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境悬殊的爱情：河南农村男生与北京中产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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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故事FM 的公众号后台收到了一个投稿，标题是《乡村土鳖男孩和北京女孩的爱情故事》。

如今，这种跨越巨大阶层的爱情变得越来越少见、越来越难得。即使有，处在这样关系当中的双方，一般也会把双方的家境当成最敏感的隐私，不愿意让外人知道。

所以非常感谢本期的讲述者李默和小居居，愿意如此坦诚、毫无保留地在 故事FM 分享他们在这段爱情中的经历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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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相恋

李默：我是李默，今年 31 岁，是一名即将毕业的博士。

她是我的师妹，我们是同一个导师。我 2014 年入学，2016 年转博士，她 2016 年的 9 月份来读硕士。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她去见导师的时候。

我当时并不知道她的背景，但是对她的第一印象让我马上想到了陈丹青的一句话：「去了美国发现，每个人都长着一张没有受过欺负的脸。」

她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女孩没有受过欺负。

她个子小小的，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来了，很自然地跟每个人攀谈起来。

■ 图/ Jun Cen 插画

小居居：我叫小居居，今年 27 岁，北京人。

第一次见面，他在讲关于大数据分析的内容，我听不太懂。看他第一眼，穿着打扮还是蛮吸引我的。简单的 POLO 衫，卡其色的裤子，牛津鞋。他戴个小眼镜，皮肤挺白的，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博士。但不是那种土博士，而是有点洋气、小资的那种。所以我当时觉得，这人好像还挺有意思。

李默：有一次，我给大家展示了如何做个人信用评分。她当时就觉得：「这个人好厉害，学术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小居居：听他分析课题，日常聊天，就觉得他知识面很宽，涉猎特别广泛。我之前没有见过他这个年纪的人，喜欢的东西这么宽泛，所以一下就对他很有兴趣。

进了师门以后，我大师姐告诉我，我是唯一一个能制住他的女孩。

第三面见他，我就跟他开了个玩笑，当时还有其他人在。我问他，「师兄，你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没有女朋友？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呀？」

我当时确实有点怀疑他是同性恋，因为他的穿着打扮稍微有点娘。

他当时被噎住了，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大家很开心，后来有人悄悄跟我说，「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想问好几年了，但是一直没有人敢问，只有你敢。」他回宿舍以后也跟舍友说，「今天被我的小师妹制住了。」

后来我们聊得比较多。有时候我给老师办完事，已经可以回宿舍了，但我还是会借机去办公室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书推荐，问问他在忙什么。

李默：她经常来办公室，我之前一直以为她是有事要忙。后来，她告诉我，她来办公室就是想跟我说话。

小居居：他那个时候傻傻的，没看出来我对他有意思。

2017 年，我入学快一年了。我拜托了一个师姐帮我打探一下他对我有没有意思。但是那个师姐直接跟他说，「那个谁喜欢你，你喜不喜欢她呀？」根本没有给我任何思考跟喘息的空间。

李默：我知道这件事之后一晚上没睡，在认真地考虑我们俩究竟合不合适。我对她是有好感的，但是这中间存在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们俩的生活环境差别非常大。

她是北京城市中产，而我来自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村子，这中间有非常巨大的生活差异。比如，她买东西的时候可能不太看价格，觉得不错就会付款；而我要斟酌半天，会考虑是不是太贵，能用多少年？

我们在一起之后可能会产生很多问题：人家抱着希望找到你，恋爱后如果产生很多摩擦，或者给她造成了伤害，我是很不愿意的。所以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翻来覆去地在想这个问题。

■ 图/ Jun Cen 插画

小居居：第二天他就来找我谈了，我们约了在外面吃饭。他特别搞笑，约女孩子来谈这种事情，他竟然准备了一张小纸，像合约一样，里面有好几条。我记得第一条是「有事好好商量，不能摔盆摔碗地吵架。」第二条好像是「共同学习。」剩下的我记不住了。我当时心想，「我还没同意跟你在一起呢，怎么连合约都有了？」

但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是个另类，这可能只是另类的又一种表现。所以我也能接受，那就和他谈一谈试试吧。

之后我们每天晚上都聊天。有一次，他偷偷牵了我的手，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他从来没有向我表白过，至今我都觉得这是一辈子的遗憾，感觉自己好亏。

