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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社会与文化观察(二)| 俄罗斯:从东正教堂到文化宫

2020-08-09 20:0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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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欧美是中国人类学海外社会田野调查相对集中的一个区域。近十多年,中国人类学积累了二十多项以欧美国家的具体社区为参与观察对象的研究成果,成为中国社会科学的世界社会调查的一个先遣队。欧美人类学对于他者的研究包括对于中国社会的参与观察,当前我们也开始形成深入欧美社会实施参与观察的创新团队。我们从欧美人类学的“凝视”对象,转而成为“凝视”对方的主体,由此奠定了知识生产的一种新型关系。我们以欧美为对象的研究固然是要认识欧美社会与文化,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同样可以认识自身,反思过去,展望未来。这同样具有重要价值。2019年,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推出主题为“欧美社会与文化的人类学田野考察”博雅工作坊,邀请8位长期在欧美各国从事社会田野调查的专家介绍他们的观察感悟,现将与会者发言进行摘编,以飨读者。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副研究员马强认为,苏联解体近三十年后,社会转型仍在俄罗斯乡村持续进行。在不同的时代和社会制度下,教堂和文化宫分别是乡村中文化空间、仪式空间和意识形态的载体,二者的兴衰废立成为百年来俄罗斯乡村社会转型、重构的缩影,是俄罗斯乡村社会变迁的表征。

 

据他介绍,他的田野调查点在俄罗斯中央黑土区的腹地塞硕夫卡村,一直以来都是俄罗斯农业比较发达的地区。村中最高的建筑是圣尼古拉教堂,教堂是塞村的中心,其他的公共建筑设施都围着教堂而建。教堂门前是广场,广场北边是学校、村邮政所、卫生所,西北侧是国营的村供销社。教堂东侧紧邻塞村公园,再往东是村委会、派出所和储蓄所。但在20世纪的绝大多数时间里,这座教堂是被荒弃的,当时位于村西边的集体农庄执行委员会才是该村的中心。2009年他到达塞村前,这里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2008年村子重建教堂,二是一年后村中的文化宫关闭。而在苏维埃时代恰好是一种相反的景象,文化宫一派繁华,教堂则残破不堪。从表面上看教堂和文化宫两个公共空间代表了两个时代的表征,实际上其背后是一套文化体系的变迁,连接着信仰、意识形态、地方仪式、节庆及日常生活一系列的社会文化实践,公共空间废立的背后就是这些文化体系和社会实践的转换。

 

塞村的公共生活都是围绕着教堂展开的。在革命前的俄国,几乎所有的塞村农民都是虔诚的东正教徒。他们的洗礼、婚礼、葬礼等最为重要的人生仪礼都要在教堂举行,神甫为其祝福或安魂。东正教日历融合了古罗斯时代多神教节日传统,与农耕生产紧密相连,农时节气与东正教日历巧妙地对应起来,成为农民生产生活的节奏。在每个农民家庭中都有圣像角,它位于屋中最明亮的地方。圣像角摆放着基督、圣母以及护佑家庭成员的圣徒圣像,圣像角下供奉圣物,供一家人祈祷和礼拜。圣像角是家庭中最为神圣的地方,按照俄罗斯人的风俗,家里的大事一定要在这个神圣的空间,在神的注视下完成。

 

20世纪30年代苏联全面的集体化给塞村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塞村教堂的命运发生转折。在集体化运动中,为了塑造“文化”新人,灌输社会主义伦理,苏维埃政权掀起了消灭文盲运动、宣传无神论和压制宗教仪式的运动。宗教信仰被认为是愚昧的,也是“没有文化”的。土地的集体化运动和无神论运动齐头并进,捣毁教堂是无神论教育运动的标志性事件,塞村的教堂就是在这一时期被毁掉的。伴随着教堂被捣毁而来的是文化宫的建立,从而成为公共文化和启蒙教育的中心,成为培养社会主义新人的公共空间。塞村文化宫的建立主要是为了丰富集体农庄的文化生活和精神生活,这里经常召开集会进行宣传表彰,也时常举行聚会和舞会。虽然文化宫成为一个新的文化空间,但却无法承担教堂以往的职责。文化宫也有图书室和电影院,希望通过阅读和放映电影使民众放弃原有的宗教信仰,重新拥有新的精神生活,但显然这个目标并未达到,当地的东正教则迅速从公共生活中转移到隐秘状态。

 

 

上世纪90年代初,集体农庄解散,习惯生活在集体主义襁褓中的塞村人失去了依靠,“所有人为所有人负责”的集体主义理念也随之消失。在社会变革的阈限中,人们普遍感受到道德的缺失,生活的目的为了满足金钱、私欲,缺乏公共意识和公民精神,乡村自治和公共生活缺失。俄罗斯政府部门希望能用东正教信仰团结和动员民众,普通民众希望通过东正教信仰得到心灵的慰藉。东正教的复兴、教堂的重建成为一种风潮蔓延至全国。但教堂的重建并不等于信仰的重建,在世俗化背景下新一代俄罗斯人并没有革命前的俄罗斯人那么虔诚,更多的是把东正教的身份当成一种文化的认同甚至是民族认同的符号。与此同时,文化宫的经营在集体农庄解散后也举步维艰,很多最后只能关闭。

 

 

马强指出,通过塞村的案例,可以进一步认识俄罗斯的社会转型。

第一,俄罗斯的乡村经历了两次社会转型,集体化和私有化,都是以西方国家的经验为模板的改革,最终都没有达到目标,这之中改革的设计者和实验者对于文化差异性的忽略是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二,今天讨论的欧美国家指向的是西方发达国家,但俄罗斯实际上不属于西方。近年来俄罗斯也被普遍认为是欧亚国家,但是从俄罗斯整个历史进程看,西方是他们前行的一个路标,而不是最终方向。

最后,当代著名哲学家霍鲁日曾说过,俄罗斯人具有交往的天赋和塑造的天赋,俄罗斯文化在包容他者的同时也能塑造出自己的文化逻辑。一直以来俄罗斯研究可以分成两种类型,一是用既有的理论模式来套俄罗斯的经验,二是认为理性无法理解俄罗斯,成为一种不可知论。在某种程度上,这两种模式都造成了对俄罗斯的误读。研究者应在俄罗斯的文化逻辑中理解俄罗斯现实,这就需要对俄罗斯思想的把握和扎实的实地调查。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立场无关,文责自负。引用、转载请标明作者信息及文章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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