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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经历过毒瘾和酒精依赖的女孩,正在一栋“艾米之家”中找回自我

2020-12-07 06:5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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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王大牙 全现在 收录于话题#全世界138#性别意见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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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王大牙

2020年是英国歌手艾米·怀恩豪斯(Amy Winehouse)去世的第十个年头。生前,她曾在不同的时间段中对酒精和毒品成瘾,私生活饱受公众争议。

艾米死于酒精中毒和暴食症。在生命的最后时段,她已经戒毒一年多,但尚未回到有序的生活轨道,精神创伤和狗仔的追逐不断困扰着她。

毒品是艾米的一道疤,也是她污名的来源。在许多报道和评论的描述中,她是一个混乱而堕落的偶像,是主流道德的反面,是青少年的坏榜样。

华语地区的歌迷甚至叫她“毒后”,一个刻薄而刺耳的“爱称”。

这些声音往往忽略了一点,即毒品和酒精成瘾很难完全地归咎于个体——它是一个社会问题。深陷成瘾的人,往往需要健全的系统性支持,才能回归正常生活。

但艾米的父母对此深有体会。在痛失女儿之后,他们成立了艾米·怀恩豪斯基金会(AWF),用以帮助弱势或处境不利的年轻人——这其中有很多人就面临和艾米生前一样的问题:精神障碍、进食障碍、酒精和毒品依赖等等。

2016年,AWF成立了项目“艾米之家”(Amy's Place)。这是英格兰地区唯一一家面向毒品或酒精成瘾的年轻女性设立的住房项目。一些年轻的女孩们,在接受了断瘾治疗后,可以把这里当做她们的新家,重新找到和社群、和社会的联结。

Amy Winehouse生前 图:CFP

01////

“帮其他家庭找回女儿”

艾米之家是一个为18岁到30岁之间的女性提供康复服务的住所。打开它的网站,你会看到一张女孩的照片。熟悉艾米的歌迷可能会觉得,她身上有艾米的影子:她的眉眼、轮廓都和艾米有几分相似,也有着跟艾米一样的茂密长发。

但她看上比去狗仔镜头中的艾米健康许多,仿佛一个健康活下来的、另一个平行宇宙中的艾米。

Melissa,艾米之家的康复者 图:AWF

她是“艾米之家”的康复者之一,梅丽莎(Melissa),在这里住了两年。

2017年,梅丽莎在威尔特郡的一个治疗中心呆了6周,完成了戒瘾治疗。在戒瘾之后,她还需要一个“康复期”,即学习在没有毒品和酒精的情况下生活,并恢复到一个比较稳定的、健康的状态。康复期可长可短,因个体而异,也跟断瘾者所处的环境有很大关系。

如果康复中缺乏系统性的支持,戒瘾者会更加容易走上复吸、复酗的道路。而根据牛津大学在2006年做的一项研究,来自康复住所成员的支持、指导和信息,能够降低成瘾复发的概率。

也就是说,有了同伴的支持,长期戒瘾、保持清醒,就容易多了。在英国,一共只有六家针对女性群体的康复中心,艾米之家是唯一面向年轻女性的。“女孩们希望确保人身安全,远离从前的伴侣。”AWF特别项目主任多米尼克`拉菲(Dominic Ruffy)说,这里没有男人,也没有其他让戒毒者分心的人。

女孩们在这里找到了一个让她们回归安全感的环境。

在艾米之家,梅丽莎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也远离了从前的生活状态。“这里最棒的地方在于,我们在独立和相互支持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我有独立房间的钥匙,我支付煤气费、租赁费、市政税。我学会了如何清醒地生活。”

艾米之家的窗户 图:Vice

这幢住所一共有12套公寓,其中4套是两居室,可以一次性容纳16名女性居住;工作人员都是从成瘾中走过来的康复者,因此能够和女孩们共情、相互信任,她们提供瑜伽、预防复发方面的研讨会,以及举办提升就业能力的技能型工作坊。

艾米的家人也经常参与其中。“今年我做了几个大手术,住院的时候,我收到了简·怀恩豪斯(Jane Winehouse)发来的信息。别忘了,这是一个失去女儿的家庭。他们决定帮助其他家庭找回女儿。”梅丽莎表示。