我后来跟他聊，他之所以能接受我，也是觉得我跟别的女孩不太一样，跟我比较谈得来。

李默：我觉得我女朋友非常有通实感。比如我看《阿拉伯的劳伦斯》这本书，她不会觉得「你这个人好怪，怎么还关心伊斯兰。」我跟她说伊斯兰的教育是不允许产生利息的，她就会去搜一本《伊斯兰金融》，看看他们究竟是怎么实操的。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当然了，大家可能都会考虑到，如果跟北京女孩在一起，将来生活在北京会有很多便利，生活条件也会有质的跃升。我觉得这远远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点，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价值观合不合拍，对事物的看法会不会产生激烈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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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境

■ 两个人旅行喜欢看墓地

小居居：他从一开始就跟我交底说家里是河南农村的。别说我了，就连带他很多年的导师都不相信。或许是因为他穿着打扮上不太像，知识面也很广吧。他经常跟我讲他们家的地，他爸妈给他打电话也会聊家里种蘑菇的收成怎么样，我这才相信，他真的是农村的。我奶奶家也是农村的，我爸也是从农村考上大学到城里来生活。我当时就觉得，「农村还不是一个样，应该都差不多。」

李默：我是在河南的一个小村子出生、长大的，19 岁读书才离开家乡。我们那个行政村大概有 5000 人， 大家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种地和打工。

九几年的时候，工地拖欠农民工工资是很严重的。当时我舅舅出去打工一年，工资被拖欠了，只拿回家 50 块钱。我舅妈非常生气，就把这 50 块钱给撕了。当时全家都等着这钱过年，但即便在 20 年前，50 块也买不了什么东西。

我小学的时候，几乎是没有零食的，如果饿了就吃馒头。但是馒头单独吃是很乏味的，我就把方便面的调料给撕开，撒到馒头上面，就有了一些滋味。现在看来，这样吃很高盐，一点也不健康。

现在农村有很多小胖子，他们已经在吃很多垃圾食品了。但在我们那个时候，真的只是补充碳水，还停留在吃饱的阶段。我的父母和两个姐姐都在农村，从来没有出去过，可以说是土里刨食。

但是我女朋友就不一样。

我说她是城市中产，因为她的父母都是 80 年代的大学生。虽然不是领导，但都算体制内的工作，家庭条件还可以。

2008 年，我离开县里去上大学，那一年也是我第一次用电脑。我们入学之后要考计算机，其实就是 Excel 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当时我是不会的。

我女朋友是 2010 年上的大学。她上大学的时候发现有同学不会开机，她就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连电脑都不会开机。」她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做 PPT 汇报，而那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电脑是什么东西。

■ 图/来自网络

跟她的同学比起来，她不认为自己是城市中产。她是北京 101 中学毕业的，她同学的父母有司局级干部，有清华的教授，有中科院的院士，还有一些做生意的，都是一些在电视上会看到的人。她说她的一个同学在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去过二三十个国家，这在我看来是不可想象的，我到现在都没有出过国。

小居居：我们班不是重点班，算是普通班里面比较好的，我觉得能够代表 101 的平均水平。当时我们班最好的学生没去清华北大，全都出国了。本科没出国的，研究生也都出国了。全班 56 个人，像我这种本科和研究生都在国内读的屈指可数。

李默：我举个例子讲城乡的差距，她的初中同学里有一个小孩唱歌挺好，但是很调皮，老师很讨厌他。这个小孩后来从国外的一所知名大学读了本科和研究生，毕业了就一直就在唱歌。而我的同学如果喜欢唱歌，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条件，顶多就是在村里或者建筑工地上唱一唱，仅此而已。

小居居：据他跟我说，中国上过本科的人好像不到 40%。但我的朋友们基本都是一本以上，甚至是上清华北大作为标准。很难想象一个在北京上学的孩子没读本科，至少我接触的朋友里面没有。我从前都见不到没上过本科的人，跟他接触以后我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没上本科。其实他们的生活也挺好的，可能就是前期要比我们辛苦一些。但这并不代表没受过高等教育，人生就一定不如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 被蚊子咬后，女朋友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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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回家

