级里,我有几个狐朋狗友,我们常常一起去游戏厅打魂斗罗、1942和双截龙。他们给我出主意:不让你去,你可以自己去,我们在西郊公园碰头。

我的眼睛亮了。说干就干。我从家里拿了一个行军水壶,又去小卖部买了一只精白面包,托同学给我带着。

春游的那一天,我一大早先坐车,从大杨浦到外滩。转坐71路到静安寺。在静安寺排队坐57路。我提醒自己,看到黄浦江,看到静安寺,就要准备换车了。当然我也很乖巧地让售票员阿姨提醒我,一副三好学生的样子。在静安寺排队坐57路时,我看到一些大孩子,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突然有了一种孤立感。以后再读到“烟波江上使人愁”这句诗,就很了解这种意境。

最后,我还是独自一人,赶到了西郊公园。我先在长颈鹿馆和大象馆逛了逛,然后又来到西郊公园的大草坪,有很多人在草坪上玩耍。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句:秋秋来了!然后就有无数笑脸涌来。幸福来得太突然,幸福来得太猛烈!一向喜欢我的班主任,得知我一个人来时,哈哈大笑:“你太厉害了。既然来了,就跟着我们一起活动吧。”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下午。

班主任带我一起玩,会不会触怒教导主任,有什么“后遗症”?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让我有了一个心得: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还是应该遵从内心。外力可以改变的,往往都是脆弱的内心。

B、

上海人众口相传的“西郊公园”,已经改名30年了。现在它叫上海动物园。不过,只要你说到“西郊公园”,上海人几乎都知道。

西郊公园最早是英国侨民创办的马厩。1914年,英国人要在上海搞一个高尔夫球俱乐部,就联手买下了“老裕泰” 马厩。新中国成立后,上海市政府在这个高尔夫球场的基础上,辟建一座公园。因为地处上海西郊,就叫“西郊公园”。

西郊公园一开始的定位,是“文化休息公园”。1954年5月25日,为庆祝上海解放5周年,西郊公园开园。当时,市民对西郊公园热情高涨,仅开园10天,因为客流量太大,西郊公园受损严重,附近交通也严重拥堵。6月5日,西郊公园暂时关园,内部整修了半个月。重新开放后,每天限入4万人。

1955年,北京有了动物园,上海也开始酝酿,把西郊公园改建成动物园。园内的动物笼舍,按照动物进化的规律,由低等到高等依次建设。

当时,在上海滩,老百姓要看动物,也会去中山公园和复兴公园。上海市为了扩大西郊公园的规模,把这两处的一部分动物,转到了西郊公园。这就更奠定了西郊公园“上海动物园”的地位。

一度,西郊公园的票价是两角,但公交车费单程也要两角多。来回一趟,加上自带面包、茶叶蛋、水,开销一个人总要1元左右。

57路公交车,全程将近10公里,是市区通往西郊公园的唯一一条线路。每周日,57路的客流量就特别大。当时,站台上分成“站队”和“坐队”两条队伍,而且站台上就开始售票。有时“站队”放得早了一点,抢了“坐队”的座位,排“坐队”的就会骂骂咧咧下车,再等15分钟!

西郊公园当时在上海人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今天的“迪士尼”。要去西郊公园了,提前半个月就开始激动,就像第一次出国一样。去西郊公园前一天,全家出动准备吃的,母亲还特地嘱咐,准备点长生果,可以喂猴子。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孩子们就嚷着起床了。早饭也没心思吃,一个劲地要出发。

嗯,现在提起这些事,怕是“白头宫女”了吧。斑驳光影之中,少年兴味,依旧留存。

C、

西郊公园里,有很多动物明星。

先说大象“南娇”。这是西郊动物园的第一位住户,曾经因为打雷,从动物园逃到七宝,把私家农田踩踏得一塌糊涂。和“南娇”作伴的,是越南来的大象阿邦。

1971年,西郊公园到西双版纳,抓捕回来一头母象,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象“版纳”。版纳后来还成为了电影《捕象记》的主角。一度,上海老百姓头一天去动物园看“版纳”,第二天再兴致勃勃去红旗电影院看《捕象记》,是当时上海滩最顶尖潮流玩法。

