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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新冠肺炎的非洲徒步旅行者

实习生 冯佳倩  朱小琴 澎湃新闻记者 任雾
2020-10-08 15:0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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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岁的鲁佳斌梦想环游世界。

2019年11月,鲁佳斌制定了今年初去非洲旅游的计划,并在国内疫情爆发的1月底出发。出发时,他以为出了国就能避开疫情,却没想到会因为疫情被困在非洲。

鲁佳斌在布基纳法索和非洲友人的合影 受访者供图

3月份,非洲各国航班停飞、公共交通停滞、边境封锁。鲁佳斌决定徒步穿越非洲。其间,大使馆给他写过两封劝返的公开信,都没能让他停下脚步。

9月中旬,鲁佳斌在布基纳法索被查出感染了新冠病毒,他把这个消息发到微博上。一时间,“中国驴友徒步穿越非洲时感染新冠”的话题上了热搜。

“2次苦劝都不回,还要偷渡,那就自行承担后果”“国外疫情这么严重,还到处窜”“一旦出事,是不是得军人去解救他”……

鲁佳斌回怼网友质疑

面对几乎一边倒的质疑和批评,嘴上说着不在乎的鲁佳斌实际会回怼网友。他称徒步非洲是想缔造“独一无二的神话”,而他只是这场全球疫情中”一个不幸的感染者”。

鲁佳斌很乐意接受采访,希望让大家看到的他,“有正面有侧面,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普通人。”

而在一些有经验的非洲旅行者眼里,鲁佳斌的行为是冲动而莽撞的,这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鲁佳斌回应质疑的话题阅读量已达2.5亿

大使馆的两封信

摩洛哥是鲁佳斌非洲之行的第一站,之后经过了西撒哈拉、毛里塔尼亚和塞内加尔。

他的旅行没有严密的计划,常常“走一步看一步”,“到地学习”。因此,疏漏和意外偶有发生。

他曾在一篇非洲游记中看到“从毛里塔尼亚进入塞内加尔免签一个月”,便相信了。坐船抵达塞内加尔后,海关向他要签证,否则只能回到出发地办理。鲁佳斌慌了,返回毛里塔尼亚意味着他要再花55欧元办个单次入境签证。他觉得定价太高,试着求海关放自己进去。被拒绝后,他在边境河上坐船来回协商。

没有海关会为了他违背政策。望着平静的水面,他因没人帮助自己感到绝望。他最终还是办理了毛里塔尼亚的签证,在凌晨4点回到了出发地,身无分文。之后的旅行,他大多靠父母资助。

3月全球疫情爆发后,非洲95%的航班停飞。3月22日,他去中国驻塞内加尔大使馆登记了个人信息,当时他猜测国家会撤侨,还发了朋友圈:“我是不是要回家了?”

3月26日,塞内加尔确诊新冠肺炎105人。鲁佳斌在这一天动身前往1000公里外的马里。塞内加尔停运了许多公共交通工具,他不想坐昂贵的黑车,只能坐驴车、马车或大巴,没车了就靠双脚,花费了4天才抵达马里。

这是他徒步的开始。

4月,中国驻马里大使馆发的第一封公开信

4月13日,他坐大巴从马里首都巴马科前往北部城市加奥的路上,看到了中国驻马里大使馆发布的《关于某中国公民执意前往马里中北部地区的领事提醒》。文中写道,“禁止中国公民前往马里中北部地区”“恐怖袭击和绑架事件频发”“呼吁鲁某本着对自己、对他人和对社会负责任的态度,重新规划旅行计划”。

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收到过大使馆工作人员的微博私信,劝告他不要前往加奥。但他觉得自己查阅了当地新闻,做足了功课,坚信不会遇到危险。

然而他没机会验证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他在路上被当地军队拦下遣返后,又回到了巴马科。

军队在巴马科街头镇压游行时,他拿着相机按下了快门,被抢相机,照片也被删除。他还在巴马科看到枪战,发现远处有烟升起就不敢前进。

鲁佳斌拍摄的8月马里游行 受访者供图

4月16日,中国驻马里大使馆启动了在马中国公民自愿登记工作。鲁佳斌也去登记了,期待中的“包机”还是没有到来。

在巴马科待了四个月后,鲁佳斌决定继续走下去,“走到有航班的地方”。去往边境的路上,他接到了大使馆的电话,问他要不要坐8月底的包机回国,他拒绝了。

“我在马里那么久都没有办法回国,当我下定决心走到有航班的地方的时候,你跟我说有机票,我才不坐你飞机,我要走过去。”刚开始他这样解释当时的想法,后来才表示,机票太贵也是原因之一,2.7万元的票价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鲁佳斌被困马里时发的朋友圈 受访者供图