曾在酒精依赖中度过几年的梅丽莎觉得社会对成瘾者有一些非常刻板的误解,比如他们仿佛都是穷困潦倒的人、都是失业者等等。但亲身经历告诉她,成瘾可能会找上任何一个普通人——像她这样的普通人。

“我在大学里成绩很好,后来也有一份很好的职业,但快乐不起来。2012年,我被诊断出患有克罗恩病,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情感上,我找不到可以依托的事物,所以精神健康状况一步步恶化。接着就慢慢开始酗酒。酒精管用过一阵子——有时候需要喝一杯来高兴高兴,或者喝一杯来冷静冷静,仅仅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但是最终,你会完全依赖于它,对它无能为力。”

作为一个“正在康复中的酒鬼”,梅丽莎学会了善待和重新接纳自己。“在康复过程中,你必须审视和深入挖掘自我。你必须谦虚地寻求帮助,承认自己错了。我在艾米之家学到的这些,将永远伴随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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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伤之家,修复之家

成瘾和创伤有着高度相关性。

“成瘾的愉悦、放松和重复揭示了很多的问题。”在加拿大医生加博尔·马特 (Gabor Maté)看来,“成瘾人格”是不存在的,吸毒也不是一种“疾病”。相反,成瘾往往揭示了精神中更加根深蒂固的问题,这些问题通常源于我们早年的创伤。

而我们处理创伤的方式,可能会对戒瘾产生关键的作用。

马特认为,成瘾者是精神创伤的受害者,而不仅仅是“坏”或者“危险分子”。他们缺乏的是自我觉知的能力,而当人们的“自我”苏醒过来,就能够处理那些创伤导致的成瘾问题。不过,自我觉知的过程,也需要回顾创伤,因此会带来痛苦。

正在康复的自由撰稿人丽莎·布莱克维尔(Liza Blackwell),就是这种创伤的受害者。

她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会在路上向每一个被堵在路上的上班班族挥手。和许多“叛逆少女”一样,上中学的时候,她觉得学校里的课程“毫无意义”,而回到家中,她又被强烈的孤独感包围。

康复者Liza 图:Vice

这种孤独感撕扯着的她,社交网络成了便成了她的第一个上瘾源。从12岁开始,她就是Instagram的重度用户——它为丽莎提供了一种亲密关系和完美自我的假象,也带来了听上去极其矛盾、却是一体两面的副作用:自恋,以及自卑感。青春期的丽莎情绪和自我认知就在这两级之间摇摆。

14岁时,丽莎兴奋地在日记里写道:“我可以用酒精来控制自己的情绪。”那时候,她以为她自己真的能够控制情绪,并且向外界抒发和表达自己的情绪。

在接下来的青少年时期,丽莎接触了致幻剂。她在自己的房间数着一颗颗致幻剂,就像一个孩子数糖果一样开心。

她渴望亲密关系。17岁的时候,她从英国飞去澳大利亚,跟一个男孩开始生活,并开始接触所谓的上流生活。但奢靡的生活并没有带给她亲密感,反而加重了她的毒瘾。她开始混合使用鸦片和镇定类药物,一次次地跟死亡赌博。

直到这时,丽莎的家人才再也无法忽视她毒瘾的严重性,便将她送到荷兰的一家诊所接受了专业治疗。

“那十周为我的新生活奠定了必要的基础。”她说,戒毒只是一个开始。大多数有毒瘾问题的人,都会在戒毒后都会复发。部分原因是,当他们离开治疗时,他们不得不回到当初导致他们吸毒的生活环境和不健康的关系中去。尤其是年轻女性,在这个不稳定的康复阶段,由于耻辱感、虐待关系等等,她们更可能被人趁虚而入,重新返回暴力性的亲密关系中。

在过去的十年里,英国和美国因自虐和药物问题而入院的少女人数急剧上升,美国年轻女性的自杀率增加了十倍。而自1981年以来,英国年轻女性自杀率在今年达到了史上最高。

结合自己的经历,丽莎觉得“这与手机社交媒体的兴起不谋而合”。研究表明,社交媒体对健康有灾难性的影响,尤其是给年轻女性造成了更多的焦虑。“焦虑和其他心理健康问题与成瘾互为表里。最令人担忧的是,只有10%的毒品成瘾者最后能保持长期清醒。”