2018年11月,大象“版纳”去世了。她陪伴了上海老百姓46年,很多上海人的青春影集中,就有一张和“版纳”的合影。当时《新民晚报》搞了一场成功的活动,征集与大象“版纳”的合影。照片如云片般飞来,照片上无一例外,是上海人的笑容,和过去近半个世纪的上海记忆。

到上海动物园,很多人还要看猩猩。1993年,大猩猩博罗曼从荷兰来沪,当时引发上海滩轰动,人人都把“看2米高的猩猩”,当作一种时尚。

当然,西郊公园也教会我们,如何做到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同样是1993年,西郊公园里的长颈鹿“海滨”,因为食用了游客抛来的塑料袋,最终死亡。

《解放日报》曾报道,西郊公园里面的动物,有不少被游客有意无意伤害过——

2000年,一只蓝狐的眼睛被游客用竹竿戳瞎,不治身亡;

2000年,一只赤狐的腹腔被游客戳穿而死亡;

2001年,三头珍贵的白黇鹿误食异物,死于非命;

2001年,一只6岁的雌鹿非正常死亡,胃里发现了3.5千克重的塑料袋;

2011年,两名晨练者在食草区采摘马兰头,致使一头斑马受到惊吓,惊慌中撞到了铁丝网,不幸身亡;

2015年,三头成年黇鹿误食游客投喂的塑料袋、毛巾等异物,胃肠梗阻而亡,解剖出胃内异物总重达19千克……

嗯,是的,这也是西郊公园的历史。我很欣慰地看到,过去几年,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

D、

L女士至今没去成西郊公园。

我去了。上周,一个下着雨的下午。我从地铁站走出来,趟着水走进西郊公园。

时隔20多年,重返这里。

西郊公园的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啊。

我直接跑到猴山。猴子在这里出没。哪怕下雨,也丝毫不妨碍它们的举动。老猴悠然坐着,小猴子来回追逐,钢丝绳上满是它们的身影。

我想起来了,以前来西郊公园,总喜欢撕下一小块面包喂猴子。不为别的,就为了看他们互相争抢。猴山,是个小社会。猴山上发生的一切,在现实生活中,似乎总是复制着。

这一次,我没有带食物,我的身边只有一个手机。就算我带了食物,也不会丢给猴子们了。这个社会是变化着的,只有变化是永远不变的。

我又去看了狮子、老虎,尤其是华南虎。天下着雨,猛兽们懒懒地躺着。偶尔一两声吼叫,却是从喇叭中传来的。虎舍狮舍,设立得特别大,而对老虎狮子来说,又显得小了。在这里消磨了这么多年的意志,老虎已不再是老虎,狮子也不再是狮子。

我最后来到了西郊公园的大草坪。雨中,整个大草坪,似乎只有我一人。想起了20多年前,这里似乎总是挤满了打羽毛球、踢足球的人,那么多的野餐,那么多的欢声笑语,如今留给我一个沉默的背影。

我笑了。想起了在大草坪上,发生的那么多的事情。岁月总是给我很多笑脸。这些笑脸,简单而真诚,低调而焕发着生命的光芒。就像这西郊公园,可以老,可以旧,可以默默走到边缘,但是,却似乎总是在记忆之中,占据一个特殊的角落。

没有过去,也就没有了现在。

没有现在,也就没有了将来。

西郊,是一个方位。公园,是一处场所。

人生,岂非总是要寻找一个正确的方位,寻找一处正确的场所?

走出西郊公园,阳光冒出云层。

岁月再怎么留白,人生只需寻求心安。你总要把西郊公园,留在脑后,却又总是会不断想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不问理由,也没有理由。须发飞白,脸色转赤,我们总要走向天涯,走向远方。

图片来源:老有上海味道、上海长宁、新闻坊、人民网上海、一方视野、大众点评、搜狐

编辑:小黑炭

原标题:《西郊公园,全世界最好吃的盖浇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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