在马里政变前,鲁佳斌偷渡到了布基纳法索。这是他的第二次偷渡。

他在非洲一共偷渡了三次。第一次,是从塞内加尔到马里。当时卡车司机嫌绕路麻烦,让他躲在被子里,边境士兵上车搜查时,他在被子里忐忑不安,却没有被发现。之后,他主动选择偷渡。

在微博公开前两次偷渡经历后,鲁佳斌害怕了,担心真如网友所说违反了中国的法律。他查了属地管理政策,判断中国警察管不了自己后,又向网友分享了第三次偷渡,“成功去了尼日尔,却被边防军抓到遣返回来”。

在非洲旅游博主李晴(化名)看来,鲁佳斌缺乏敬畏心,为了猎奇以身犯险,作为旅行者不应这样误导读者。“这个在哪里都是公认的犯法的事儿,换在非洲头上倒变成炫耀的经历了。”

20多天后,鲁佳斌在法达感染了疟疾。当他四肢无力、呼吸困难地躺在病床上时,收到了大使馆的第二封信。

9月4日,中国驻布基纳法索大使馆发布文章《致勇敢的徒步旅者:快返航,你前进的方向不是家》。文中写道,“勇敢不是鲁莽,特立独行也不是生活的全部”“提升人生价值的感悟并不意味着以生命为赌注去试探危险的边界”。

9月,中国驻布基纳法索大使馆发的第二封公开信

鲁佳斌被这封信感动了。信中描写了他的徒步历程,这使他认为大使馆仔细翻看了他的微博,并以勇敢者来定义他,他觉得遇到了“知己”。他决定回家了。

他分期购买了9月10日从布基纳法索首都飞往伊斯坦布尔的机票,计划之后再徒步至埃及乘坐便宜的航班回国。

感染新冠肺炎

出发之前,母亲曾劝鲁佳斌放弃旅行计划,已订好的机票也可以全额退款。但鲁佳斌不想放弃。

当时他觉得只有中国和东南亚才有新冠病毒,并根据澳大利亚的疫情不严重、炎热的非洲又都是输入性病例,推测非洲之后的疫情也不会太严重。

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旅行。“我钻过孟买、马尼拉的贫民窟,专门去别人不敢去的地方。”他语气得意。

1月27日,鲁佳斌坐上了火车,用了5天从江苏到西安,再到兰州,最后抵达乌鲁木齐。他称,当时火车站没什么人,不用排队,整个车厢只有他一个。

没想到,疫情没有阻挡他出国的脚步,却阻碍了他回国的旅途。

在飞离布基纳法索当日,鲁佳斌去医院做了核酸检测,被告知3天后才能拿到检测结果。他想花点钱买通海关,直接进入伊斯坦布尔。后来在大使馆的安排下,鲁佳斌进行了紧急检测。得知确诊时,他原本不怕生病的心还是慌乱了一会。他猜测,自己可能是在法达治疗疟疾时感染的,因为当地医院的防护措施较差。

鲁佳斌治疗疟疾的医院 受访者供图

确诊前三天,鲁佳斌住在小旅馆,去了中餐厅吃饭。之后,他坐大巴从法达回到布基纳法索首都。车上坐满了人,在六小时的车程里,他没有戴口罩。

鲁佳斌对此解释,布基纳法索乃至整个非洲,都鲜少有人戴口罩。在他看来,非洲人不太在意新冠肺炎,防疫也比较松懈。久而久之,他也就“入乡随俗”了。

一位马里华人告诉澎湃新闻,当地人确实很少戴口罩,一般政府机关、银行和中资企业才会戴口罩。另一位马里留学生则表示,马里政府规定行政场合需要佩戴口罩,并保持人与人之间1米的距离。

确诊后,鲁佳斌住在布基纳法索临时搭建的隔离病房中。硕大的房间有6张床,却只有他一位病人。他需要隔离10天。医护人员每天检查一次体温和血压,他也会收到护士的关心,“身体怎么样?在玩什么游戏?在和谁聊天?”

