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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爱“吸猫”?望进它的眼眸,好似跌入星辰大海

2020-08-03 08:5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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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报 · 此刻夜读

漫长的人类历史中,猫一直相伴左右。古有亲昵地唤家猫为“狸奴”的,今有卑微地自称“猫奴”的(有没有发现地位的天秤不断倾斜着……),喂养有功的,兴许还能封个“铲屎官”。

周文矩仕女图

人为什么爱猫?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有人说,比起猫需要人的照顾,离不开的也许反而是需要猫陪伴的人。

今天,去一位爱猫的作家家中,听她说自家“无事忙”的故事。

我的猫叫无事忙

赵荔红 | 文

生在庭院的猫咪,三个月大了,其中一个,成为我家一员。我为他命名:姓黄——披一身橘黄底褐色条纹闪闪发亮的华美皮毛;名英俊——有一张忠厚老实的包子脸;字黄爱中西——如今他日日与一堆中西书籍作伴,触目所见,只有书;号无事忙——就像那个大观园里多情、单纯的怡红公子,尽日忙些无用之事。

古人以地名、氏族、父姓、赐姓、官职等等作为姓氏、字号。如同父母给子女、皇帝给臣民、哲学家给万物、上帝给造化自然,我也来为我的猫命名。我得意洋洋,拿这些名字呼唤他。猫并不理我。只得改口叫“猫”,或模仿他的声音。(咪呜,缪呜,喵呜,喵嗷,呼呼,噜噜,视情绪变化,声音略不相同,最近他哑哑地发出颤音,好似变声少年,自言自语地嗯嗯,如同孩童应答,有时他竟发出咩咩声,好像他是个羊,难道他还会发出牛或驴的叫声?)我轻声唤猫,他抬头看看我(发亮、乌黑、迷人的瞳孔啊,有时是深不可测的全黑;黑暗中,猫的眼睛变成两个闪闪发亮的玻璃球、夜空中的星、海底的夜明珠、隧道里的探照灯;日光下,又变成两泓布满黄绿水草的湖水、闪动着两尾小黑鱼;瞌睡时,他的眼窝慢慢凹成杏仁碗来盛一只小黑蚂蚁……)。更直接是,撬开猫罐头微细地咔哒一声,或轻轻敲击猫碗,无论藏身何处,我的“无事忙”都会迅速蹿到你跟前。

节选自

《假如听到喵喵叫》

周晓枫 赵荔红/主编

上海文艺出版社

来自十八位作家学者的十八篇“猫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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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命名,仅仅是我的、皇帝的、哲学家的、上帝的游戏。命名,一种言辞,是为了书写、唤回记忆的必要。猫们若要书写历史,将猫口语转化为书面语,也会给自己或他者命名吧?!或许他们真的有名字?猫拿爪子在泥地、树干、沙发、猫抓板上抓挠爬梳,留下深浅、凹凸、毛糙的各样痕迹,难不成是在写作?呆头呆脑的人却以为他们在磨爪子?猫用湿润冰凉的鼻子碰碰你,用脑袋、耳朵、柔软身子蹭蹭桌脚、被子、枕头,在所有经过的物事上留下他的独特气味,难道是在进行独特性书写吗?诗人秘密接头的暗号是诗句,音乐家秘密接头的暗号是音符,猫,难道不是以抓痕、气味、声音来交流、来表达世界的?或许人们会说,猫的这些书写是本能不经反思的、是短暂而即兴的,故而是无法留存的。人,不也是一边书写、一边消失吗?人命一生能有多长?百来年后,你在世间留下的躯壳、躯壳的痕迹,不也消失不见了?就算留下些许精神产品,又能传递几世呢?连同我们居住的小小星球,繁华城市、富裕文明,多少光年之后,也行将消失不见了。就算此时此刻,我们,在茫茫暗黑宇宙间运转,竭力发出微弱的光亮、音声,会有外星族类接收到我们的符号吗?他们读我们,也如同我们读猫的书写符号吧?!

新奇

新生儿,睁开那混沌原初闭合于长久黑暗中的眼睛,遇到第一束光,稀奇地望向这个世界的第一物第一人,如同混沌太初,第一束光划破黑色帷幔,神伸出手指轻轻一点,区分了大地天空。小猫睁开眼睛的瞬间,对万物的稀奇凝视,也如同新生儿对世界、人对神的稀奇凝视。有些人的心,很快就老了,对世界不再新奇;有些人,那些诗人、哲人,终其一生,都对百汇万物充满好奇,每一天对于他,都是新的,他永远走在探求真理的路上。智慧如苏格拉底,称自己不过是拥有“无知之知”。

