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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旅馆:想象之地、治愈之所、互动剧场……也能让人休息

卡罗琳·菲尔德·利万德 马修·普拉特·古特尔/著 丁超/译
2020-09-17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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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大卫·布鲁克斯(David Brooks)认为:“‘精品旅馆’(Boutique hotels)有点可笑。”布鲁克斯简单勾勒出旅馆的历史,指出“大众精品旅馆”对中世纪平凡的商务旅馆有样学样,而这些旅馆早就被“模仿欧洲宫殿”的“豪华旅馆”取代。布鲁克斯仔细品味当代潮流,看了看自己的精品旅馆房间,发现很多地方并不令人欣赏。“房间太暗了,”他抱怨,“有碍阅读。床往往太低了。有时浴室的门做成一道滑动的百叶门,为了时尚而牺牲隐私。”他的话还没讲完。再也没有壁橱了,大厅里挤满几十个客人,每个人都弯腰驼背地看着平板电脑或笔记本电脑。

尽管有着种种抱怨,布鲁克斯还是承认,在这样一家旅馆度过一晚,会发展出“情感上的觉醒”,吸引客人与结构及形式建立亲密关系,这是依循“心理变数剖析”(psychographic profiles)而形成的关系,目的在于制造“不寻常的产物和独特的体验”。而最终成果呢?就是一种更丰富、更快乐、更享受的经验。“我们的状态明显比以前好。”他信心满满地总结。

在向来夸夸而谈的布鲁克斯社会评论对象中,“旅馆生活”是件庞大、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事物。它的范围涵盖从开始到结束,从富裕到贫穷,从幸运到失落,从最亲密的隐私到公开邂逅时惊人耀眼的强光。在这一切进行的同时,旅馆生活在当代极度商业化的文化,以及杂乱无序的社交混合中茁壮成长,并不时发出忙碌的嗡鸣声。作为不断移动中的现代自我追求新形式的舒适、安全、肯定和体验的理想场所,旅馆承诺新型的邂逅及个人演进,从而成为吸引愈来愈多客人的实验空间。所以说,布鲁克斯所认定的单一趋势,实际上是个剧本——而且只是其中之一。

正如我们所见,这些交会与革命发生的地点及原因,都在旅馆为客人创造的各种感受、空间、等级与世俗无常之间。作为人类建造的环境,旅馆始终动态地调整、再调整其惯习场的四项关键特征——空间、时间、等级与感受。如果对邂逅与变化的仔细调整,是旅馆在现代成功发展的关键,那么人们会想,未来的旅馆会是什么样子?它正在进行什么演变、在其助长下将编撰出何等新的现实与自我?

          

“拥抱极端个性化”与“拆分”服务

果不其然,这类问题一直是建筑师、旅馆业者与服务业人士之间热情而激烈争辩、研究、协作及实验的焦点。“快速前进”智库(Fast Future)受全球首屈一指的旅游分销机构“阿玛迪斯”(Amadeus)委托,发表了一份详尽的报告《旅馆2020——超越细分》(Hotels 2020—Beyond Segmentation),其中的结论表明,旅馆将只有成为“拥抱极端个性化”的“生活创新实验室”,才能在未来数十年的动荡中茁壮成长,而其特点将是拥有更多的、够格的、见多识广的以及有鉴别力的客人。此项研究总结道,最成功的旅馆经营者会乐于接受、而非排斥新社交媒体的创新,并且将“从发展充满活力的线上及线下个性中获益,同时逐步定义和管理21世纪的新隐私概念”。

就像18世纪晚期及19世纪晚期的旅馆协助塑造了个人隐私与可能性的新概念,同样地,21世纪的旅馆也将聚焦于自我。快速前进智库的执行长罗伊特·塔尔瓦尔(Rohit Talwar)表示,个性化将成为客户满意度的关键。借由利用技术整合各种网络,旅馆业者能为客人即将待上数小时的房间“定制化”——通过温度、娱乐和照明选项来模仿家庭设施,复制熟悉的居家舒适度。客人将期望住房能按照事前的个人化选择来量身定制,像枕头种类、床垫硬度及视听设备;旅馆则需发展强大的社交媒体“倾听技巧”,以聆听不断变化的客户“需求”。理论上,如此讲究的敏感度不仅能确保良好评级;还可深入自我,发掘每位客人深藏于内心,揭示为学习与颂扬的标的。