布基纳法索医院提供的治疗新冠肺炎药物 受访者供图

吃了几天药后,医院不再给他提供药品,也没有额外的医疗措施。鲁佳斌并不知道原因,但谈起能否康复,他总是很坚定地说“会好的”“新冠肺炎只是小病”。在他看来,生病带来的身体变化只是没有力气,拿不动重物。

9月20日,隔离期结束,鲁佳斌的核酸检测结果仍为阳性。这意味着他需要再隔离3天,并重新检测。如果一直不转阴,就会长期待在医院里。至今,他仍未出院。

鲁佳斌在治疗新冠肺炎的医院 受访者供图

不过,当地医院并没有让他支付治疗费用。他明白,这是源于中国政府对非洲长久的友好援助,也承认自己给布基纳法索增添了负担。

有人质疑他到处乱跑,他表示很无奈。他说他那天去中餐厅,只是想去吃一碗好久没吃的馄饨,当时餐厅只有他一个人,事后老板也没有被隔离,但生意还是受到了影响,他为此感到抱歉。

但鲁佳斌并不为徒步非洲的行为感到后悔。他坚持认为,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在疫情这一宏大背景下吃了那么多苦走了那么多路的事实,因为机票太贵,他没钱回家,只能选择徒步。

不过,他还是不希望别人效仿他去徒步穿越非洲,因为“太困难”,并且“很危险”。

“我想成为一个神话”

穿越非洲是鲁佳斌的遗愿清单之一。

初中时,鲁佳斌在家里看《集结号》,看着一个个烈士死去,他突然意识到人的一生很短暂,自己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让生命丰富起来。后来,他渐渐有了遗愿清单。他决定先过漂泊、充满惊喜和风险的人生,再回归柴米油盐、朝九晚五的普通生活。

为了实现环游世界的梦想,鲁佳斌在大一时参了军,就是冲着那笔22万的退伍费。后来他去搬砖、卖电脑、送外卖、拍毕业照,都是为了攒钱。

同学方奇(化名)回忆,大学时的鲁佳斌不以学业为中心,也不热衷于参加活动,而常常去打工,为假期的旅行攒钱,从大二开始,他每个寒暑假都在旅行。

鲁佳斌说他以前话少,不善交际。旅行多了,见识也多了,才慢慢变得自信。以前他觉得钱会阻碍很多东西,但旅行之后才发现,即便没钱,自己也有能力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这个发现让他“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

鲁佳斌喜欢向别人证明自己。

他初中天天打网游,学习很差,没考上高中,后来通过关系去读了一个乡镇高中。有一次,大姨母说他只能考个三本。他很生气,从此发奋,最后考上了一所211大学。

几年前,鲁佳斌从丹东前往朝鲜,返程途中遇到一位英国人。英国人说他曾去过切尔诺贝利事故遗址。鲁佳斌一听,就暗下决心:“我这辈子一定要去那里。”他觉得,英国人能做到的事他也能做到,中国的旅行者不比欧美国家的旅行者差。

鲁佳斌拍摄的切尔诺贝利遗址 受访者供图

在今年的旅行中,他如愿去了切尔诺贝利遗址。那里太阳下山时,天是红色的,整个大地像在燃烧。当时,别人不小心把核污染的泥土弄到了他身上,他为此担心了许久。

他声称从不考虑意外,“万物皆可抛,只为理想而活”,虽然“结果不一定是好的,可能会死,但死而无憾”。

同时,他也觉得自己至今平安无事是幸运之神的眷顾。他将幸运的原因之一归结为拥有流量,才会得到无私的帮助。

4月份,埃塞俄比亚有200个留学生滞留,鲁佳斌嘲讽道:“能到埃塞也算被困吗?给我这条件分分钟走回国。”这是他博取关注的手段。“当他们(网友)组团攻击我时,发现我真的在走路,于是造成了轰动。”谈到自己借此获得了1700万的流量,鲁佳斌发出了“哈哈哈”的笑声。

“埃塞俄比亚留学生滞留”话题上热搜后,鲁佳斌为了蹭流量发的微博。

但他又表示不想出圈,不想要过多的流量,他希望将流量定在旅行和非洲的圈子中,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

“之前也有人徒步,吃得苦更多,为什么没我红,因为(我)碰上了疫情,这是独一无二的。我想成为一个神话,让很多年后别人想起横穿非洲时,第一个想到我。”

徒步过全中国的资深驴友周泉(化名)对此并不理解,他觉得鲁佳斌在大使馆的劝阻下,还徒步穿越战乱地区,既冲动又欠考虑,“任何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鲁佳斌说,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环球旅行,因为想干的事差不多都干完了。他打算回国后找份工作,过上普通而稳定的生活,不再追逐自由,可能连朋友圈也不会发了。

    责任编辑:张小莲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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