李默：2019 年的春节她跟我回家了，去见我父母。

小居居：他告诉我，城里人总对农村有一种田园牧歌式的美好想象。我一去他家，就打破了这种想象。他家的鸡满院乱跑，我一进门就踩了满脚的鸡屎，真是有乡土气息。

印象中，我奶奶家的房子也从来没有那么破过。他们家有三面小房，外面的墙皮都剥落了。屋里有点昏暗，没什么空间划分的概念，吃饭、看电视，都在一个屋。另外一个小屋能看出来，是刚刚粉刷过的。因为他爸妈听说我要来，特意刷了墙，还找人做了床和柜子，这些是屋里仅有的摆设了。但我知道，他们是用心准备过的。

其实我在他们家待了不到 24 小时就回来了，因为没有暖气。

李默：农村是没有暖气的，虽然知道她是从北京来的女孩，家里早早地就装了空调，但还是太冷了。而且特别不凑巧，她回家那两天正是全年最冷的时候。

小居居：我特意穿了最厚的羽绒服去。开着电褥子坐在床上，裹着被子，里边还搁了一个暖水袋。我就像个母鸡一样，坐在床上下不去。把空调的暖风开到最足也不行，因为那个墙很薄，好像也没有保温层。当时真的太冷了，我就跟他商量，「要不咱们明天回去吧？」我也知道很不合适，一天没呆就要走。但我当时实在是受不了了，太冷了。

后来我们俩就想走，他妈爸和两个姐姐轮番上阵劝我，「再住一住吧，你们好不容易来一回。」我觉得自己当时做得挺不好的。他为了初三跟我一起回去，春节那两天我回家了，他一个人在北京过，都没跟父母团聚。初三回家了，我呆了一天又要回来，他一整年就只跟家人见了不到 24 小时。

所以我想自己先回北京，让他在家多住几天。但是他妈当时就坚持让他跟我一起回去。我当时不太理解，「难道你不想自己的儿子吗？你不希望他在家多住几天吗？」后来我才知道，他妈觉得如果让我一个人就这么走了，我们俩这事就黄了。

我当时也有这种感受：我没有想到他们家这么破，而且我完全听不懂他爸妈讲话，沟通成本有点高。比如买火车票，我们都知道改签退票这一系列流程，改签过一次以后就不能再改签第二次。他爸妈对此一无所知，反复解释也听不明白。

更不用说生活习惯上的不同。他的小外甥，会在院子里当着很多人直接尿尿。我就觉得，「他跟我生长的环境太不一样了，我跟他生活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

■ 图/来自网络

小居居：我爸妈的态度对我也有一定影响，他们不同意。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强烈反对，没有缓和的时候。

我爸跟我说，「不图你找一个有钱的，也不在乎外地不外地。你只要找一个父母有退休金和医保，将来老了不用你们俩过分操心，金钱消耗过大的就行。你找他，将来父母老了怎么办？」他有两个姐姐，就他一个儿子。农村儿子养家的概念是很重的，将来看病养老都是问题。

我爸还说过一句话对我触动很大。他说，「我就是从农村出来的，我上半辈子不容易。我奔了大半辈子才有了今天，你现在又找一个农村的，我图什么呢？」我爸当时喝了点酒，眼圈都红红的，我觉得挺心疼，也挺难过。

我妈是城里的，我就问她，「你为什么找一个农村的？」我妈说，「那个时候跟现在不一样，城乡差距没有那么大，大家都不太富裕。可是现在不一样，你们俩的差距跟我和你爸当年没法比。」而且我妈说她选择我爸现在也挺后悔的，当时我姥姥姥爷也都不同意。

我妈说，「农村人有陋习。不洗脚，毛巾都是馊的，还抠脚。早上起来洗脸，跟河马喝水似的，还咕噜咕噜咕噜。而且农村男尊女卑，每年春节都是女的在做饭。等男的吃完了，女的才能上桌。」我妈后来春节回家不再给他们做饭，要么出去吃，要么就不回去了。所以我妈就很后悔，跟我说，「你可千万不能再走我的老路了，你找的这个还不如你爸呢。」