我的“无事忙”,最接近苏格拉底。一切都新奇,全让他惊讶。他寡食,常常独自一个,低头走路,仰首望天,沉思默想,心事重重,好像面色苍白、眼神忧郁的哲学家。降生在庭院的五只猫咪,无事忙的求知欲最强,才刚歪歪斜斜站起来,就开始了探险世界的路途。猫咪们大快朵颐时,他却忙于嗅闻花坛上的每一片叶子、每块石头;猫咪们呼呼大睡时,他独立夜空下,仰望星辰,若有所思。雷鸣暴雨的午后,天性怕水的猫咪全躲进了纸板箱,只有无事忙,兴奋的小身子忙不迭地窜来窜去,地砖上的水花,屋檐下的水滴、水柱子、水瀑布,全令他新奇,他转动耳朵、翕合鼻翼、圆瞪双眼,是在探知水流速度、水滴频率?水是什么、水缘何而来?抑或是,研究水是世界的本源、猫不可能在同一时间踏进同一条河流之类的哲学命题。无事忙是第一个爬下花坛,闯进猫妈不许他们步足的外界;是第二个顺蔷薇花藤向上攀登,试图翻过墙头、到更广阔天地去;也只有他,竟敢溜进我家,对我这样的非我族类,表示亲近。早先,我称他“小探险家”,成为我家一员后,解决了生存问题的无事忙,开始了纯粹的“为知识而知识”,“为真理而真理”的忙碌探求。

陌生令他惊惧,也让他新奇;熟悉让他安逸,也使他厌倦。吱吱作响的假老鼠,闪闪发光的小球,飘来飘去的羽毛,哗啦哗啦吵闹的塑料袋,只能吸引他短暂的注意力,一旦了解,再也激发不起他的兴趣。他瞪着我:“拿走他们!能不能有点‘创新’精神?!”将他安置在全然陌生的空间,他先是审慎地躲在隐蔽角落,夜深人静时,他才一点点、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些陌生事物,开始新的探险与侦查,一寸寸扩大地盘,在所有陌生物事,蹭上他的味道,掉上他的毛,涂上他的口水,如司汤达一般标记道:我认识,我了解,我来过,生活过,爱过。未知之境,如此强烈地诱惑他、吸引他啊!!他是善解谜语的俄狄甫斯,是那个寻找事物之母伊西斯的夏青特。我家装修,书房里堆了许多物事,书,衣物,瓷瓶,林林总总,怕猫打翻,人不在时,就不让他进去。书房门,对于无事忙就是诱惑之门,他蹲在门口,念叨,芝麻开门,芝麻开门,一不留神,就溜进去。他显然记得,哪些东西搞清楚了,哪些还很奇怪。东西堆积、叠加,使书房“地形”极其复杂,极具隐蔽性,几次三番我在客厅大声嚷嚷找猫,他却躲在书房某个角落,一声不吭。而奇异的粉尘味、水泥味、胶水味、油漆味,工人身上的汗臭味,让他既惊惧又兴奋。每日,只等到工人走了,获得安全感的“无事忙”,就在柜子、桌椅、工具箱、涂料桶之间来回穿梭、跳跃,发现美洲新大陆的那个强盗,大约也如此吧?

很快,家里一切,全都是熟悉了。“无事忙”就眼巴巴等着我买新东西。他非常积极地凑过来看我拆解快递包,看工人安装家具,新的灶头、水龙头、拖把,他以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姿态全盘接受,全都蹭上他的味道。小时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镜子里的猫(他试图绕到镜子后去找另一只),电视上奔跑的人与动物(他一头撞到屏幕上),打在墙上晃动的手电筒光圈(虚空的捕捉有种幻灭感),水龙头忽隐忽现的水流、下水道渐渐消失的声音,他也渐渐掌握了规律,对镜像中的自己熟视无睹,不再撞玻璃,换一个角度去捕捉光圈,若是再捉不到,当即放弃、很酷地掉头不顾了——不能获得的事物,不能抵达的情境,就是不存在的。子曰:祭神如神在。无事忙也是这么想的吧?!

无事忙与“喵喵叫”

现在,他开始对外界,充满向往。雨打玻璃的声音;风动枝叶的颤动;阳光在墙上的斑驳光影;飞鸟划过天空、站立在枝头鸣叫;桂花盛放时他打着喷嚏,桂花点点落下时他才认识桂花的生命;夜深人静时老鼠们、蟑螂们的蠢蠢欲动,花园里蚯蚓、马陆、蜗牛和鼻涕虫的缓慢爬行,飞进房间的蛾虫黑色难看的样子……全逃不过他的眼睛,至于窗外走来走去的两脚人类、两轮自行车,跑来跑去的四足猫狗、四轮甲壳车,他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又羡慕,又惊惧。

我常见他蹲坐墙头,双目微阖,尾巴盘着自己的身体,也许在做梦,梦见他拥有一个古各斯戒指,可以隐身,穿墙而出,在外面逛了一大圈,碰上一个心爱女猫,与一个讨厌家伙打了一架,与一只大狗对峙半小时,跳上了几棵树、几堵墙,然后,有惊无险地安全回来,不被主人发现……他怡然地做着梦,此时,一只肥大黑猫,出现在外墙头,与无事忙隔着玻璃,面面相觑——那是一个诱惑者,一个巫婆,是要拐走“无事忙”去寻找“自由”的新奇世界的那一个。窗外,是未知的黑暗的凶险而充满新奇的世界;窗内,是熟悉的安逸的令他厌倦的家。无事忙,我宁可相信,假如你出走,不是为了寻找自由,而是为了探知世界。

新媒体编辑:张滢莹

配图: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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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人为什么爱“吸猫”?望进它的眼眸,好似跌入星辰大海 | 此刻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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