西雅图“1000旅馆”(Hotel 1000)的老板观察到,我们的旅馆要继续维持业已展现的个人关注与策略差异之间的长期微妙平衡,在挑战日益剧烈的网络及数字化时代,我们需要一如既往地持续下去。1000旅馆的母公司MTM奢华住宿集团(MTM Luxury Lodging)的资讯副总如此说道:“我们的座右铭是,让人安心。在过去,旅馆对顾客的隐私诉求非常敏感,有时甚至予以匿名。”在关注客人高度个性化的需求和他们对匿名的要求之间保持微妙平衡,将是一种成倍增长的挑战,并随着科技进步,因而积累了顾客最私密的习惯、行为及喜好等资料。波兰精品旅馆“爆破厅5050酒店”(Blow Up Hall 5050)在每位客人入住时,会提供一部预先安装了虚拟门房应用程式的智能手机,而最终难免会从智能手机收集到的所有资料,又会被怎么利用呢?另一方面,随着未来旅馆的资讯泛滥,采集来源将不仅限于客人,也包括关于旅馆自身的营运,使得旅馆忽然具备资料分析功能,将内部运作的方方面面暴露在生态敏感的客人监视之下。那么,旅馆的下一代演绎将是一个真正的大数据矿藏,任何对自我感兴趣的人都可利用。

许多旅馆已经朝着显著的个性化方向发展,将之视为一种积极的商业策略。举例来说,加州橘郡(Orange County)的瑞吉酒店(St.Regis Hotel)为客人配有冲浪管家,他会评估你的潜水衣,为你监测冲浪状况,还会替你的冲浪板打蜡;俄勒冈州的波特兰摩纳哥金普顿酒店(Portland Kimpton Hotel Monaco)为携带宠物入住的客人特别提供宠物通灵服务;波兰的豪华酒店(Hotel DeLuxe)更是不甘示弱,已经开始给客人提供一份心灵菜单,不仅做到符合每位客人的宗教偏好,也同时为宠物准备了精神食粮;加州威尼斯海滩欧文酒店(Hotel Irwin)的“住房文身特惠方案”中有一张价值100美元的文身优惠券,供入住超过三晚的客人使用,毫不意外,这让纽约本杰明旅馆(Benjamin Hotel)的睡眠管理师,或是芝加哥费尔蒙酒店(Fairmont Hotel)里带着定制精油、润肤乳及肥皂来到客房的专业沐浴师的境遇相形之下,犹如是明日黄花。

旅馆研究人员、旅馆业者和技术人员正在构思关于旅馆的崭新未来。建筑师也一样,他们在试验水泥和钢材、造型与功能,以及构建旅馆的空间假设。譬如说,世界知名的德国LAVA建筑师事务所(Laboratory for Visionary Architecture)的几位创办人托比亚斯·瓦里塞尔(Tobias Wallisser)、克里斯·博斯(Chris Bosse)、亚历山大·瑞耶克(Alexander Rieck)近期已和“弗劳恩霍夫协会工业工程研究所”[Franhofer IAO(Institute for Work Organization)]联手展开一项着眼于未来旅馆的研究,探讨建筑、技术和人体间的介面。LAVA将“未来旅馆展示房”(Future Hotel Showcase Room)设计为一个示范专案空间,运用参数化设计方法及半自动化制作,创造出及时实现的原型设计。换言之,协作人员用于示范未来旅馆构想的方法拉近了建立数字模型与已建构展示之间的传统架构差距,从而达到即时而一致地实现设计。

“未来旅馆”(Future Hotel)

