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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不慌|应对全球化危机,向欧洲家族企业学战略模糊

鲍勇剑
2020-10-21 19:17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商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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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算达到一流智慧?作家菲茨杰拉德(Scott Fitzgerald)说:头脑中持有完全对立的两个观点,你却仍然行动自若,便得一流智慧。

疫情之后,中国企业将面临两个矛盾对立的再国际化选择方向:承诺还是不承诺?如果一如既往地承诺,全球供应链一体化带来的地缘政治风险已经是无法承受之重。如果不承诺,首先失去市场规模优势,然后可能丢掉国际技术融合的机会。既要战略承诺,又要战略灵活。如何做到两可?也许我们可以向欧洲家族企业学习战略模糊策略。

疫情冲击、地缘政治冲突和代工模式失效,面向国际市场的中国企业遭遇三重打击的完美风暴,落入“激荡环境”。历史表明,激荡环境有四个特征:

1)有多位积极的行动者。他们不满现状,但尚未就未来秩序达成一致。

2)这些积极行动者调动经济和政治的强制手段追求统治地位。

3)他们认为,在价值观冲突的环境中,统治战略优于竞争战略,输出混乱是建立统治秩序的预演。

4)积极行动者之间的争斗达到势均力敌之前,任何明确表达的目标都是政治较量的假动作。

类似的激荡商业环境,曾经出现在15世纪初的佛罗伦萨以及周边城邦势力较量过程中。美第奇家族(House of Medici)执行的模糊战略,为当今企业提供了一些可以借鉴的经验。

那时,城邦范围内有多位积极行动者,政治寡头、贵族家庭、新兴商人、羊毛纺织业者、罗马教廷。他们之间为争夺社会统治地位相互斗争。在这样的激荡环境下,美第奇家族(House of Medici)影响意大利政治经济300年。研究1400-1434年之间美第奇家族兴盛历史,当时的家族“第一成员”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e Medici)实施多项“战略模糊”措施。他成功地奠定家族在意大利城邦政治和经济斗争中的决定性地位。

科西莫·德·美第奇统治阶段,美第奇与佛罗伦萨200多个家族的一半以上有商业贸易、金融借贷、政治、联姻、个人友谊、行会成员的关系。但他有自己独特的社会关系经营法则。社会学家杜克凯姆(E.Durkheim)说,厚实的社会关系在于重叠,即多个社会关系网中成员重叠交叉的关系。美第奇却只交叉不重叠。他从来不与同一个关系网络中的成员发生重叠的承诺,避免经济、政治和社会联姻上的重叠承诺。结婚,与本街区的贵族联姻。商业,与外街区的商业新人做生意。政治,在城邦政治寡头社会关系的缝隙之处经营自己的联盟。

美第奇不与任何盟友发生全面的战略联盟关系,但让自己处在各方联系的交界点上。佛罗伦萨每个家族都能够通过美第奇家族与其他力量发生联系,但没有任何家族可以让美第奇实质性地依赖他们。美第奇家族实施“弱相关”策略,每一个强相关的网络都需要通过它发生联系。它拥有关键少数的地位。在当时的激荡环境下,这种战略模糊给它带来关键少数的地位,以此左右逢源。

在看不清未来趋势的时候,谨慎保持多项选择性,它是美第奇战略模糊思维的另一个重要原则。后来的美第奇家族努力在政治、宗教和艺术多个方面保持多项选择。他们的孩子,从小就被分别纳入不同的事业成长轨迹。美第奇直系亲属出了两位教皇、两位法国女王、多位托斯卡尼大公。米开朗基罗、达芬奇等艺术家,依赖美第奇家族财务支持而发达。美第奇家族的多项选择设计制造了一种奇特的优势:它始终处于被拉拢和结盟的对象。当好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恰巧在现场。

另一个值得借鉴的经验,来自老罗斯柴尔德(Mayer Amschel Rothschild)和他建立的跨越全球各国的家族事业。

18世纪初的欧洲也具有激荡环境的四项特征。那时,宗教王权分崩离析,国家主权秩序尚未建立,工业革命还在雏形阶段,任何商业上的专注都要么太天真,要么太奢侈。出生于神圣罗马帝国时期,成长于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专政年代,老罗斯柴尔德深知预测未来的愚蠢性。当个人身处激荡时代,既然降低不确定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利用它吧。

利用不确定性的措施之一,就是深入新兴力量的中心地区。老罗斯柴尔德把五个儿子派送到欧洲的五个经济中心,伦敦、法兰克福、那不勒斯、巴黎、维也纳,去长期扎根发展。除了金融,他们还分别涉足矿业、地产、酿酒、能源、农业和慈善业。两百年间,罗氏的身影出现在法俄战争、巴西独立、以色列建国、非洲罗得西亚自治、苏伊士运河、东印度公司……每当新兴力量出现,罗斯柴尔德的姓氏都不会缺席。身处中心,方得第一手信息,才能判断环境趋势此消彼长的态势。

当政治大趋势明显时,老罗斯柴尔德敢于果断讲政治。1815年,欧洲各国组建第7次联盟军反抗拿破仑的皇权复辟。经历前面多次失败,联盟军已经军费匮乏。老罗斯柴尔德帮助英国发行国债筹集军费。如果没有老罗斯柴尔德五位虎子的金融襄助,滑铁卢之战的败将可能是英国的惠灵顿将军,而非拿破仑。1817年,罗斯柴尔德家的三儿子内森(Nathan Mayer Rothschild)陆续出售战前购买的英国国债。及此,罗氏家族对滑铁卢之役的贡献获得大回报。

罗斯柴尔德家族从来不相信“在商言商”的天真说法。他们起家于欧洲王室的政治联盟,博兴于殖民地政治和民族独立中出现的商机,发家的五个儿子都是被王室授勋封爵的贵族。讲政治和文化融合是它在地融入策略的核心。后来,罗斯柴尔德家族审时度势,选择与社会政治潮流同行,以至于今天仍继续有世界商业影响力,例如DeBeers钻戒和巴西力拓矿业。

罗氏应对激荡环境,模糊中有清晰。其中,三条原则一以贯之,始终清晰:

1)建立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忠诚组织。

2)选择不同性质的风险,据此建立商业投资组合,

3)与当地政治社会环境和光同尘,价值观上皈依和文化上融合。

罗氏家族族徽上印着拉丁文的世代信念:联盟、正直、勤奋(Concordia,Integritas,Industria)。置于首位的是联盟。比较美第奇家族和罗氏家族的联盟策略,一个秉承“弱相关”的幕后影响力,另一个值守“强相关”的直接左右力量。方法没有对错,怎样顺应激荡环境特征作选择?这是留给后世的思考。

从1815年滑铁卢之战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历史学家称之为第一次全球化时代。它以欧洲国家势力扩张为主流。二战后,以布雷顿森林体系为标志,美国领导了第二次全球化时代。这个时代已经进入尾声。思考第三次全球化,我们可以借鉴欧洲家族企业的历史经验。

(本篇为澎湃商学院独家专栏“危机不慌”系列之十三,作者鲍勇剑为加拿大莱桥大学迪隆商学院终身教授、复旦大学管理学院EMBA项目特聘教授)

    责任编辑:蔡军剑
    校对:徐亦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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