■ 图/来自网络

李默：另外一个比较致命的问题就是，她表姐也是跟外地人结的婚。

小居居：我表姐也是北京的，她老公是张家口那边农村的。当时家里也劝她别结婚，但她一意孤行，现在后悔了。生活习惯不一样，思维方式不一样，跟婆婆过不到一块去。

我姐夫自己都跟我说，「你一定要慎重的考虑这件事情。我现在众叛亲离，两边不是人。」

生活中有两个这样的例子，我难免会有所动摇。

李默：她越想可能觉得越是问题。我送她回来就明显感觉到，她的情绪上有些变化。我不是有意看她微信的，但凑巧看见了她给她姐发的一个微信，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女朋友以前是非常坚定的，觉得我们俩是一定要在一起的。我看到微信之后觉得大事不好，我们俩可能要发生非常大的变化了。

我们俩回到北京之后一起吃了个饭。我把她送上车之后，关上车门，拉着箱子我就哭了。我觉得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对她很好，我们俩关系很好。为什么要因为我家经济条件不好就拆散我们呢？我觉得挺委屈的。

我拉着箱子从中国工商银行总行的门口一路哭到了中国银行总行的门口。这中间她应该是注意到我情绪的变化，一直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有接。

李默：我从没见他这么难过，我在家也很难过。一方面，我不想放弃一个志同道合，又如此有趣的人。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家庭环境差异实在太大了。

小居居：我从来没有埋怨过她的父母，不管是在别人面前，还是在她面前，包括我自己的内心。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生活得更好一些。

我当然希望她的父母能同意，但是现在社会就是这样。尤其是最近两年，不管是在互联网上，还是跟朋友聊天的时候，认同门当户对的人越来越多了。这可能跟社会的经济发展有一定关系。前些年，社会的上升渠道敞开，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获得非常好的生活。这几年稍微差一些，所以这种思潮更明显了。

但是我们俩的现实就是这样。我想过，如果她的父母担心，我们完全可以做一个婚前财产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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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心

■ 小居居送给李默的礼物

李默：后来我们聊了一下，她就更坚定了，跟我说「不管怎么样，即便父母不愿意，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小居居：我们双方对自己的原生家庭都不大满意，我挺不喜欢我的原生家庭的。

我爸妈的关系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好。现在的结果就是，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两个人是不讲话的，我觉得这比吵架更可怕。

他对自己的家庭不能说不喜欢，只能说投胎到这个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也选择不了。我们将来就尽可能和原生家庭少接触，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既然我跟他的父母过不到一块，他跟我的父母也过不到一块，那就少接触。

现在毕业了，我也好跟爸爸重提见面的事情。我想使点小手段，就说，「反正我就是要跟他结婚，你们要是不见他那就拖着。反正我越拖越老了，我都已经 27 了。你们要实在不见，那我就领证去了，反正户口本在我手上。」

李默：我觉得她的父母可能已经慢慢接受了我们两个肯定要在一起的事实。

2020 年 6 月 24 日之前，我觉得压力好大，一直在担心博士能不能顺利毕业。但从那天之后，我确定能毕业了。这时候，来自生活的压力更多。她的收入比较高，虽然我是博士毕业，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的收入能不能达到她的一半。

■ 图/来自网络

小居居：我们俩现在租房子住，换租的时候很辛苦，有种居无定所的感觉。我以前没租过房，现在租了房才真的感觉到北漂们说的「没有家的感觉」。即使我家就在北京，我也有这种感觉。我还是想买一个自己的房子，但如果只靠我们俩的工资，不靠家里，简直就是做梦。

我那天以商量的口气跟他讲，「将来我们还是买房吧。」他居然哭了。可能因为有毕业的事情压着他，感情上有点崩溃。他觉得自己很穷，没有钱。

所以我现在不敢提这个事，但心里还是想要买房的。买房就少不得要家里面帮助，到时候调解他和家里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家里愿意帮忙，肯定还是要干预我们俩的事了。

-封面图 来自网络

未注明来源图片由 讲述者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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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ff

讲述者 | 李默 小居居

主播 | @寇爱哲

制作人 | @寇爱哲

声音设计 | 孙泽雨

文字 | @寇爱哲

运营 | 翌辰

BGM List

01.Story FM Main Theme - 彭寒（片头曲)

02.Frets Problem After Problem（约法三章）

03.Boxes Autumnal Moping（北京同学）

04.3. Hi, I'm Your Mom - 彭寒（父母态度）

05.Subwoofer Lullaby - C418（片尾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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