然而,他们的愿景不仅在方法及观点上具有开创性,还完全模糊了技术、室内空间及高度个人化住客之间的区别,创造出一个通过技术校准、如同茧般的旅馆房间协奏,即时回应疲惫旅客的身体需求。“未来旅馆”(Future Hotel)构想中的旅馆客房配备有克服时差的采光灯、智能镜、活动式舒适床、个人水疗区,兼有综合媒体及客房服务功能,这是人类的旅行舱,形同一个滋养的准羊膜囊,令客人回想起胎儿时那般随心所欲,满足所有需求和欲望。LAVA研究团队的“未来旅馆”并非个人享有至高无上地位的未来旅馆建筑的唯一构想——其中,人类的舒适度呈现乌托邦式的比例,技术则消融于造福个人的服务之中。设计策展师唐纳德·阿尔布雷希特(Donald Albrecht)评论未来十年中设计和建造的七个最令人惊叹的酒店建筑奇观,诸如布加勒斯特的多罗班蒂大厦(Bucharest's Dorobanti Tower)、圣保罗资源再生而豪华的奥利亚酒店(Sao Paolo's sustainable luxury Hotel Aliah)、迪拜的太阳能旅馆及垂直住宅村(Dubai's solar-powered hotel and residential Vertical Village)和新加坡的皮克林宾乐雅酒店(PARKROYAL on Pickering)——其结论是,“旅馆作为旅游业和全球化的一种建筑类型,乃是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建筑,并且仍然处于建筑潮流的前沿”。

这些旅馆生活的新愿景,在其构想中对于个人的关注更甚以往。它们还做到服务的“拆分”,让手头较紧的人自行决定宜居的短期惯习场条件,割舍之后的服务通常所剩无几。未来的旅馆看来更像一条脐带,联结至满足我们最深层人类需求的源头,同时传来反乌托邦和乌托邦的讯息。低预算版本的未来旅馆已经在东南亚兴起——“途恩酒店”(Tune Hotel)的创始店已在吉隆坡开张,还有30多个东南亚分店正在兴建当中,计划未来数年内达成在亚洲拥有一百家旅馆的目标。途恩酒店每晚房价最低才3美元,其吸引力可想而知。

途恩酒店的“使用者付费”(pay-for-what-you-use)原则,意味着客人总是问些他们“可以不要什么”的这种与人性需求相悖的问题,而非他们想要或渴望什么。在不寻常的状况下,简朴本身也可做到个性化。由于毛巾、空调、盥洗用品和吹风机都被视为非必要物品,必须额外收费,因此省钱旅馆的概念在途恩酒店的设想下看起来果然相当刻板,就好像途恩酒店以那色彩斑斓、形似布告栏的大门欢迎疲惫的旅人进入一个近乎无所期望的世界。这是一个贫富日益扩大的世界,社会经济差距彰显于旅馆对一块肥皂的扣留、卫生纸的不再免费供应以及令人恐惧的锱铢必较,处境艰难的客人将不得不斟酌自己还能舍弃些什么选择。当每张面纸都计入客人恐怕无法支付的费用中,未来的低价旅馆看似打算通过一种全新基准的计算、预谋和吝啬方式,来否定人类的需求。

这不禁让人想起《雾都孤儿》(Oliver Twist)里的悲惨哀求:“拜托长官再给我一点。”在如此景象中,未来旅馆的执行长就像狄更斯笔下倒行逆施的资本家,吝于给予他人无助于满足其自身基本舒适的人类需求及必要之物。

就算这两种未来的旅馆愿景看来背道而驰——如茧般的奢华世界、相对缺乏人性体贴的过渡站——两者却都由同一家企业体经营。正如《旅馆2020——超越细分》所预测的,在21世纪,经济细分在整个旅馆领域中只会显得更为壮大。事实上,未来的旅馆商业模式将演变成全球旅馆集团愈来愈追求覆盖率,从经济型、豪华型,到历史传承性质的旅馆物业,无所不包。简单地讲,它们会超越细分,将人类每一种经济层级的需求及欲望通通资本化。在研究访谈中,81%的受访者认为未来的旅馆将多方尝试各种商业模式,而全方位的连锁旅馆将为六星级豪华旅馆提供一星级的预算,以此作为商业计划的一部分。在如此戏剧性的垂直整合模式中,阶级分层将更加强烈,而旅馆目前能够且经常提供从生活的经济压榨中暂获喘息的机会,将更难实现。

现代自我的另类现实与可能性

万一这些对旅馆未来的产业预测将由全球资本主义抬头主导,喘息机会显然将愈来愈少,但无论如何,旅馆仍会是一个兼具真实与发明的强大想象之地,足以唤起现代自我的另类现实与可能性。以纽约市麦基特里克酒店(McKittrick Hotel)为例,麦基特里克酒店于1939年落成,位于西27街530号,咸信其当时是这座城市最颓废的豪华旅馆,提供了比华尔道夫或广场饭店更私密的奢华。最初慕名而来的游客有像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这等人物,希区柯克还将电影《迷魂记》(Vertigo)中的旅馆取名为麦基特里克酒店。