在荷兰结束了十周的戒断治疗后,过了几个月,丽莎选择了艾米之家。她和艾米之家签署了一份公寓租赁协议,在两年的时间里,她有机会从创伤中恢复过来,并逐步回归主流社会。申请入住的主要条件是90天内没有接触毒品和成瘾类药物。

住户偶尔也会接受药物测试,如果测试结中有太多项目呈阳性,则会被要求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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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栋房子都是都是才华横溢的女人”

入住的女孩会得到一把整幢楼大门的钥匙,以及一把自己房门的钥匙,并且在入住的前三个月,承诺参加每天上午10点半的 “报到”——在这个时间段,女孩们可以聚在一起,分享自己的生活,建立彼此之间的联系。

寓所的工作人员为这些女孩提供情感和实际的支持,还有24小时的紧急待命程序,以备紧急情况。

她们并不是城市中常见的那种“彼此冷漠的邻居”。她们经常一起出去吃饭、跳舞、游泳,还会举办一些开放麦之类的活动。

一名康复者正在艾米之家粉刷墙体 图:Vice

“整栋房子都是都是才华横溢的女人。”丽莎说。

如今,丽莎想把余生投入写作,她想帮助公众认识“这个日益荒诞的社会”,以及向人们普及,这些社会问题对精神、心理和身体健康产生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成瘾不仅仅是毒品的问题。它是对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和情感安全感缺失的一种‘强迫性替代’。我之前并没有更好的认识,也没有力量改变自己的行为,但在这里,我有十几个家人,我逐渐变成了一个不需要毒品的人。”丽莎说。

今年21岁的克莱尔也是其中之一,已经在这里住了8个月。她的老家在素有“K粉之都”之称的布里斯托尔。在一堆嬉皮图案的骰子、阴道博物馆明信片和戒酒周年派对的彩旗中,她直挺挺地坐着,腿上盖着一条毯子。

“我记得很清楚。”卡莱尔边说边睁大了眼睛。“我以前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叫塔兹。他哥哥有点不对劲,五岁的时候,我们就吃了他给的药。这算是个不好的征兆吧。”

11岁的时候,克莱尔被诊断出脊柱侧弯,她感到极度痛苦和孤独。到15岁的时候,她已经经常使用大麻和摇头丸。后来,她与父母的关系动荡不安,17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在当沙发客的旅途中接触了阿普唑仑(Xanax),一种有成瘾性的镇静类药物。“就是这种药物让我整个人不正常。我失控了,别人也捉摸不透我。”

在一次去南美的长途旅行后,一段珍贵的感情破裂了。她开始使用可卡因、阿普唑仑和大量酒精。

“我会在床上呕吐,看着它积攒成不同的颜色。我曾经觉得空罐头和酒瓶都是房间的绝美装饰品。每次和朋友聚会,他们都觉得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我。”

在上瘾期间,克莱尔没有时间概念,每天都像在经历漫长的虚无。“我四处走动,但像行尸走肉。我真的搞不懂周围发生了什么。在那种状态下,我非常脆弱。有很多人也在利用我。”

全科医生诊断她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它源自过去几段和男性伴侣亲密关系中的暴力。在另一个项目中经历了12个月的康复治疗后,她来到了艾米之家。

“(在之前的康复中心)我身边没有一个强大的支持网络,我在黑暗中苟活,没有煤气或电力,工作人员也不专业。”她解释说,所以自己才会选择来这里。

入住艾米之家后,其他的女孩经常给她出主意处理一些生活上的问题。去年,她给她妈妈发了一条短信:“生日快乐。”——而这对她来说,是“突破性”的一步。

“我的故事还没有结束。现在,我还要抗争很多毒瘾之外的成瘾行为,但我在解放自己、做自己的过程中找到了力量。”她深吸一口气说。“当我处于毒瘾之中的时候,我会昏睡过去,常常不知道自己醒来是谁。现在,我知道我醒来以后仍然是我自己。”

自成立以来,艾米之家一共有40多个女孩在这里度过康复期。有人在这里拿下了自己的学位,还有人成为了更好的母亲,也有人专注于画画等艺术创作。但是,接下来的名单已经排得满满的——每天,英国都有无数的年轻女性离开戒瘾诊所,她们脆弱而恐惧。

原标题:《这些经历过毒瘾和酒精依赖的女孩,正在一栋“艾米之家”中找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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