麦基特里克酒店的酒吧

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旅馆经营陷入困境,一年之内便意外地关门大吉。麦基特里克酒店歇业后大门深锁,仿佛一家从来不曾存在的旅馆。直到2008年,旅馆空间成了某个互动式戏剧的场地——伦敦获奖剧团“晕眩”(Punchdrunk)及“沉浸”(and Emursive)联袂演出的戏剧《不眠之夜》(Sleep No More),在装饰艺术与黑色电影视角的诠释下,将麦基特里克酒店演绎成莎士比亚剧作《麦克白》(Macbeth)的舞台。

每天傍晚,一大群观众随兴穿梭在此旅馆空间重新安排后的100多个房间中,自由地选择想去的地方,跟着不同演员演出的角色情节追踪剧情发展。在这种互动的戏剧模式里,每个观众的戏剧体验都是独特而自我形塑的,没有标准的“戏剧”体验。简单来讲,这部戏成了一场游戏,同时,具有灵活性与流动性的再生旅馆空间——库哈斯超然的“垃圾空间”理念——使得高度个性化、离散的“故事”或戏剧能够交织呈现,并在角色、场景及观众成员间交互作用。

换言之,旅馆在此的演绎创造出一种不同于其他艺术形式或文化作为所产生的感官经验。不仅观众/客人经由选择如何在旅馆中移动来创造各自独立的故事轴线,旅馆每一处空间都为观众/客人提供一种沉浸式的多元感官环境,容许他们自行创造、利用,进而重构旅馆的基本建筑单位。经过如此重新设想,麦基特里克酒店成为纽约有史以来最独特的戏剧体验场所,以及通过戏剧、旅馆空间、创意和发明等具有想象力的原始素材,协力创造的另类现实。

但是麦基特里克酒店从豪华旅馆变身为实验性、互动式立体舞台的转型绝非独一无二。旅馆长期以来一直便是创新、发明和转型的多元化场所,驱策那些想象走出家门的人与周围环境建立新的关系,发展出新的创意、实验与治疗方式。

在麦基特里克酒店重新开放、作为互动剧场空间的100年以前,两位美国商人委托加泰隆尼亚雕塑家暨建筑师安东尼奥·高迪(Antono Gaudi)设计一座日后成为世界贸易中心的大型旅馆。然而,高迪提议建造一座未来主义风格的摩天大楼旅馆,高达360米,与帝国大厦不相上下,在高迪提出建议的1908年,这似乎不太可行。当时金主们心中想的,是像亨利·哈登伯格(Henry Hardenbergh)设计的华尔道夫酒店之类的建筑,这是当时所体现的现代奢华;可是高迪却设计出跟埃菲尔铁塔一般高的巨大塔楼群,外面包覆着玻璃、瓷砖、条纹大理石及其他装饰材料。这座“魅力酒店”(Hotel Attraction)若是建成的话,在其顶端会有一座太阳造型的观景台,高迪称之为“万象之球”(The Sphere of All Space)。这座旅馆会拥有剧院、演讲厅、画廊和中央大厅,以及历届美国总统的塑像,更别说还包括为数可观的一系列满是壁画的餐厅,以及足可容纳一整个交响乐团的空间,为用餐的客人鸣奏小夜曲,魅力酒店会是一种带有史诗意涵的现代现象。

这项计划的初步概念图展现了一个不同于任何当时存在的旅馆空间——它们代表一种新的等级、模式及交流空间的愿景。或许正因这种革命性的感觉,魅力酒店计划突然喊停,高迪的愿景在当时过于激进,很快便被人遗忘而束之高阁。

2002年,在美国建筑师保罗·拉弗莱(Paul Laffoley)与艺术历史学家、建筑师,以及高迪的仰慕者们的共同努力下,率先将高迪最初的魅力酒店设计递交到世贸中心遗址上进行重新设计的竞赛中。许多人相信,最初为世贸中心场地而设计的魅力酒店,将可化解开发商与“9·11恐怖袭击事件”罹难者家属对于如何处理创伤遗址的争议。套用一句热情拥护者的话,将可让所有人“重新梦想”。最初为了向历任总统致敬而设计的大教堂风格空间,可以重新设计成一个纪念场所。根据其支持者宣称,魅力酒店凭借其历史与国际渊源,足可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参与一项攸关全球的历史性计划,并解决纽约市因讨论世贸中心遗址重建而造成的分歧效应。

魅力酒店为哀悼中的世人所营造的既扎实、又具全球疗效的欣快展望强而有力。如同某位高迪计划的支持者做的总结:“高迪在95年前替未来设计了这座建筑。那么,‘未来’就在此刻。让我们掌握当下。”在“2002全球纪念高迪年”(2002 Gaudi International Year)的主题中,“魅力酒店专案”让高迪的初始计划重见天日,在一个虚拟的21世纪初的纽约再度现身,并利用创新技术为现今世界阐释这项专案的力量。巴塞罗那皇家高迪馆馆长约翰·巴赛戈达·诺内尔(Joan Bassegoda Nonell)提供指导,由西班牙设计师马克·马斯科特/博克斯(Marc Mascort/Boix)担纲的这项“魅力酒店专案”,提问极具渲染力:何不就在当初为之构思的城市中付诸实现高迪专案?

这个问题如星火燎原般迅速在全球激荡,世人议论纷纷,思索魅力酒店是否足以作为治疗和希望的场所。拉弗莱如此说道:“9·11恐怖袭击事件的‘原爆点’是在纽约市与美国心灵上一道深刻的伤痕”以及“任何放在该处进行治疗的事物都无法以同样的真实自我脉动开展”以生动表述世贸中心的建筑师,或其毁灭者。YouTube上播出《高迪的纽约城市愿景》(Gaudi's New York City Vision)短片,对于该旅馆在绝望中创造希望、在破碎的当下创造未来的能量,做出强大的视觉呈现。

《高迪的纽约城市愿景》

《高迪的纽约城市愿景》创造了一个令人瞩目的假想,其中高迪的工程计划在纽约天际线上浮现,从而传达一种9·11恐怖袭击事件过后治疗和希望的新气象。魅力酒店变成“本可成为”的旅馆,由此创造了一个叙事弧线,将1908年的纽约市完美联结到2008年的纽约市。我们注视着想象中建成于1908年的高迪旅馆天际线,双子星大楼于世纪之交倏忽而过,接着目光移向2008年天际线中结合古今、未来与怀旧兼容的高迪自由之塔(Gaudi Freedom Tower),我们从勾勒出旅馆轮廓的笔触中看见一座城市的历史,较以往更加明亮、强韧而完整。

如同《不眠夜》那般互动的多样化尝试,最伟大的旅馆故事未曾说出的,不仅仰赖建筑规格与图像,也通过多重感官模式来陈述。2002年5月30日发行的音乐专辑《魅力酒店:高迪的纽约项目》(Hotel Attraction: Gaudi's Project for New York)是由彼得·席尔曼(Peter Schirmann)、约翰·苏蒂尔(John Sutil)、有机梦(Organic Dream)和蓝印(Bluprint)等音乐人,为高迪旅馆创作的13种音乐声学诠释的汇整,旨在为“魅力酒店专案”的视觉画面增添分量,成为YouTube专辑中萦绕多时的主题曲。

从LAVA所编造的“未来旅馆展示房”引证的内在新现实,到“魅力酒店专案”以及《不眠之夜》等思想实验,未来的旅馆看似将成为新现实类型与新认知形式的惯习场。由此可见,旅馆生活是一种充满活力且持久的事物——一种变化万端却也怪异地保持原样的事物。

《布达佩斯大饭店》:“旅馆生活”的检验标杆

对那些足迹遍及许多旅馆的人来说,旅馆揭示新的世界同时也保护濒危的世界,旅馆为此两者所无法推卸的承诺,持续令人着迷,也成为大受欢迎的电影主题,其中包括韦斯·安德森(Wes Anderson)的《布达佩斯大饭店》(Grand Budapest Hotel,2014)、保罗·哈吉斯的《出轨幻想》(Third Person,2013)。在这些电影中,旅馆被慎重地看待为危险与庇护、怀旧与新生、再造与毁灭、善良与剥削的场所,这些新的更迭塑造出某个长篇故事的一部分、一个故事的下一章。它们持续地提醒我们,在康德的启蒙观点中,所有现代公民都拥有不可剥夺的“参观权”;此外,热情好客是让世界各地的人们齐聚一堂,以实现和平交流的必要条件,使得空间现实变得多样化且不断变化,就和前面章节中谈到的各种旅馆形式一样。

《布达佩斯大饭店》剧照

没有任何事情能惊扰到古斯塔夫先生(Monsieur Gustave H.),他是布达佩斯大饭店那位一丝不苟、深具魅力的旅馆经理,“举止优雅、周到用心”。对古斯塔夫而言,旅馆生活一切的缤纷辉煌,既是责任,也是使命。古斯塔夫是一位技能精湛的指挥家,掌管为数庞大的旅馆员工,有时还充当年长女住客的情人,他卓越地经营旅馆,仿佛旅馆是他的一组同时带有浪漫伙伴关系、富有诗意以及合宜演讲的旋转场景,最重要的,是他能有教养地、“极具感染力”地管理如此繁多且快速变化的内部景物。古斯塔夫与他的门徒“零”·穆斯塔法(Zero Moustafa)的联结,广泛体现出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整体性以及旅馆的承诺。

数十年后,当“零”向“作者”讲述这个故事时,我们才得知关于古斯塔夫的生前种种。那位打算写下他对古斯塔夫回忆的“作者”,经历了一场漫长的“作家狂热”(scribe's fever)才复出,成书也是拜年老的“零”口述所赐——对这位“作者”来说,此时布达佩斯大饭店并不是一首忙碌、回旋的曲目,而是一个安静、寂寥的沉思之地。“作者”穿过身旁少许客人——淡季的散客——在颓败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大厅找到了“零”,他发现“零”不但“孤独”,而且“寂寞”,但愿本书的读者能分清此两者的区别。“作者”与“零”两个人在旅馆各式各样的公共空间彼此做伴,时间到了,便各自回到自己房间。

在我们完成本书之际所上演的这部发人深省的电影,之所以被当成我们所谓“旅馆生活”结尾时的检验标杆,是因为它将空间与时间运用得活灵活现。导演安德森描绘出丰富多彩的人物古斯塔夫,以及他的“天职”与“昂贵、无利可图、注定失败的旅馆”的完美体现,捕捉到我们打算在本书探究的伟大、复杂且令人困惑的结构之所有语调、情感和主题。经由古斯塔夫巧妙之手,布达佩斯大饭店成了融汇地点、光阴、感受、主题和经验的万花筒。它是客人的一切,即便处于自定的时间与空间,也即便其他地方还有它的仿真赝品。犹如“零”对“作者”所说,它的监护人及守护者,也就是古斯塔夫这个男人,他独一无二的天赋是能将早在他出生前就已消失的事物延续至今——那些走进布达佩斯大饭店的年老顾客年复一年地深信并寻找的旅馆生活,全然不受战争、个人造化,以及岁月枯荣中无可避免的衰老与虚弱所干扰。然而末了,我们赫然发现,古斯塔夫并非独一无二,而是一种典型、是“十字钥匙协会”(Society of Crossed Keys)成员,隶属“门房兄弟会”(brotherhood of concierges),众会员各自管理着其他版本的布达佩斯大饭店,个个都有本事妥善满足客人想要或所需的任何事物。

正如之前篇幅中所提醒我们那般,被库哈斯称为“垃圾空间”的“旅馆空间”既灵活又坚实,同时也像安德森电影中再明显不过地成为某种恋物癖的对象。一方面,它能促成客人在个人生活体验中达到前所未有的想象力飞跃;另一方面,它又可提供让人麻木又熟悉的制式临时空间;再者,它还能完全混淆两者间的差异。反正,它提供了流动且不断变化的生命形态与体验,时而让人感觉焕然一新。它想在市场上受到推广,接受评价,并被赞誉为具有恢复性、治愈性,并能让人们休息;但它绝对不想因其庞大、令人困惑的复杂性而遭到误解。

(本文摘自《旅馆:现代化空间的历史、社会与权力》,卡罗琳·菲尔德·利万德、马修·普拉特·古特尔著,丁超译。澎湃新闻经授权发布,原文注释从略,现标题和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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